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花娘霎時(shí)亮了眼睛，團(tuán)扇掩面?，挨在?一處朝那?兜銀子打量，那?里?頭?有銀錠也有碎銀子，秦孝麟大掌探進(jìn)去，嘩啦啦抄起一把，又嘩啦啦傾倒回去。

    “馮大人是位善人啊。”秦孝麟將每個(gè)?字都?咬得曖昧，“要?我是李青娥，rou償都?使?得?！?/br>
    “來，來啊?！彼?幾個(gè)?花娘招呼，笑道：“讓我瞧瞧你們誰的胸前能盛更多，盛了不掉，就全是你的！”

    姑娘們推推搡搡全樂開了，山呼海嘯蹲到秦孝麟身前盛銀子。

    “我！我！給我盛點(diǎn)，大官人偏心?！”“大官人就是偏心?向我，你說怎么辦吧？”“胡說！大官人最喜歡我，是不是嘛！”

    姑娘們推來搡去，郭鏞在?旁看得瞠目結(jié)舌，他一個(gè)?縣官，平日里?哪敢出入聲色場所，這會(huì)兒大開眼界，有點(diǎn)想摻和一腳，奈何膽子太小，只敢干看著。

    秦孝麟抬眼對上了郭鏞目光，笑道：“郭大人不一起來玩玩兒？”

    郭鏞連連擺手，膽都?嚇破，正要?拱手告辭，又被秦孝麟揚(yáng)聲喊住，扭臉見他笑容溫潤，“郭縣令，我瞧馮大人為人耿直，回京之后定然如實(shí)上稟，我有些擔(dān)心?這事牽連我二叔，你是咱們錢塘的官兒，你得為我出出主意?！?/br>
    “我？”

    郭鏞手指向自己，多少愕然，旋即明白過來，秦孝麟這不是讓他出主意，而是在?讓他站隊(duì)。

    “郭縣令，你掌管錢塘大小事務(wù)，是我二叔直屬，可謂息息相關(guān)，你可別腦門子一熱，站錯(cuò)邊，跑到馮大人那?兒去了。到時(shí)候捅到天子跟前，我二叔未必有事，你的烏紗能否保住，可就只在?馮大人的一念之間了?！?/br>
    郭鏞一愣，想起馮俊成在?順天府是吏部的人！

    秦孝麟又道：“你覺著馮俊成為何替李青娥出這筆錢？郭縣令，聰明的就去查查這事，做幾篇文章，可別傻兮兮以為只要?你向著馮俊成，他就會(huì)放過你。你是案子主審，我估摸他對你怨氣可大著呢?！?/br>
    郭鏞抖了抖，耳邊又想起王斑的話，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br>
    秦孝麟慢悠悠斟酒，酒液淅淅瀝瀝如同澆在?郭鏞腦袋頂上，叫他發(fā)寒。

    “馮俊成回京后定然上疏此案，哪怕這案子在?奏疏上或許只有寥寥幾句，但只要?他提及了錢塘縣衙，萬歲爺勾一勾筆尖，他身為吏部郎中，要?想免我二叔的官還難了些，可郭縣令你的烏紗……沒準(zhǔn)就要?不保了。”

    郭鏞打顫問：“大官人，你說怎么辦？”

    “不難辦，我怎么說，你怎么辦。屆時(shí)所有人須得綁在?一條繩上，才可共渡難關(guān)?！鼻匦Ⅶ胱陨砼瞎媚锏男厍鞍抢鲆幻躲y錠，拋給郭鏞，“郭大人，那?咱們…是回聊，還是在?這兒聊??？”

    郭鏞垂眼看向手中熱乎乎的銀子，實(shí)在?舍不得拋下。

    姑娘們多會(huì)看人臉色，一擁而上，掣掣郭鏞袖口，又扯扯郭鏞胡子，“郭大人，來嘛，莫要?掃興！”

    馮府里?，青娥是新搬來的，幾個(gè)?婆子閑來無事都?愛往她屋里?望。聽說這女人是二房成小爺帶回來的，是個(gè)?蒙冤的婦人，無處可去，住在?這兒，干些雜事來抵。

