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她，一路順暢走來。

    這一路的順暢，身后有她爹娘、兄嫂、先帝與秦少劼，以及各種人負擔著那些危難與痛苦。

    容寧明白為什么娘親會紅了眼眶。

    比起死，兄長如此辛苦活著，一樣讓人忍不住落淚。

    她被人護著，護到如今。

    年已二十，終被告知這些。該是她扛起那些過往秘聞，去護著旁人了。

    兄長能不能來看她大婚，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注視著親爹：“我能做什么？”

    第101章

    容靖虎身為定國公, 身為容家一家之主，讓容軒支撐家里多年已然后悔多年。他知道容寧避不開這些事，還是不希望容寧太介入其中。

    他微抬手, 止住了容寧：“你既打算嫁入皇室, 好好成婚。以后該如何自處，皆要看你自己。皇家不比尋常百姓家，帝王不比尋常男子?！?/br>
    容寧深刻知道這些。

    她和親爹說著：“我和陛下都是有主見的人。你不讓我們做事，我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要是真做什么，打亂了大家的計劃, 得不償失?！?/br>
    鐘如霜這種人太難對付。

    這等心計，容寧在心里琢磨一圈，認為唯有秦少劼可以應(yīng)付。秦少劼平日里看上去年少勤勉，有仁慈之名在外, 實際上彎彎繞繞的念頭不少。

    秦少劼對付瑞親王時, 不曾有過手軟。他知道的越多, 下手時越是不動聲色, 幾乎不讓旁人察覺到什么。等到旁人真正察覺時, 天翻地覆, 只剩收尾。

    帝王不可能允許天下有這等對朝廷有危害的人存在。

    秦少劼遲早要應(yīng)對鐘如霜。

    “哥哥……兄長現(xiàn)在人在哪里？”容寧問容靖虎。

    按理來說, 容軒在鐘如霜身邊, 對其的各種消息應(yīng)該很容易傳遞出來。容靖虎知道后，派人跟著兩人即可。

    但容靖虎直說：“上一回得的消息是在江南。她放出來的消息真真假假, 且并不以真面目示人。易容手藝高超。她前腳剛落了地方，住兩天，后腳就換了一張臉去了別處。有時住的偏僻, 方圓十里除了一個村子，沒有其他人。消息難傳。有時接連趕路, 或干脆走水路，沒有飛鴿當然沒法傳消息?！?/br>
    有飛鴿當著人的面?zhèn)?，更不可能?/br>
    天下太大，住在城里的人只有那么些。大多數(shù)老百姓都是一個村子一個村子抱團住在一塊兒。趕集進城都是一件麻煩事。

    像江南一些地方，有些房屋臨河而建，簡直如同造在湖心里一樣，光出村都要搖著船。

    再者就是，鐘如霜給出容軒的消息，有時可能會是陰謀，有時可能會是陽謀。容軒要先判斷一番，才會將消息送出。

    容寧沉思：“有點麻煩。”

    她擅長帶兵打仗，因地制宜去攻打敵人或者守備邊塞，并不擅長這種放眼天下的爭斗。

    “兄長還活著的事，要告訴秦少劼。”容寧這么說著，“我下回不會再提?！?/br>
    世人都知容軒已死，她不能在口頭上留下任何被旁人聽見的可能。至于以后兄長如何歸來，那必然是要等解決掉鐘如霜的事。

    她不住思考著。

    容靖虎之前遠在邊塞，很多消息并不清楚。他如實說著：“帝王繼位，朝堂剛穩(wěn)。之后可以再慢慢查朝中人。等你嫂嫂回來，你可以多找找她。你身為皇后，出宮或許麻煩些，讓她進宮里。沒有哪里比你身邊更安全?！?/br>
    鐘如霜再怎么懂心計，也不至于在宮中屏退太監(jiān)宮女后還虛空讓人去永安園偷聽。

