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朝蕭戡擠了擠眼，示意他看看來的是誰。

    蕭戡接收到三娘的眼神暗示，抬起頭一看，赫然瞧見李隆基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了，正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蕭戡訥訥地捧起剩下兩三個冰李子問：“您要吃嗎？”

    按照親緣關(guān)系來算，李隆基算是蕭戡外祖父，他見到李隆基的機(jī)會不比李俅他們少。哪怕不能像尋常爺孫那樣親厚，蕭戡對李隆基也算不上多害怕。

    李隆基在蕭戡這個外孫面前不太擺皇帝架子，居然真的從他那兒取了顆李子嘗鮮。

    入了五月，桃李都陸續(xù)熟紅了，蕭戡家這李子酸甜爽口，吃著很不錯。

    見李隆基心情似乎挺好，李俅擠到近前問：“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嗎？”

    李隆基笑了笑，伸手將李俅抱起來。一入手，他“喲”了一聲，說道：“看來你小子平時沒少吃?！?/br>
    李俅面上一紅：“也沒有吃很多?！?/br>
    李隆基把正在那兒勤勤懇懇犁地的太子李瑛指給他們看：“離結(jié)束還早，你阿耶還在忙活，等你們長大了就該你們上了。”

    李俅保證道：“沒問題！”

    三娘順著李隆基指著的方向看過去，還真看到太子李瑛犁地犁得汗流浹背。本來親耕只是走走形式而已，達(dá)官貴人一般只需要意思意思推幾下，不過李隆基說要讓太子知道稼穡之艱，便讓太子多辛苦了一會。

    李隆基倒也沒有特意折騰太子李瑛，聽高力士說時辰差不多了便喊他停下，由其他人上去輪換。

    三娘見太子李瑛滿頭是汗，小聲讓蕭戡把僅剩的那顆冰李子送他消消暑。

    大抵是因為自家沒jiejie也沒meimei的緣故，蕭戡在家明明是個混不吝的，到了三娘面前卻是出奇地聽話。

    他跑過去把李子塞到他太子舅舅手里，還對他太子李瑛說道：“這是最后一顆了，舅舅你吃完就沒有啦！”

    太子李瑛接了過去，笑著夸道：“阿戡長高了不少?！?/br>
    蕭戡一臉驕傲地挺起小胸脯：“那當(dāng)然，我每天都有勤快習(xí)武?！?/br>
    等到走完整個親耕儀式，李隆基沒有立刻回宮，而是決定帶皇子皇孫們在御苑小住幾日，多多體驗一下農(nóng)事的艱辛。

    體驗項目全是他們自己從《齊民要術(shù)》里抄出來的，什么趕鴨割菜摘果子，統(tǒng)統(tǒng)讓他們親自上陣。

    李隆基吩咐人去安排好具體事宜，自己則負(fù)責(zé)在邊上看他們辛勤勞作。兒子孫子不就是用來這么玩的嗎？

    皇子皇孫們：“……”

    對于朝臣們來說，長達(dá)半個月田假算是正式開始了，從御苑這邊離開后便各回各家。

    三娘本來該跟她祖父回去的，但蕭戡邀她去田莊看小馬駒，她便央著她祖父帶她去新昌公主別業(yè)做客。

    郭家祖父能有什么辦法，只能讓人回去與妻子說一聲，帶著三娘前去拜訪駙馬蕭衡。

    新昌公主正巧邀了姑姑玉真公主李持盈到別業(yè)小聚，聽聞蕭戡邀了三娘到過來玩，不由給李持盈介紹道：“三郎可喜歡這小娃娃了，每次回來都是句句不離他這個好朋友?！?/br>
    玉真公主李持盈早早守了寡信了道，但日子過得不算深居簡出，平時挺愛在自己別業(yè)里招待各方來客，其中包括不少皇親國戚和文人墨客。