    青娥不是馮家仆役，不得出入儀門，只能待在?仆役的院子里?，跟著婆子外出漿洗衣物。

    待她忙完手頭?的活計(jì)，不慌不忙來在?了儀門外，輕喚門內(nèi)哥兒。那?哥兒聽說過她，上前問她有何貴干。

    青娥道：“有勞小兄弟替我找一找王斑王兄弟，他人在?嗎？”

    那?哥兒撓撓腦袋，“王大哥早上就跟成小爺出去了，成小爺忙公事，有時(shí)王大哥也跟著?！?/br>
    青娥蕩起一抹笑意，叫那?哥兒感到炫目，“他都?是順天府的吏部郎中了，你們還管他叫小爺哩？”

    哥兒嘿嘿笑，“成小爺在?馮家?guī)讉€(gè)?兄弟姐妹里?年紀(jì)最小，自然是小爺不是大爺?！?/br>
    “你說得對?！鼻喽饛?懷里?摸出一把子干果，遞給那?哥兒，“煩你在?王兄弟回來后，告訴我一聲，也告訴他一聲，請王兄弟到我那?兒去一趟?！?/br>
    哥兒怔愣了會(huì)兒，等?青娥走?了才回過味來，“轟”的漲紅了腦袋，啊……

    就說為何領(lǐng)個(gè)?蒙冤的寡婦回來，原來是王大哥的相好！

    哥兒將那?捧干果湊到鼻尖嗅嗅，聞到一絲青娥身上的香氣，傻笑了笑，倚在?門上樂呵呵吃起來。

    鳴蟲陣陣，夜來花香。馮俊成和王斑傍晚回府，就見那?哥兒跟在?不遠(yuǎn)處，不斷朝王斑打手勢。

    馮俊成也瞧見了，叫王斑過去聽他要?說什么，就見他二人咬了一陣耳朵，王斑小跑回來，臉上帶著尷尬的笑意。

    “爺，是青娥姑娘，青娥姑娘叫我過去找她?！?/br>
    馮俊成不免蹙眉，“你去吧，看看她要?玩什么花樣?！?/br>
    王斑搔搔胳膊，小跑著去了，心?說論花樣，爺可真謙虛，那?五個(gè)?月還一四十?兩的欠條才是別出心?裁！想要?人家還不上，一輩子欠他的，一輩子跟著他還債。

    又不要?錢，能拿什么還？

    以身相許就直說嘛。

    青娥屋里?飄出飯菜香味，她正逮著貪玩的茹茹在?桌前吃飯，花將軍望眼欲穿蹲守桌旁，撿茹茹的漏。

    見王斑從?外邊進(jìn)來，青娥起身擺弄桌上干凈碗筷，“王兄弟，你來了。用過飯了么？一起吃點(diǎn)?！?/br>
    茹茹和王斑廝混熟了，見他來，拍掌叫好，“王叔！王叔來坐！青娥給你剝蝦吃！”

    王斑嚇破膽，忙道不必，“你娘當(dāng)然只給你一個(gè)?人剝蝦，哪能給我剝，我算老幾呀?！?/br>
    茹茹不懂，埋頭?嘬手上蝦頭?，王斑干笑著坐到杌子上，端起碗，壓低聲量問青娥：“青娥姑娘，這是做什么？你和他們是怎么說的？怎么那?人傳個(gè)?話見了我賊眉鼠眼的，叫我怪難受，爺也在?邊上看著……”

    青娥笑了笑，拿過王斑手里?筷子，往他碗里?挾菜，“你吃，就當(dāng)做個(gè)?樣子。”

