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屋內(nèi)桌上擺了四道菜。

    吃得比皇帝精簡太多，菜數(shù)量只有帝王午膳的零頭。

    秦婉兒拿起筷，夾著慢吞吞吃著，半點不打算理睬容寧。

    菜不是宮殿內(nèi)小廚房做的，而是從尚食局送過來。尚食局到這里再放一放，很快就沒什么熱氣。這個季節(jié)沒什么熱氣，冬日估計直接成涼菜。

    好在居住的這兒有配備小廚房，全看他們會不會加熱了。

    容寧略沉吟，開口：“我其實小時候每次來永安園，一直有一個愿望。”

    秦婉兒咽下飯菜，用生硬的口吻抬頭問話：“什么？”

    容寧實誠：“在乘龍閣頂樓烤rou喝酒吹風。你要不要一起試試？”

    秦婉兒震撼看向容寧，一時把所有警惕心都忘了，什么郁郁都丟了：“你瘋了嗎？乘龍閣是永安園最高的地方！頂樓放的是龍椅！”

    這是要在龍椅前擺桌烤rou嗎？

    第46章

    門口的兩個宮女一樣震驚看向容少將軍。

    在龍椅前面烤rou, 這等同于在太歲頭上動土，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全京城這么多年都沒有人膽敢說出這種話。

    容寧卻非常坦然：“我沒瘋。想想又不算做了事?；仡^我問問陛下，要是他同意, 我們說不定真可以在乘龍閣烤rou?！?/br>
    秦婉兒菜也不吃了, 將筷子一擱。她是真的一下子想不明白容寧來找她干什么。她們兩個自小到大幾乎沒有多少接觸。

    “我們不熟?！?/br>
    她自小上的是宮學，學堂和文官之女在一起上，玩鬧和母后娘家小輩一起。出去赴宴都是賞花詩會宴會，偶爾約著人去采買一點東西，這些都和容寧無關(guān)。

    除了過年城墻之上以及宮宴上可以碰到容寧, 其他時候真是毫無接觸。細算下來十幾年，兩人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唯有母后戲謔開過她玩笑，說她年幼的時候非吵著鬧著要嫁到容家。

    如今容少將軍還是容少將軍，但已從容軒變成容寧?；饰簧媳驹撌撬蠡市? 卻成了七皇兄。母后本該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 可鳳印在皇太妃手中。

    秦婉兒想到這些事, 眼眶隱隱泛紅, 再次強調(diào)：“我和你一點都不熟！”

    她問容寧：“是陛下讓你來, 還是皇太妃讓你來？總不能是你在永安園逛來逛去, 終于逛迷路, 逛到我這里來了吧?！?/br>
    真在永安園迷路過的容寧安然坐下。

    面前的公主年紀尚小, 在后宮中那么多年驕縱慣了，從未想過第一次遇到挫折, 便是會影響一生的挫折，一時半會兒還學不會好好和人說話。

    容寧和秦婉兒互相對視：“今天前朝有官員說想要你去邊塞通婚?！?/br>
    秦婉兒驟然變色，幾乎血色盡褪。

    容寧下一句接上：“陛下氣到頭疼, 駁回了，還叫了太醫(yī)?！碑斎凰緛砜赡芫皖^疼。

    秦婉兒的臉色稍好轉(zhuǎn), 可面上神情相當微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容寧繼續(xù)說：“然后我們?nèi)ヒ娏嘶侍１菹伦尰侍鷆ao心一下你的婚事。皇太妃知道你不太想見她，讓我來一趟?！?/br>
    秦婉兒沉默不語。

    容寧手放在桌上，撐著頗為直白：“你有想要嫁的人么？”

    秦婉兒搖了搖頭：“沒有。”

    容寧換了個問法：“你想過要嫁給什么樣的人么？”

    秦婉兒想過，甚至暢想過不止一種性格的男子。當年的她有資格暢想，還會傲慢挑剔著這個和那個的不足。

    這種事情說出來顯得很奇怪。

    她和容寧真的是不熟，全然沒想過有一天會在永安園里坐著聊這種閨房話。

    她開口：“鈴音，帶人關(guān)門退下。”