    以她的消息靈通程度，自然也是聽說過三娘的，只是一直沒什么機(jī)會接觸罷了。

    李持盈道：“聽說是個聰慧伶俐的小孩兒，我倒想見上一見?！?/br>
    新昌公主聞言便讓人去把三娘帶過來。

    這會兒三娘已經(jīng)和蕭戡在馬廄邊上圍觀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小馬駒。

    它們還沒斷奶呢！

    蕭戡對朋友非常大方，對三娘說道：“你不是說想學(xué)騎馬嗎？你挑一匹喜歡的吧，我送你?！?/br>
    三娘本來正眼饞地看著那幾匹湊在母馬邊上吃奶的小馬駒，聽了蕭戡的話后卻搖著頭說道：“不行，馬可貴了，你不能隨便送人，不然你又得挨揍！”

    蕭戡滿不在乎地哼道：“我才不怕挨揍。”

    三娘想起蕭戡吹噓自己一天能挨三頓打，只能換了個說頭：“要是我阿娘知道我收了你這么貴重的東西，我也是要挨揍的?！?/br>
    蕭戡聽后看了看長得粉雕玉琢的三娘，頓時知道問題的嚴(yán)重性了。三娘和他可不一樣，他皮厚rou糙，耐打得很，換成三娘挨了打還不得疼上好些天！

    “好吧，我不送你了。”蕭戡想了想，又興致勃勃地說道，“你要是真有相中的，可以把它買走！外頭的馬販子肯定要多收你錢，還不如直接從我家買算了?！?/br>
    三娘道：“它們這么小，怕是走不回長安去，我還是回長安再買?！?/br>
    蕭戡道：“沒事，我們家在長安也有養(yǎng)馬的地方，到時候我再帶你去挑?！?/br>
    三娘：“……”

    可惡，公主家真有錢！

    兩小孩正討論著十分昂貴的馬駒買賣，新昌公主派來的人就找了過來，說是要請三娘過去與玉真公主見個面。

    玉真公主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meimei，算是公主中最有名也最說得上話的，不少文人墨客都愛寫詩夸捧她。

    三娘聽聞玉真公主要見自己，立刻拋下了邀自己來玩的蕭戡，屁顛屁顛跟著侍女前去拜見這位開元年間赫赫有名的公主。

    眼睜睜看著小伙伴跟別人跑了的蕭戡：？？？？？

    蕭戡氣呼呼地跟了上去，堅決不許三娘扔下自己。

    最終兩個六七歲的小娃娃一起出現(xiàn)在玉真公主李持盈面前。

    真見到了人，李持盈才發(fā)現(xiàn)傳說中的小神童年紀(jì)是真的不大，看起來那么小一娃兒，比之同齡的蕭戡都要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很難想象這么大一點(diǎn)的小孩兒居然讀了許多書，還能提筆寫詩文。

    李持盈在打量三娘，三娘也好奇地看向屋內(nèi)兩人。

    其中一個瞧著才二十來歲的少婦無疑是新昌公主。

    李持盈年紀(jì)明顯要大一些，約莫才四十出頭，身上穿著素淡的道袍，頭上只插著根凈色無紋的白玉簪，面上更是沒施多少脂粉。偏就是這樣渾身素凈，更能襯出她那與旁人不同的嫻靜平和。

    三娘身邊最近“道”的人是李泌，這會兒見了李持盈便覺得她給人的感覺與李泌頗為相近，叫她覺得有些親切。

    三娘上前向李持盈見禮。

    蕭戡也乖乖喊人。

    李持盈含笑招呼三娘坐下說話，問三娘平日里都讀什么書。

    提到讀書，三娘話可就多了，挨個給李持盈數(shù)了一遍，還給李持盈分享她手頭那份日益豐富起來的“狀元書單”。

    李持盈眉頭動了動，笑著問道：“你是想考狀元嗎？”

    三娘朝李持盈挪近了一些，積極地湊到人家面前指著她家狀元書單上頭好幾本書介紹道：“這幾本可是圣人親口推薦的狀元必讀書目！”

    李持盈細(xì)問之下才知曉三娘第一次面圣便敢問她兄長“狀元該讀什么書”。

    難得的是她兄長居然還把她推舉為神童。

    李持盈與李隆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比誰都清楚她這位兄長半生都過得順風(fēng)順?biāo)í?dú)少時有過一些坎坷。

