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彥放下這份報告，沉著臉不作聲，盯著前方出神。

    王奇默默走到門口，正要離開，聽見他在身后問：“如果這是你弟弟，你會怎么做，王奇？”

    壓力給到自己這邊，王奇凝神思索片刻，謹(jǐn)慎答道：“孰輕孰重，周總向來自有分寸，我想您處理這種關(guān)系，一定比我處理得妥當(dāng)。”

    周光彥冷笑：“你倒是會打太極。”

    王奇憨笑，低頭不語。

    周光彥問：“他這幾天怎么樣？”

    王奇知道老板口中的“他”指的是誰：“林先生這幾天情緒很穩(wěn)定，穩(wěn)定得有點兒——”

    王奇停下來，欲言又止。

    周光彥：“有點兒什么？”

    王奇：“有點兒反常。按道理說，一般人要是被綁走禁足，都會吵鬧一番，或者想辦法逃出來，但林先生沒有，他在那兒住得好像還挺習(xí)慣的，吃喝玩樂，一樣不落?！?/br>
    周光彥皺起眉頭。以前他跟林然接觸不多，并不怎么了解林然性格，沒想到這家伙這么隨遇而安。

    不過林然這人，看起來腦瓜就靈光，估計早就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也知道他不會對自己下狠手，所以才完全不懼怕。

    周光彥這會沒了困勁兒，精神頭上來，沒讓司機送自己回住處，直接去往禁足林然那棟郊外別墅。

    別墅里里外外都有保鏢看守。

    周光彥走進大廳，像其中一位保鏢詢問林然狀況。

    保鏢說，林然來這兒之后很老實，沒生氣也沒鬧，就跟在自己家似的，吃吃喝喝，手機被沒收了，問他們要手機無果，就自己開電視看，還托他們?nèi)兔I了條煙。

    周光彥默默聽完，冷著臉走到那個房間門前，聽見里面?zhèn)鱽黼娨暵?，抬手敲了敲門，沒人理會。

    他直接開門而入，見林然正靠在沙發(fā)上，歪著腦袋，百無聊賴看新聞，聽到門口動靜，扭頭望過來，看見是周光彥來了，又把頭扭過去，盯著電視機，也不知道正在播放的新聞看沒看進去。

    周光彥看見他這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泳蛠須?，走過去關(guān)掉電視，轉(zhuǎn)身，冷冷看著癱在沙發(fā)上的人：“裝都不打算裝了，是么？”

    這小子聰明絕頂，心理素質(zhì)也過硬，想到自己蒙在鼓里這么久，周光彥憋著火，卻又找不到出口撒氣。

    林然坐起來，撓撓后腦勺，歪著頭看他，唇角勾起淡淡笑意，目光復(fù)雜而微妙。

    周光彥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疊成方形的紙，扔在沙發(fā)上，轉(zhuǎn)身走到床邊坐下。

    林然打開那張紙，看見鑒定結(jié)果和紅色綱戳，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面無波瀾將紙對折疊好，放茶幾上。

    周光彥皺著眉點燃一根煙，吞云吐霧抽了幾口，抬起眼皮，看向斜對面沙發(fā)上的林然。

    林然也看著他，兩張面癱臉，似乎都對對方挺無語的。

    僵持了一小會兒，林然想起什么，忽然開口：“對了，我托樓下一哥們兒幫忙買了條軟中華，你先替我轉(zhuǎn)錢給他吧，我手機被收了，回頭再轉(zhuǎn)你?！?/br>
    周光彥氣得發(fā)笑：“林然，你他媽少給老子裝糊涂?！?/br>
    林然臉上那點淡淡的笑意退去，低頭冷眼盯著地面：“甭在我跟前沖老子，我沒老子?！?/br>
    他說這話時，聲音也是冷的。

    后半句周光彥聽著怪不是滋味兒。這廝表面看著隨和，其實性子跟老周家人如出一轍，不是一般倔。倔著性子冷冷說出這句話，讓周光彥生出幾分同情來。

    都是一個爹，身上淌著同一脈血，作為兄長，周光彥自然而然對他有了兄長該有的保護欲。

    沉默半晌，周光彥點點頭，吐一口煙圈：“進周家什么目的？”

