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珩來時，他們急忙下跪行禮，皇帝看也未看，徑直進(jìn)了殿里。

    床上的女人還睡著，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皇上?！贝策吽藕虻陌霟熋柡?。

    楊珩沒有看她：“下去吧。朕想與皇后單獨待一待?！?/br>
    半煙著實放心不下，但又不敢忤逆，猶豫了一會兒，才一部三回頭地下去了。

    房間里，一時安靜得可怕。

    楊珩原本只是彎下腰，為了離她再近一點，最后索性跪在了床邊。

    當(dāng)確認(rèn)了自己的感情后，再看到這張臉，悸動與心痛也更是數(shù)倍地猛烈。

    安靜閉著眼的云姝，美麗而圣潔。

    他總以為，他們是一樣的，可現(xiàn)在，他不確定了，真的一樣嗎？吸引他的，真的是同樣的深淵嗎？

    男人寬厚的大掌輕輕撫上她的臉，他們是不一樣的。哪怕是在深淵里，她依然高貴如神女，而自己呢？早就腐朽如爛泥了。

    他愛上的，終究還是光。

    ***

    云姝醒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床邊的楊珩。

    男人憔悴的面容帶著凄涼悲愴，視線對上，他的眼眶還是紅著的，仿佛是哭過。

    還沒等云姝自己開口，楊珩沙啞的聲音就先響了起來：“你覺著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意識慢慢回籠的云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奇妙，她依然能感覺到孩子存在的感覺。

    在與良妃她們離開之前，云姝就用了唐旭給自己的藥。

    徹底昏迷時，她聽到半煙在自己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娘娘放心，孩子不會有事的。剩下的，就交給奴婢?！?/br>
    半煙是唐旭的人，在上次唐旭闖進(jìn)來以后，她就知道了。

    只是如今，她剛醒來，也猜不準(zhǔn)是什么情況。

    “皇上，孩子……”

    楊珩說不出孩子沒了的話，他倉惶地避開了視線，掩飾住了眼里的悲傷，像是安慰一般：“皇后，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br>
    若不是知道孩子沒了是他指使的，云姝幾乎要被他高超的演技騙了過去，相信他的傷痛是真的了。

    但她也只做不知，閉眼遮住了眼里的情緒。

    孩子還在，他不知道，那么這個孩子，以后就跟他沒有關(guān)系了。

    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盡快離開皇宮，不能等月份大了。

    正苦思亂想之際，她的手被握住了。

    楊珩以為她是在心傷孩子，并不介意她的冷淡：“云姝，以后，再也不會有這種事了，你再等等，總有一天，我會保護(hù)好你，保護(hù)好我們的孩子?！?/br>
    他將頭埋在了云姝的肩上。

    就像是兩只幼獸在努力取暖。

    “我們只有彼此了，以后，我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云姝原本只是靜靜聽著的，卻越聽越迷糊。

    楊珩在說什么？

    她不過是睡了一覺，楊珩怎么像是換了個人？

    云姝嘗試著抽出自己的手，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她的抗拒，讓方才確定了愛意，又陷入了內(nèi)疚的男人，惶恐而不知所措。

    沒了以往的從容，楊珩第一次知道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害怕云姝的拒絕。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彼粩嗟叵胍矒?，安撫云姝，也是安撫自己。

    這迫切的類似于示愛的話語，讓云姝更覺著驚悚了。

    好在她冷漠的面容不會泄露情緒。

    “皇上，臣妾只是累了?！?/br>
    楊珩一愣。

    他分辨不出云姝的情緒。

    這場交鋒里，他或許早就已經(jīng)處在了下風(fēng)，只是負(fù)隅頑抗著。如今繳械投降，半分安全感也不剩。

    “抱歉，是我疏忽了?！?/br>
    他終于放下了云姝的手，將那手放進(jìn)了被窩里蓋好。

    云姝閉著眼睛一副疲憊的樣子，楊珩看了好一會兒。

    她會失望也是正常的，會難過也是正常的，他會陪著她一起度過的。只要他用溫柔重新喚醒這個人對自己的愛就好了。

    男人俯身，在她額頭上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好好休息?！?/br>
    自然是沒有得到回應(yīng)的，楊珩才終于出了殿里。

    門外，半煙正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

    楊珩路過時停頓多看了一眼：“這是什么藥？”