    比如她們的生母死得不明不白，她們兄妹幾個從小失去了母親。

    她們生命中幾乎沒有慈母的存在，對他們影響巨大的兩個女人反而是祖母武則天和姑姑太平公主。

    這對她與她兄長來說，大概都是一段無法釋懷的過往。

    區(qū)別在于她這些年潛心向道、遠(yuǎn)離權(quán)欲，兄長則始終身居權(quán)力漩渦之中。

    第50章

    許是因為想起了舊事, 李持盈興致不是特別高。

    三娘見狀也沒有在李持盈面前大說自己考狀元的宏愿，改為詢問李持盈都喜歡看什么書。

    上回李林甫說要介紹女兒李騰空給她認(rèn)識，聽說他這女兒聰慧過人, 小小年紀(jì)就能通讀道家典籍。她們當(dāng)了朋友，肯定得找些書一起看才是，所以三娘想從李持盈這里得到點(diǎn)建議。

    李持盈曾師從司馬承禎, 如今司馬承禎已經(jīng)九十五歲了，算得上是極其高壽的存在。

    李隆基前些年曾經(jīng)請司馬承禎用三種字體書寫《道德經(jīng)》，并命人刻為石經(jīng)供天下人傳看，可見其道行之高深。

    李持盈在修道方面得了司馬承禎的指點(diǎn), 造詣比尋常道士都要高上不少, 聽三娘對道家書籍感興趣便給她介紹了自己讀后覺得挺有意思的古籍。

    見三娘認(rèn)認(rèn)真真地記了下來，李持盈眼神柔和了不少, 笑著說道：“若是你在別處借不著, 可以到我觀中做客，到時候我把書借你。”

    聽到玉真公主邀請自己到觀中玩耍, 三娘答得特別快活：“好！”

    相比于更注重吸引香客的佛寺, 道觀大多更加清靜，家里人也不愛帶三娘去道觀玩，所以三娘到現(xiàn)在都沒見識過道觀是什么樣子的。

    三娘還給李持盈分享起自己的兩個修道朋友，賀知章和李泌都頗偏好道學(xué)，只不過他們都不是女孩兒，喜好可能不一樣。不過現(xiàn)在看到李持盈提供的書目, 她發(fā)現(xiàn)他們讀的書也差不多！

    李持盈就沒見過這么能說的小孩。

    而且她說話很有意思，講著講著整個人仿佛都眉飛色舞起來, 叫旁人也聽得興致盎然。

    李持盈道：“我倒忘了你與賀監(jiān)相熟，那你倒是不必來找我借書了, 他那兒什么書都有。”

    三娘登時說道：“要找的，要找的，我想去找您玩！”

    李持盈被她逗樂了，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真切起來：“好，到時候我一定掃榻相迎?！?/br>
    這番交流下來，李持盈也知曉為什么她三哥會帶上這小娃娃巡幸洛陽了。

    這小孩仿佛對什么事都很感興趣、做什么事都很有熱情，這正是她們年紀(jì)慢慢上來以后越來越缺乏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她遠(yuǎn)不止是有興趣有熱情，還能懷著極大的熱忱把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

    叫人忍不住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兩邊都交流得歡暢無比，唯獨(dú)蕭戡聽得屁股下面跟坐著針氈似的。他忍不住湊到他阿娘身邊拉扯他阿娘，希望他阿娘重拾招待客人的責(zé)任，放他和三娘出去玩耍。

    新昌公主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親兒子的腦殼。

    都是一樣的年紀(jì)，怎地人家能在長輩面前侃侃而談，他卻是一提到讀書就犯困？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李持盈也看穿了蕭戡這個小侄孫想出去玩耍的心思，沒再繼續(xù)霸占三娘，很快如蕭戡所愿放她們出去玩耍。

    等兩個小孩兒跑出去撒歡后，新昌公主說道：“這小孩兒倒是和誰都聊得來，連姑姑你都與她說了這么多話?！?/br>
    李持盈笑道：“確實(shí)是個討喜的小娃娃，聽聞越國公都愛帶她一起玩?！?/br>
    新昌公主聞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越國公那個脾氣能有個投緣的“小友”可太不容易了，相比起來姑姑跟她聊那幾句還真不算什么。

    無獨(dú)有偶，半路上的鐘紹京幾人也聊到了三娘，對于這小家伙為了去蕭戡家玩扔下他們這些“老朋友”的事很有些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