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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盛唐小女官在線閱讀 - 盛唐小女官 第85節(jié)

盛唐小女官 第85節(jié)

    李林甫當了這么多年的宰相,又花錢把整個觀都翻修了一遍,李騰空搬過來自然沒人會為難她,住的院子也是單獨的,不管是清靜修行還是招待朋友都很相宜。

    三娘與李騰空坐下論道半天,感覺整個人都空明了許多。

    末了她還一點都不見外地撈過李騰空的琴給她彈了幾曲。

    “要不你還是回去吧。”

    李騰空素來都喜歡清靜,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個話多到永遠說不完的朋友。

    話講夠了,她還能給你彈琴。

    所謂的一個人堪比千軍萬馬,說的可能就是三娘這種人了。

    三娘則覺得是自己讓李騰空來藍田縣的,怎么都得多陪陪來投奔自己的好朋友。

    聽到李騰空讓她走,她還很有些意猶未盡,堅持不懈地對李騰空說道:“你再給我指正指正,一會我準備去看老師在不在。最近我都沒空練琴,怕生疏了,得在你這抱抱佛腳?!?/br>
    雖然彈琴作畫只是聊以娛情,可人準備去見老師前總是覺得自己該做點準備的。

    李騰空便又凝神聽她彈琴,不時點出她的幾處錯音。

    倒也不是三娘不記得琴譜,只是她有時興致來了可能會隨心地改那么一兩處,改著改著就把自己改動的部分記進去了。

    這就得讓能靜下心來分辨每個曲調的李騰空來幫她糾正了。

    兩人隨意地消磨了半天,三娘才溜達去王維的別莊看看王維有沒有過來。

    三娘一走,整個庭院便靜了下來。

    李騰空在原處坐了許久,才漸漸習慣平時的清靜狀態(tài)。

    最愛說話的人和最不愛說話的人當了這么多年的朋友,仔細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另一邊,三娘去尋王維,得知王維沒過來,也沒糾結,準備回縣城去。

    趕巧蕭戡也從新昌公主別業(yè)中出來了,兩人便又一起回。

    “我娘剛還問起你,說你怎么不一起過來?!笔掙谌锩媲跋騺硎怯惺裁幢阒v什么的,從來不藏著掖著。

    三娘道:“我與你往來也就罷了,再見你娘就不好了,御史肯定會彈劾我?!?/br>
    蕭戡便不提了。

    說到了御史,翌日三娘還真接待了個御史,是要往南邊去巡察的王昌齡。

    王昌齡已四十多歲了,許是因為如今仕途順遂,瞧著竟比從前精神氣更好些。

    當初張九齡罷相,王昌齡心中是很有些憤懣的,與人書信往來時沒少抨擊此事。

    張九齡之所以罷相,明面上的禍首是李林甫,實際上做決定的人還是李隆基。哪怕王昌齡罵的是李林甫,李隆基也會覺得他是在罵自己。

    若非太子李瑛從中轉圜,他怕是要被貶去嶺南吸瘴氣了。

    這會兒王昌齡也是去嶺南,不過是當朝廷使者去的,走到那兒都會被盛情款待,與那些貶謫去嶺南的罪官待遇可截然不同。

    三娘與王昌齡也算是許多年的朋友了,坐下一同喝了幾杯,便托王昌齡到了韶州以后也替自己去祭拜一下張九齡。

    許是宦途幾次大起大落,張九齡年紀比賀知章他們小二十來歲,卻已經去世三年了。

    可見勞心者未必就輕松,越是到了高位便越是熬心費血。

    提及當初提攜過自己的張九齡,王昌齡也是慨然若失,別過三娘便啟程往南而去。

    第99章

    藍田一地, 素來是南商喜愛貨物周轉之地,開春以后車馬麇集、商船蟻聚,處處都是說不盡的熱鬧。

    比起不便遠行的寒冬, 天氣暖和起來了,事情也多了,三娘便把繞梁和鄭瑩安排出去負責建立縣城治安班底。

    不良人大抵都是些不受管教、曾有惡跡的小吏, 若不是蕭戡這個不良帥壓得住他們,尋??h尉來了是很難如臂使指般差遣他們的。再加上文化水平的參差,很多事務還是需要些人手來辦的。