    “回皇上，皇后娘娘……才剛失了孩子，身子正虛。這是給娘娘調(diào)理身子的藥?！?/br>
    聽到孩子的楊珩轉(zhuǎn)過了頭：“好好照顧皇后?！?/br>
    “奴婢遵旨?！?/br>
    直到看他離去，半煙不著痕跡松了口氣。

    她端著碗進(jìn)去，看到云姝已經(jīng)坐起來了，趕緊過去。

    “娘娘，”半煙低聲說著，“孩子雖然還在，畢竟是有見紅的，這是安胎藥，您趁熱喝?！?/br>
    確定了孩子確實還在，云姝也松了口氣。

    她喝藥并不需要人伺候，自己一口一口地抿著，只是想到方才楊珩的異樣，便不自覺凝住了眉。

    云姝有直覺，似乎有什么改變了，再不走，興許就走不了了。

    一碗見底，她將空碗遞給了半煙，又問她：“宸妃怎么樣了？”

    她沒問良妃，不關(guān)心，唐家也會保住的，說到底，最倒霉最無辜的，還是宸妃。

    “宸妃娘娘與良妃娘娘暫時都被禁足各自殿內(nèi)，太后娘娘說是要徹查真相以后再做處理?！?/br>
    徹查真相？那就是查到楊珩那里。云姝只是為宸妃還未受罰松了口氣。

    ***

    楊珩自那日以后，日日都會來云姝這里，每次來都帶著各種小玩意，像是有意來替她解悶。

    那樣的溫柔體貼，甚至是在云荼身上也沒看到的。

    除此之外，對于云姝的要求，他也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

    哪怕是她說要放了宸妃，楊珩也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寵愛，讓其他人都是摸不著頭腦，但并不影響各方勢力的斗爭。

    只是讓人沒想到，第一個被開刀的，竟然是顧家。

    顧家長子被封的巡鹽史不過一年，就被御史臺上疏貪贓枉法，走運私鹽。

    旁的還好，走運私鹽，可是大罪。

    這事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云姝也知道。

    半煙給云姝帶來了話：“將軍讓娘娘無需擔(dān)心，有他在，自會保得顧家周全?！?/br>
    唐旭知道云姝在意顧家，怕她憂心才說了這話。

    云姝在窗前站了好一會兒，顧家家教門風(fēng)都甚嚴(yán)，孩子們更是個個君子風(fēng)度，在朝中的名聲向來不錯。

    所以想保下來不難。

    只是……

    云姝突然出聲：“給本宮備紙與筆?！?/br>
    ***

    唐府。

    唐旭的院子里，這會兒正充斥著女子的哭哭啼啼聲。

    小丫鬟淚流滿面，覺著自己也是倒霉，剛被分到少爺房里一天，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他的一個陶人，就被少爺用殺人的目光盯著。

    一邊管事的也是嚇得一頭汗：“少爺，這丫頭新來的，不懂事。”

    唐旭沉著的臉絲毫沒有緩和：“你就讓新來的打掃我這么重要的房間？”

    管事的擦著冷汗說不出話，這叫什么事呢？誰不知道這房間少爺有多寶貝，那里面的東西再小再破舊，都是少爺?shù)男母巍?/br>
    將打碎的陶人捏在手里，唐旭著實咽不下這口氣，正要繼續(xù)開口，就聽到了自家父親的聲音。

    “大清早的這是發(fā)什么瘋呢？是多重要的東西？”

    一臉威嚴(yán)的唐父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他身著朝服，那雙銳利的眼睛在看到唐旭時，才平和了一些。

    對這個兒子，唐父原本就是想著能成事最好，成不了也沒關(guān)系。如今的唐旭，自然是足夠讓他驚喜。所以他才一點點撇下云家，一點點將家里的勢力讓唐旭繼承。

    只是這個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感情上的問題，一根筋地犟。

    “我給你勢力，是讓你好好謀劃的。結(jié)果你倒好，就為了討個女人歡心。”

    說到這個，就忍不住怒其不爭，除夕宴那一出，他可記得呢。

    唐旭看著自己被打碎的陶人，滿心心疼。云姝的每一件禮物都是他千辛萬苦討來的，這群不長眼的下人！而對于父親的責(zé)備，他也沒放在心上。

    “只有展示足夠的實力，才能讓他們重新站隊。”再抬頭時，唐旭又是沉穩(wěn)從容，“父親難道沒收到好處嗎？”

    這倒是讓唐父說不出話來了。

    正說著，一個小廝急急忙忙地跑了進(jìn)來，對著唐父行過禮，才去了唐旭身邊，附在耳邊輕聲說：“將軍，宮里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