    容寧應(yīng)聲。

    兩人話說到這里，不再多聊。門外候著的曹夫人見屋里幾乎沒什么響動，才轉(zhuǎn)回頭來走進屋里。她已然自若，臉上看不出半點剛才紅眼眶的難過，好像無事發(fā)生一般。

    曹夫人在京中那么多年，能支撐容家，帶大兩個孩子，本事其實不小。她朝著容寧笑笑：“說完了？稍歇一下，我們?nèi)齻€香。來得及吃素齋。凈惠大師說了，特意讓人多做了幾個菜。”

    容寧將面前的茶一飲而盡，站起身來：“不用歇，燒香吧?！?/br>
    她推起親爹的輪椅，帶著人朝外走。曹夫人陪同在旁，小聲說著：“沉不沉？讓他自個來就是。他手好著呢。”

    容靖虎在外堂堂定國公，在家里是毫無地位可言。

    他難得回來一趟，好不容易和容寧能夠親近一點，結(jié)果還要被這么對待，人到中年委屈起來：“夫人，容寧能拉得動五人的弓弩?！?/br>
    力氣大到令人害怕。

    曹夫人聽著，冷哼一聲：“那她也不需要天天拉弓。能休息的時候為什么不歇著?！?/br>
    容靖虎無話可說。

    容寧一本正經(jīng)回著兩人：“沒事，就那么點路?！?/br>
    青山寺有不止一個寺廟殿。香客在青山寺，會持香朝著正殿門一拜，在朝著四面各拜。其后再入殿一一供上香火，拜一拜各路神佛仙人。

    前面人多，后面由于多是僧人修行居住的地方，幾乎不準許香客入內(nèi)。

    容寧三人一道在前面簡單拜了拜，上了香后便往清凈地去。青山寺給容靖虎預(yù)留了住的小房間。他們自是可以走到后頭。

    即便是和家里人在一起，容寧還是在觀察四周。

    問題是一般香客是一大清早上香的，到了這個點，過來的香客多是看熱鬧。看她的人有點多，她頻頻回看旁人，發(fā)現(xiàn)這群人純粹“圍觀”。面上情緒五花八門，簡直什么樣的都有。

    有的人情緒激動，分分鐘要沖上來打招呼。有的人面露羞澀，轉(zhuǎn)頭裝模作樣和友人搭話。有的人看似平靜對著她點頭，實則唇角的笑意要咧到腦后。

    不仔細一瞧，還以為不少人都和她認識。

    直到她察覺到若有若無的視線，順著視線望過去，意外發(fā)現(xiàn)對方完全不在看她，反倒是他周圍幾個人紛紛轉(zhuǎn)過視線，朝著容寧又露出各種神情。

    容寧內(nèi)心咯噔，悄無聲息記住了容貌，漫不經(jīng)心收回視線。

    身高好像差不多，記上。

    鐘如霜擅長易容，但不會去畫一些漂亮的臉。同理，容軒如果在鐘如霜身邊，也絕不可能易容出一張過于出眾的臉。普通，放在人群里一下子就會被人忽視的臉，最適合容軒。

    結(jié)果沒想到短短一段路，她咯噔了不止一下。好幾個長相普通的人混在人群里，都是和最初那個差不多的神情，里面甚至有阿婆。

    容寧：“……”

    怎么回事，難道秦少劼也在她身邊埋了人？錦衣衛(wèi)里有人在暗中護著她的安全嗎？錦衣衛(wèi)里還有人會化妝成老奶奶的嗎？

    她還是時不時往四處望，一副氣定神閑的姿態(tài)。走了一段路，漫游將輪椅推到娘親手里：“娘，我累了?！?/br>
    曹夫人主動接過來：“我說他可以自己走吧?！?/br>
    容靖虎扭轉(zhuǎn)頭，簡直無法理解。能在邊塞行軍的人，推那么一小段輪椅累了？這要是在軍中，他定是要罰人跑圈去。