    林然從兜里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上一支，也開始吞云吐霧。

    “混口飯吃?！彼聪蛑芄鈴?，漠然的目光里帶著一絲嘲諷。

    有人生來貴公子，有人生來下賤命。

    周光彥鼻腔里冷哼，夾著煙，搖了搖頭：“有周興平當(dāng)爸，還能餓著你？”

    林然許久不作聲，周光彥以為他被自己懟得沒話說，過了會兒聽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有這種爸，還不如沒有?！?/br>
    他其實說得很輕，但周光彥還是聽見了。

    愣了愣神，周光彥再抬眼看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把臉別到另一邊，低著頭，看不清面上什么神色。

    “進周家之前，周興平跟你交代過什么？”周光彥問。

    林然沉默不答。

    等了片刻，周光彥又問：“你們是不是——”

    林然猛地抬頭打斷：“你他媽煩不煩？”

    周光彥這才發(fā)現(xiàn)，面前這個小他將近十歲的弟弟，眼眶已經(jīng)紅了，眼尾泛潮，眉宇間那股子狠戾與張狂，確實跟他還挺像。

    要不是有這么近的血緣關(guān)系，他真想狠狠揍這小子一頓。

    “周興平躺病床上還沒醒。”半晌，周光彥扔掉煙頭，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林然冷笑著接腔：“活該?！?/br>
    周光彥憋了許久的火一下子躥上來，沖過去一拳揍到林然臉上：“那是你爸！”

    林然偏著頭，摸了摸嘴角的血，轉(zhuǎn)臉看他，依然是那副冷笑：“我沒有爸，只有一個媽，在地底下。”

    周光彥正在氣頭上，聽到這話，心里禁不住軟了一下。

    心一軟，就沒那么氣了。他坐回床邊，扭頭看著別處：“周興平要是沒了，家里就只有我姐，我，跟你，我們仨了?！?/br>
    林然輕笑，面露鄙夷：“少特么跟我套近乎，周家有你媽，你姐，還有你，你們仨。我不姓周，我姓林?！?/br>
    周光彥架起一條腿，歪了歪頭：“那要較起真兒來，你也不姓林，你姓莊?！?/br>
    話音剛落，林然猛地沖過來，抬手狠狠一拳掄過去。

    這回換周光彥偏著頭，摸了摸嘴角的血。

    二十歲以前周光彥沒少打架，這么多架不是白打的，林然這一拳，他其實能躲過，可他沒有躲。

    他摸著自己嘴角的血，看著林然嘴角的血，冷臉說道：“好了，這下扯平了?！?/br>
    林然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剛才是故意激怒自己。

    “無聊，欠揍?！绷秩晦D(zhuǎn)過臉不看他，低聲嘟囔。

    周光彥起身：“行吧，你老實在這兒待著，什么時候愿意招，什么時候能出去?！?/br>
    林然急了：“我沒什么可招的！現(xiàn)在就放我出去！”

    周光彥走到門口，停住腳步，扭頭看著他，笑了：“喲，這不住得挺得勁兒么，又著急走了？”

    林然抄起煙灰缸摔過來：“你他媽賤不賤吶！”

    周光彥一閃身，煙灰缸砰地摔在門上，掉下來，碎片四濺，周光彥抬手，輕輕撣去襯衫上的玻璃碴子，眸光變冷。

    “別以為我是你哥，就會慣著你。跟我玩兒城府，當(dāng)心把自己玩兒死。自己想清楚要不要招，不招就在這住著，反正吃喝不愁，有人伺候。”

    周光彥說完，拉開門走出去，砰地摔上房門。

    他青著半邊臉回車上，司機愣了愣，關(guān)切問道：“周總，需不需要去藥店買點兒——”