    門口的宮女當即領(lǐng)命，帶著另一個小宮女以及幾個在屋內(nèi)伺候的人退出房間，并將房門關(guān)上。屋內(nèi)只剩下容寧和秦婉兒。

    秦婉兒注視著容寧：“不成婚不可以嗎？你在我這個年紀明明在邊塞打仗。到現(xiàn)在不也沒有成婚么？我身為公主，背靠宗室，有朝廷每年給的那點俸祿，足夠在永安園外過日子。以前也有公主不出嫁。”

    她光是想到宮里宮外這種落差，人手隱隱發(fā)顫。

    她真的更不敢想象，要是嫁給一個平庸的朝堂官員的日子會是怎么樣的。曾經(jīng)她看不起的那些人，很可能站得比她更高。

    而沒有母后為自己撐腰，出宮嫁人總有種寄人籬下感。

    容寧聽了秦婉兒的話，想了想大乾開國至今沒有嫁人的那些公主。一部分是早夭，另有極少幾個是吃穿不愁，又不屑于固定成婚，利落過著明面上沒有夫君的生活。

    她撓了撓臉頰：“你想成婚也好，不想成婚也好，應(yīng)該都可以吧。不過和我說沒什么用，你要和皇太妃和陛下說。你要是能說服得了他們，完全可以?！?/br>
    秦婉兒明明自己說出口的話，卻怔住在那兒，顫了顫唇，沒忍住徹底紅了眼，很快哭出了聲。她哭得相當委屈，很快連鼻尖和臉頰都哭紅了，只知道嚎，根本說不出話來。

    容寧大受震撼。

    等等，怎么才說了這么兩句就哭成這樣？而且姑娘家哭起來不都是梨花帶雨的嗎？她娘親和嫂嫂哭起來都很好看。

    為什么秦婉兒哭起來是這么嚎的？真的嗷嗷哭哎。簡直哭得像她邊塞的那些將士。

    容寧慢吞吞把手放好，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人。

    她憋了半天，支吾出一句：“不然我們今晚還是去乘龍閣烤rou吧？”

    秦婉兒哭得直抹眼淚，聽到這話想要說什么，結(jié)果沒料當場打了個哭嗝。緊接著她哭嗝停不下來，悲憤中哭得更慘了。

    容寧：“……”她好想回去和秦少劼一起頭疼。

    需要被揉腦袋按一按。

    秦婉兒哭了一陣，嗝也打了一陣，終慢慢緩過來。她還沒徹底收淚，只是能帶著哭腔說話：“七皇兄當上皇帝后，我真的好難過。父皇沒了，母后不理我。大皇兄也被帶走了……我一個人搬出來住那么大的宮殿！”

    她明明得到的東西比往日多了，又好像什么都沒有了。

    容寧詞窮，干巴巴開口：“七皇兄也是你皇兄。”

    秦婉兒掛著淚：“我和他不熟。說過的話就比和你說過的多一點?！?/br>
    容寧剛想說自己和陛下也不太熟。但轉(zhuǎn)頭一想，這話說出來有點心虛。他們是睡過一張床的關(guān)系。

    秦婉兒吸著鼻子：“你說，他真能答應(yīng)我們晚上一起去烤rou嗎？會不會被參一本??？說他太享樂之類的。以前我大皇兄很多事都不能做?！?/br>
    容寧聽秦婉兒對比著兩人：“不知道他能不能答應(yīng)。但要是說享樂，他應(yīng)該是我見過最不會享樂的人?！?/br>
    就連在邊塞，很多人都會忙里偷閑，打趣鬧騰一下。她在京城和徐繆凌經(jīng)常惹事，在邊塞也常常得空會找小花玩，或者將cao練當休閑娛樂。