    容寧看到爹震撼的眼神，果斷說著：“青山寺門口我看到有人賣香囊，我去買幾個?！?/br>
    曹夫人知道京城中姑娘都喜歡香囊，沒想到自家女兒從來不懂女工，竟然也有了一絲少女心思。她好笑催著：“去吧?！?/br>
    容寧得了準，笑著從兩人身邊走開。

    她順著原來的路小跑回去，很快到達賣香囊的地方。

    青山寺的香囊各種款式都有，小巧的只有一兩銀錠大小。里面塞了不知道什么香料，外面各種顏色，繡著單個的字。字一般是“?！?、“善”一類。

    手工做得一般，比不上容家裁縫和宮里繡娘。

    她把每一款字都買了一個，愣是買了九個出來。花錢買好香囊，她又一次快步走著，回去的路上依舊是打量著周圍。

    來回總共走三趟，這一次看她的人少了很多。大家樂趣再多，她也無非就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不少人不再看她，自然讓還在瞧她的那些暴露得愈加明顯。

    她再度裝作自然簡單掃了掃四周，發(fā)現(xiàn)果不其然，有不少人還是在悄然用余光瞥她。

    容寧心想，果然帝王出行，要么就全然不能透露，要么就身邊帶足夠的人。一旦消息傳開，不知道身份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

    她心頭起了十二分的謹慎，很快趕回到爹娘身邊：“買好了！”她人手塞一個，自己留下七個，“回頭一個給嫂嫂，一個給陛下，還有秦婉兒、郭川、徐繆凌。我自己留一個?！?/br>
    最后一個給兄長。這么一算，正好。

    至于不知道在哪里的兄長，先放她這里。反正真的在人堆里認出了人，她也不能和人相認。真相認了，萬一惹出什么麻煩來，這么多年隱姓埋名功虧一簣。

    容寧將香囊收好。

    她再度接過輪椅：“走吧，吃素齋?！?/br>
    青山寺對外提供素齋，每天的量有限。優(yōu)先供應(yīng)僧人，其后供應(yīng)一些早到的香客。寺廟中不能浪費糧食，必須要全部吃光。

    一桌素齋，容寧吃得干干凈凈。

    凈惠大師坐在位置上，面前的碗筷一樣吃得干干凈凈。

    容靖虎對凈惠大師很有禮：“那幾年實在勞煩大師?！?/br>
    他淡笑著朝著人說：“渡人渡己，因果而已。青山寺才是要多謝容家?！辈蝗簧蕉妓?，哪里來的寺。更不要說現(xiàn)在坐下來好好吃頓飯。

    容靖虎感慨：“再過些年，我回來常駐，就能多來幾趟。在青山寺確實修心?！?/br>
    凈惠大師應(yīng)下：“好。”

    善回上前，替眾人收拾碗筷。

    容寧起身幫忙。

    這邊閑聊著，那邊容寧忙完回來，安分旁聽。直到凈惠大師要去給眾人上課，容寧才和家人一起結(jié)伴返程。

    而在前面上香，之前混在人群中觀察容家的其中一人，悄然下了山。

    他站在懸亭之中，微仰頭回視著青山寺。

    周邊學(xué)子們的議論聲紛紛，話題無非是今日上寺廟的容家人。說定國公威武，說容中將驚艷，嘆當年容軒少將軍可惜。

    不過幾年，物是人非。

    他不知何時唇角帶上了輕微淺淡的笑，很快又恢復(fù)淡漠，快步下山。

    第102章

    今年冬日, 京城的石炭數(shù)量大大增加，價格低廉了起來。

    一些不知道事的老百姓以為是科舉的緣故，京城里多了很多商人買賣石炭。一些知道事的人, 則清楚是山西賑災(zāi)之后, 礦洞中水被引走，開采量變大。

    工部為了擴大開采量，琢磨出了幾種讓老百姓更方便采礦的工具。連帶著京城附近的礦洞也一并加快了開采速度。

    在朝堂之上，這種讓民間產(chǎn)生巨大變動的事，按照以前必會大書特書, 連官員都寫文章夸獎帝王。今年卻實在沒得空夸，且有點夸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