    三娘便跟崔縣令要了批免役名額。

    按照大唐律例,各家各戶都要按丁口比例出人服役, 其中最輕松的徭役就是來縣衙干活。

    只要家中有人在縣衙里謀了個穩(wěn)定差使, 就等同于可以免了一丁的役。

    且這還是個能接觸許多大人物的肥差。

    理論上來說,男子二十成丁, 而女子是不算在內的, 不必參與縣中的徭役安排。只不過三娘本就是女子,要批女吏給自己打下手也很正常。

    人家一個女孩兒, 天天只跟群臭男人打交道算什么事。

    崔縣令大方地允許了, 只是令三娘務必選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的,斷不能叫人拿住話柄。

    很多事不是不能特事特辦,可你既然做了特殊的那一個,就得考慮到旁人有可能盯著你攀咬。

    所以你得比旁人更小心幾分。

    崔縣令也是把三娘當自家晚輩看待,才忍不住多叮嚀了幾句。

    三娘謝道:“我會謹慎選人的。”

    名額到手,三娘便給鄭瑩分了一個。她家中沒有旁的兄弟, 不過族中總有幾家是幫襯過她們母女兩的,便幫一個上進知禮的族兄免了役, 好叫他能專心讀書應試。

    那些從前欺負她們孤兒寡母的堂兄弟都懊悔不已,想說她幫著旁支不幫自己, 又怕她在縣尉面前告狀,只得恨恨地把這事忍下了。

    算下來鄭瑩母親也算是“兵嫂”之列,她爹一直沒有消息,是生是死都不曉得。

    鄭瑩母親年紀也不算大,才三十多歲,鄭瑩游說她去采薇學堂讀書,她本不愿去,說是許久沒與人往來了,怕生。

    這也是許多人的想法,都三四十歲了,半輩子都過去了,還讀什么書、識什么字?

    別說三十歲以上了,便是二十歲以上也覺得晚了。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都不識字,還不是一樣好好地過日子?

    還是三娘給她說,就是因為許久沒和人往來了,才要出來走動走動。

    眼看鄭瑩都過了要被縣里安排相看的年紀了,當娘的不出來多認識些人,如何知道各家兒郎的品行?

    鄭瑩母親一聽,覺得是這個理,當娘的都不幫女兒考慮,誰還能為女兒著想?

    須知媒人的嘴是最信不得的,家里有幾畝地的就敢說家境殷實,長得還算過得去的就敢夸潘安再世,什么都沒有的她們便說對方十分老實。

    她待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何能知曉這些話里的虛實?可別讓媒人給她女兒胡亂說親。

    如今鄭瑩母親與別的兵嫂一塊上課,漸漸也被采薇學堂的氣氛感染了,目前正考慮學完常用字后要不要選修作畫。

    主要是采薇學堂這邊不教太高深的東西,只教些最基礎的畫法。若是能學成,以后她們能自己畫圖樣,不管是做衣裳還是繡帕子都能自個兒琢磨新鮮樣式。

    要是學得格外出色,說不準還能留在采薇學堂教授后頭的新生員,就像縣學那些夫子那樣能拿俸祿。

    還能與其他人一同住在學堂這邊,夜里點了燈一起讀書做事,不像在家里那樣天一黑就得睡下,省得費燈油錢。

    好處多得很!

    這誰能不心動?

    古時有句話叫做“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說的就是當你周圍全是那奮發(fā)向上、精神煥發(fā)的人,你便是那愛胡生亂長的蓬草也會跟著長得直挺挺的。

    采薇學堂這第一批生員大多都是自己搶先報的名,自然個個都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鄭瑩母親待在里頭很快便受了影響。

    對于母親的轉變,鄭瑩是最高興的。

    有時鄭瑩還是忍不住想起教她識文斷字的那位縣令娘子,想著那位縣令娘子若是還在的話,興許是第一個參與到采薇學堂來的人吧?