    秦少劼不會。

    他似乎一日到晚考慮的只有政事。做一些別的事，一切也都與政事相關(guān)。唯一可惜的是身體底子不好，不得不花一些時間去應(yīng)對薄弱的身體。

    至少容寧跟在秦少劼身邊三天，每天見到的帝王就是這樣的。

    “他會是個好皇帝。”容寧和秦婉兒這么說。

    秦婉兒撇嘴：“我大皇兄也可以……”

    容寧趕緊讓人打住：“好了好了，這話現(xiàn)在可不能再說了啊。你不如多cao心一下自己，多去和皇太妃聊聊。你這樣，我感覺出宮自己住是不太行。你什么都不會。”

    年齡和白長一樣。

    秦婉兒有點不服氣了：“我會！琴棋書畫我都會！”

    容寧誠懇發(fā)問：“你要出宮去賣藝嗎？”

    秦婉兒又想哭了：“那我該會什么……”

    容寧用自家娘親和嫂嫂舉例：“會做生意、會掌家算賬、懂人情世故。琴棋書畫最多可以做一個添頭。其它技藝也一樣?！?/br>
    秦婉兒無措：“要是不會呢？”

    容寧表示：“那不管你是成婚還是不成婚，日子都會過得比較糟糕?！?/br>
    淚眼對誠懇，敗下陣來。秦婉兒問容寧：“你不是整天行軍打仗嗎？也學這些嗎？”

    容寧點頭：“學啊。我嫂嫂說過，一切事學到后來殊途同歸。我行軍打仗也要每天算軍糧開支，武器盔甲耗損，要知道將士與馬匹疲憊與否。了解將士脾性，這樣才能夠懂如何用兵。一旦打仗，要用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利益。這不就和做生意，和持家一樣嗎？”

    秦婉兒知道林芷攸。

    京中女子沒人不知道林家女。

    比起容寧，秦婉兒更敬佩林芷攸：“好像這世上一切困境苦難都折不到她?！?/br>
    秦婉兒是有怨恨的，現(xiàn)在想來，這些怨恨反而是在怨恨她自己這么多年來的無能：“身為公主，我好像就只有這么個身份?！?/br>
    容寧：“是啊?！?/br>
    秦婉兒不哭了，改生氣：“你怎么順著我說??！”

    容寧笑開：“去學吧。你要是想和我嫂嫂學，可以和皇太妃說?，F(xiàn)在學又不晚?！苯o嫂嫂找點事，省得每天都想著給她找相看的對象。

    秦婉兒心動了：“好，那我等下就去找她。你陪我一起去？”

    容寧算了算時辰，搖頭：“不行。我要走了?！?/br>
    容寧“送炭”結(jié)束，站起身：“我和陛下約好了。他批折子，我?guī)退毐?。練兵后還要帶他練習射箭。秋狩節(jié)要展現(xiàn)帝王英姿，讓百官清楚他身子還行，讓百官安心。”

    秦婉兒沒有想到容寧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瀟灑灑脫。反而她對著人大哭一場，發(fā)現(xiàn)自己又無能又丟人。她倉促從位置上起身，伸手想要叫住容寧。

    但手伸出去到半空，她還是放下了。

    直到宮女鈴音進門，驚慌失措拿帕子給秦婉兒擦臉：“殿下，你們說了什么，怎么您哭成這樣??？”

    秦婉兒握住拳，第一回 對有了向上的野心。她想要學很多東西，學可以不靠公主身份，讓所有人認可她，甚至求著她的本事。

    她回話：“說烤rou?！闭f連百官和帝王都無法約束的本事。

    容寧匆匆?guī)еm女趕回去。

    她剛回到湖心書院，就見衣衫穿戴齊整的秦少劼站在書房前，竟是已經(jīng)休憩結(jié)束。

    秦少劼見容寧回來的神情十分凝重，皺眉：“去說了什么？”秦婉兒驕縱，脾氣很差。母妃是為難人了。

    容寧凝重：“臣今晚想在乘龍閣烤rou，在想晚上烤什么rou吃。”

    秦少劼：“……”

    他好像幻聽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

    容寧琢磨：“牛rou羊rou都不錯。葷素搭配，不如再來點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