    她朝門外一抬下巴，王斑目光跟出去，就見一個(gè)?婆子站在?屋外晾衣，假模假式裝沒看到屋里?景象。

    王斑多機(jī)靈的人，倏地有些明白過來，只覺得背上沉甸甸，憑空多出口黑鍋。趕緊埋頭?吃飯，又聽了幾句青娥的囑咐，這才提膝離開。

    吃過飯茹茹睡得早，青娥將油燈吹熄，掖好茹茹的被子，點(diǎn)上蠟燭去往儀門，儀門那?兒的小廝得王斑提前知會(huì)，沒有將她攔下。

    見她款款踱步向門內(nèi)，兩個(gè)?小廝交頭?接耳，捂嘴偷笑，都?當(dāng)她去夜會(huì)王斑。

    馮俊成所在?的院落是當(dāng)年馮家二房的住所，搬遷江寧后，此地已久無人居，現(xiàn)?在?只有零星幾個(gè)?小廝外院守著，就連這幾個(gè)?人也被王斑打點(diǎn)過，沒有將青娥攔下。

    即便無人打點(diǎn)，他們湊在?一起摸個(gè)?牌的功夫，也聽說了青娥和王斑的關(guān)系，適才晚飯還有人看到他們是一起吃的呢！

    青娥聽著身后窸窸窣窣的竊竊私語，穿過月洞門，來在?書房門外，窗紙上倒映馮俊成挑燈夜讀的模樣，他手執(zhí)筆，偶爾批寫，雖低著頭?，脊背卻挺拔。

    青娥笑一笑，吹熄蠟燭，邁上臺(tái)階。

    王斑就候在?書房門外，見青娥來了，把手上茶盤遞給她，“那?我這就下去了？”

    青娥點(diǎn)點(diǎn)頭?，推門步入書房，一進(jìn)去是個(gè)?小廳，左手邊書桌前有個(gè)?隔斷，馮俊成看不見她，只當(dāng)是王斑進(jìn)來。

    他頭?也不抬，“銀子送到了，縣衙里?說什么？”

    青娥只是朝他走?過去，大約她腳步聲和王斑不同，馮俊成很快抬起了頭?，見是她，微微一怔，擱下手上毛筆。

    他不由看向窗紙，卻只是米黃的一片，瞧不見這一路上仆役們的反應(yīng)，他愕然，“你怎么來的？”

    青娥輕輕將茶盤在?他桌案放下，微笑道：“放心?，我布置好了，都?以為我是來尋王兄弟的?！?/br>
    原來如此，白日里?她特意七繞八繞地問詢王斑下落，就是為了找人替他頂上這個(gè)?“私會(huì)寡婦”的名頭?，辦法很有用，只不過叫他有些不爽快。

    馮俊成提口氣，“你跑到我院里?來做什么？”

    青娥含笑沏茶，分外自然，“想見你?！?/br>
    馮俊成脊背繃著，兩手微微成拳，“茶留下，人走?吧?！?/br>
    “大人要?忙到幾更天？”青娥沒聽見似的，垂手在?邊上站著，“我等?等?你?！?/br>
    馮俊成不由得皺眉舉目向她，“你等?我做什么？”

    “聊聊天，敘敘舊?！?/br>
    馮俊成故作不屑，搖了搖頭?，提筆卻沒能落下一個(gè)?字，“一百四十?兩的騙法，比之一百兩好像也不過如此?！彼€對她說過的話耿耿于懷，“你這樣真的還得清嗎？”

    “大人不就希望我還不清么？”他態(tài)度如此，青娥不覺挫敗，笑了笑，“那?我就在?邊上伺候筆墨了，往后每天晚上，茹茹睡了我都?會(huì)來?！?/br>
    見他還要?開口，青娥堵回去，“大人，就別管我了，別因?為我分心?，耽誤正事?！?/br>
    馮俊成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啞口無言，將視線從?她身上撤回，投入面?前的幾頁紙張，好在?他做事專注，沒一會(huì)兒就可以假裝不在?意她了。

    才過半柱香的功夫，青娥就有些站不住，腦袋先轉(zhuǎn)動(dòng)起來，四下打量，而后走?到了酸枝木書架前邊。馮俊成跟著抬首，見她身影窈窕，手指沿路撫過書脊，選中了一本《陶庵夢憶》，背靠書架翻閱起來。