    “不用?！敝芄鈴]了下手，關(guān)上車門，“回公司?！?/br>
    司機有些擔(dān)憂：“不回去休息么？您這陣兒都沒怎么休息?！?/br>
    周光彥閉目，淺嘆一口氣，過了會兒才沉聲說道：“回去也睡不著，不如去公司加班?！?/br>
    每天睜眼閉眼，不是這堆破事兒，就是想著沈令儀，周光彥不敢閑下來。

    沒成想去到公司也不得安寧，進辦公室剛一坐下，就聽見有人敲門，周光彥應(yīng)了一聲，王奇推門進來。

    “周總，您——”

    王奇話沒說完，方瑾怒氣沖沖闖進來，疾步走到周光彥跟前，抬手用力拍著桌面：“電話不接消息不回，周光彥，你是不是不想認(rèn)我這個媽了？！”

    見狀，王奇識趣地退出辦公室，把門關(guān)上。

    周光彥靠著椅背，冷冷抬眸：“方女士，您有把我當(dāng)兒子么？”

    方瑾閉眼捂心口，再睜眼時，眸子泛紅：“這叫什么話？你要不是我兒子，我才懶得管你這些破事兒！”

    周光彥仍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兒：“您要還是說這些廢話，就請回吧，您兒子還得加班，沒工夫聽您絮叨?！?/br>
    方瑾只當(dāng)沒聽見，自顧自問道：“為什么不跟予希領(lǐng)證？這么好一姑娘，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周光彥冷笑：“這么好一姑娘，您自個兒珍惜去吧?！?/br>
    方瑾：“我珍惜什么珍惜！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光彥：“在‘死皮賴臉’和‘聽不懂話’這方面，您跟程予希還是挺般配的。反正我把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要不您跟她一塊兒過得了?！?/br>
    方瑾直罵他不孝，指著自己心口哭起來：“你是不是要我這把老骨頭死在你面前才滿意！”

    周光彥這輩子，最不吃的，就是威脅這套。

    他歪了歪頭，冷眸毫無波瀾，唇邊一抹譏諷：“方女士，這招對我可不好使。要不這樣，我送您去電梯，出門右拐走到頭，那部電梯直達天臺，你挑個景好的地兒，頭往下那么一扎，嘿喲，落地開花！”

    這般奚落，叫方瑾既沒臉面又下不來臺，再氣也沒招，顫著手指了他好一會兒，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后狠狠甩手拂袖而去。

    辦公室門砰地摔上，周光彥抬頭看一眼，拎起聽筒按下王奇辦公室短線。

    “跟前臺打聲招呼，以后不許放我媽進來?！?/br>
    王奇為難道：“周總，這——方女士畢竟是您母親，這樣不太好吧……”

    周光彥：“天王老子來了也要提前預(yù)約?！?/br>
    王奇忙不迭應(yīng)下，心知這種事如果再發(fā)生，自己工作都未必保得住。

    ·

    周宅的傭人最近很不好過。

    自從周光彥回家瘋了一場，就再沒來過周宅，周聞笙也和母親鬧掰，沒再回來。

    方瑾覺得，天底下找不出比自己更可憐的人了，丈夫昏迷多日遲遲不醒，兒子大不孝不說也罷，就連女兒這個貼心小棉襖，如今也因為誤會，對她產(chǎn)生很大的成見和抵觸情緒。

    越想越難受，越認(rèn)為自己命苦，方瑾心里的氣撒不完，成天發(fā)脾氣，拿傭人當(dāng)出氣筒，動輒把人罵個狗血淋頭，要么就扣工資扣獎金，傭人們暗暗叫苦，怒不敢言。

    今天去公司鬧一通，本以為以死相逼，兒子能退讓一步，沒想到這不孝子壓根不吃這套，反倒差點把自己氣死，方瑾一肚子火，氣急敗壞回到家里，管家端來熱茶，她接過來狠狠往地上砸。

    管家趕緊叫來傭人收拾，生怕收拾得慢了，她又要胡亂發(fā)火。

    地上的殘局收拾完，門鈴響起來，管家過去一看，回來低聲告訴方瑾：“太太，程小姐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