    以她那樣的才學、她那樣的品行,合該也像盧氏那樣當個學官,憑借自己的學問把名字寫進縣志里頭。

    每每想到這一點,鄭瑩暗自鼻酸之余,又督促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辦好三娘交待給她的差使。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學堂生員們的學習進展喜人,大多數(shù)人已經掌握近百個字,其中包括最常用的數(shù)字以及基礎常用字。

    這些最基礎的常用字只要加上不同的偏旁便能有不同的含義,學了一個往后就能連帶認出許多字來。

    由于郭家人口眾多,三娘有相當豐富的帶弟弟meimei識字的經驗,開學之初便與盧氏她們整理出適用于初學者的識字教材,是以這個打基礎的階段進行得相當順利。

    生員們學滿一個月后,盧氏給她們開了節(jié)十分特別的課,為此她還把丈夫書房中珍藏的《說文解字》給搬了出來,給生員們講解常用的偏旁結構以及它們能給字賦予哪方面的意義。

    這些生員之中大多都是沒有自己名字的,這一點在尋常百姓家其實無論男女都差不多,想起名只能去求在他們眼里有學問的人幫忙起,自家起的話大抵是叫什么“大?!薄岸!薄按筻铩薄岸铩薄鞍⒄洹薄鞍殹敝惖?。

    左右起了也沒什么用,何必費那個事?

    所以盧氏把字體結構這一節(jié)課拿來給她們起名用。

    自己挑學過的喜歡的字,再挑喜歡的偏旁部首,看能不能組合出寓意好的字當自己的名字。

    哪怕只是用于她們這些同窗之間相互稱呼,總也是要起個好名兒的,沒見那些文人墨客都給愛自己起字號嗎?

    按部首把字歸類的辦法相傳是東漢著名學者許慎所創(chuàng),后世的文字學便是因他那本《說文解字》而興盛起來的。

    當年許慎寫這份書稿的時候曾奉命教授宮中內侍讀書,以便讓這些中官去教授太后身邊的宮女們讀書識字。

    興許遠在東漢年間,便曾有不少宮中女子受這套方法啟蒙,生在數(shù)百年后的她們在這方面也算是后輩了。

    盧氏本就是世家教育熏染出來的,不可謂不博聞強識。

    那藏在史書之中的只言片語在她口中說出來,叫眾人心里頭忽地生出種蓬勃的熱情:數(shù)百年前的人都識字了,她們哪能落后太多?不僅她們不能落后,她們的兒女也不能落后,該學的都得學起來!

    一時間復習舊字的復習舊字、熟悉新部首的熟悉新部首,沒一個人是懈怠的,所有人面前的習字沙盤都是寫了又推平、推平了又寫。

    常用的部首學完以后,每個人都給自己起好了名字。

    盧氏給每個人分了一套文房四寶,讓她們把自己的名字寫下來。

    這是許多人生平第一次在紙上寫字。

    在此之前她們舍不得浪費紙,要么是在習字沙盤上寫寫畫畫,要么是拿著毛筆蘸了水試著在桌上寫字。

    如今有了自己的筆墨紙硯,她們也是先在桌案上寫了又寫,直至覺得自己寫出來的字足夠整齊了,才將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寫在紙上。

    末了她們相互交換著看彼此的姓名,恍然覺得自己仿佛是從這天起才真正地生活在這個世間。她們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目標,還有了獨屬于自己的姓名。

    明明只是一個名字,許多人卻感覺有種奇妙的變化正由內而外地蔓延開。

    這可是滿含她們對自己的期許的名字。

    這些許的變化,一開始許多人是不曾察覺的,便是察覺了也沒人會在意,因為這對他們而言是無關要緊的事。

    一個小小的學堂能改變什么呢?

    三娘也不是要旁人在意,教育這東西本來就不是立竿見影的事。

    既然已經把采薇學堂交給盧氏,她便專心忙活縣志的事,到處走訪當?shù)厝肆私夥椒矫婷娴募毠?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