    她說她識(shí)字了，馮俊成舉目不由得多看兩眼，見她讀得投入，便沒有理會(huì)，過了會(huì)兒，又一抬頭?，她還翻在?那?一頁，看來認(rèn)的字也沒有那?么多。

    青娥留意到他視線似的，擰眉點(diǎn)點(diǎn)那?書頁，“大人，有個(gè)?字我不認(rèn)得?！?/br>
    馮俊成別開眼，“不會(huì)認(rèn)，就折一頁。”

    青娥柔順點(diǎn)頭?，“好，等?看完了，我放在?一起問?！?/br>
    誰說要?幫她認(rèn)字了……馮俊成閉了閉眼，提氣按捺焦躁。

    是，他焦躁，分明她百依百順，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就連那?不公的欠條都?欣然接受?？伤宄o的，壓根不是自己想問她要?的。

    就這么井水不犯河水地過了一刻鐘，王斑忽然折回來，拍打起房門，“爺，不好了，我瞧見劉夫人正往這兒來！”

    門里?二人猛然相視，青娥來不及做其他反應(yīng)，擱下書本就要?推門出去，焉知一開門縫就見劉夫人已帶丫鬟步入庭院。王斑旋即在?外將門合上，嚴(yán)絲合縫擋在?前面?。

    青娥逃生?無路，錯(cuò)愕看向馮俊成，她不大好意思，“早知道就不來了…我躲起來。”

    馮俊成頭?疼得緊，“你躲哪兒去！”

    這屋里?格局一覽無余，躲哪兒都?是破綻，他起身一把將她從?書架掣到隔斷后邊，叫她背靠隔斷，不要?出聲。

    推門進(jìn)來是會(huì)客小廳，往左穿過隔斷才是書桌，青娥就躲在?那?隔斷的背后，甚至算不上躲，只是站在?那?兒而已，擔(dān)著被拆穿的風(fēng)險(xiǎn)。

    二人靠得有些近，心?跳如擂，胸膛相貼，青娥抬眸便是他因?為緊張滑動(dòng)的喉結(jié)，這感覺沒得有些熟悉，和五年前一樣，什么都?像是偷來的，藏著掖著，叫她忍不住想苦中作樂地笑一笑。

    “你還笑?！?/br>
    馮俊成后背冒冷汗，他最不擅騙人，卻要?為她應(yīng)付劉夫人。是以垂眸見她神情，當(dāng)真來火，牙根癢癢想在?她身上挑個(gè)?柔軟處咬上一口，聽腳步近了，他趕忙走?出去，留她一人站在?原地。

    “俊成?！眲⒎蛉藖淼介T口，敲一敲門，聲音熱切，“累了吧？大伯母叫廚房給你燉了清肝明目的滋補(bǔ)品，你用一點(diǎn)再睡如何？”

    第34章 （修）

    劉夫人領(lǐng)丫鬟端來一碗決明子清雞湯, 撇了浮油，揭開蓋子便是滿屋飄香。

    馮俊成坐在小廳將雞湯品嘗，贊嘆連連, 感謝大伯母的照顧。

    “還和我?這么隆重?地道謝, 長大生分了不是？”劉夫人一進(jìn)屋, 便沒坐下過，視線叫右手邊的博古架吸引, 繞著那兒踱步, 等?他喝完。

    “俊成，若嵋也托她舅舅給你帶了書信來，今晨她舅舅派人送到了咱們門?房, 你們不?是辦了同一樁案子, 縣衙里碰不?到？他怎么不親自拿給你？”

    “會(huì)面都為公事, 暫時(shí)不?得空私下相見。”

    “她舅舅這么忙呢？”

    忙, 忙得他到現(xiàn)在都沒能將人約見, 他想了想，替徐同找個(gè)理由, “應(yīng)天?府府尹到錢塘來, 定然應(yīng)酬不?完?！?/br>
    “說的也是。”

    劉夫人聊著聊著就要往左手邊晃，青娥聽腳步, 心跳砰砰，馮俊成更是一腦門?子官司，腦袋里頭都煮沸了，眼?看劉夫人一條腿邁過去——

    “大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