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在他失去理智的那段時間里又說了些什么，有沒有丟臉地哭出聲，云曳已經(jīng)徹底不記得了。

    等到最后一絲意識堙滅時，他的手指還緊緊攥著不知什么時候沒電關(guān)機的手機。

    夢里, 熟悉的薄荷香氣濃郁, 讓他安心地墜入黑暗。

    等云曳再次睜眼，天已大亮, 他正躺在自己家公寓的大床上。

    鞋沒脫, 襯衣和西褲也皺得不成樣子，酒氣熏天, 很難想象不久前的他還是個潔癖患者。

    云曳動了動手指，渾身骨頭縫里都泛酸。

    記憶斷了片, 只有額頭神經(jīng)一抽一抽地跳疼。

    他仰面躺著, 很久后才疲憊地起身,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浴室。

    換下衣服, 撩了把水洗臉, 鏡子里的人憔悴蒼白，嘴唇干裂，眼中血絲深深，向來削薄的眼皮腫得不像話。

    他冷冷地抬眼，睨了眼鏡子里的自己。

    四目相對，云曳勾唇，無聲吐出兩個譏諷的字：“真臟?！?/br>
    然后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蘇展正坐在客廳里，翹著二郎腿打游戲，桌上放著兩個外賣袋子。

    與昨晚不同，今天這里還多了個人——沈遲。

    他的目光落在云曳身上，鏡片后的目光很復(fù)雜，像是審視，像是不解。

    云曳對他視若無睹，像是個游魂一樣，走路悄無聲息。

    蘇展立刻關(guān)了消消樂，站起身：“胃怎么樣？”

    云曳沒回答，看他一眼，氣壓很低：“你把我送回來的?！?/br>
    蘇展沉默一瞬，故作輕松地聳肩：“不然呢？我跟你講可費死老命了，你看著這么瘦，怎么練出來這身死沉死沉的肌rou？把你弄到車上還吐了我一身，那輛車也是慘，算是廢了?！?/br>
    果然。

    云曳自嘲地勾勾唇，于是那絲渺茫的希冀也在無聲處悄然破滅。

    蘇展幫他打開了養(yǎng)生粥的蓋，絮絮叨叨活像個老媽子：“我跟你講，就這么一回，知不知道？個大老爺們，不就是失個戀，怎么跟天都要塌下來似的，下次你再這么整，我就給你錄下來發(fā)到群里去，讓你在哥幾個面前全丟大人……”

    云曳懶得理他，胃里空空蕩蕩，又開始火燒火燎，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拖過椅子坐下，慢慢攪動著眼前的粥，喝了一口就放下勺。

    蘇展長長地嘆了口氣，作勢要打電話：“得，我還是把我家煮飯阿姨給你叫過來吧?！?/br>
    “不用了?！?/br>
    云曳驀然出聲，折騰了一晚上，嗓子已經(jīng)半啞，低沉得厲害。

    “你們都回去吧。”

    蘇展愣了一下，冷下臉來：“云曳，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們走了，你再繼續(xù)折騰自己是不是？”

    “我說云曳你是不是賤啊，犯得著為了一個人折騰成這樣！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你懂不懂？”

    云曳垂著眼，任憑蘇展絞盡腦汁地罵，也巍然不動，像是對外界事物的刺激都沒了反應(yīng)。

    蘇展都罵累了，支著膝蓋喘了口氣，看著麻木不仁的發(fā)小，實在沒了別的辦法，求助目光下意識看向沈遲：你快罵他兩句，讓他別這樣喪氣了！

    默不作聲的沈遲扶扶眼鏡，終于開了口，語氣冷靜：“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為什么要這樣要死要活?！?/br>
    他看著云曳，平地驚雷：“你不是對陸燃灰只是玩玩而已嗎，現(xiàn)在這副死了老婆的樣子又做給誰看？”

    蘇展眼珠子快要脫眶，拼命擠眉弄眼。

    臥槽沈遲你瘋了！也不至于這么刺激他吧！

    出乎意料的，云曳回答了他，低聲說：“……不是玩玩?！?/br>
    早就不是玩玩了。

    沈遲卻不罷休：“既然不是玩玩，又為什么要說出來這種輕佻的話?！?/br>
    他恨鐵不成鋼：“你知道你這話，有多傷陸燃灰的心嗎？”

    這話一出，云曳整個人驟然靜止。

    他慢慢抬起頭看向沈遲，神情駭人：“你說什么？”

    沈遲嘆了口氣，在蘇展驚恐的目光中，慢慢道：“陸燃灰聽見了?！?/br>
    “在我跟問雪請你們吃飯那天，你們兩個說的話，玩玩，有分寸……”

    “都被他聽見了?！?/br>
    后面沈遲再說些什么，云曳已經(jīng)全都聽不清了。

    他揪住桌布的手指哆嗦著，連帶著整個人都發(fā)起抖來。

    原來……原來陸燃灰全都知道了，早在云夫人去找他之前。

    那這樣一來……

    他本以為陸燃灰當(dāng)初假意答應(yīng)賀立陽，是因為云夫人的威脅；

    難道說，根本就是因為他自己的大放厥詞？

    他對自己寒了心，所以在賀立陽糾纏的時候，選擇不把真相說出口。

    難怪陸燃灰不肯和自己復(fù)合。

    ……他憑什么敢相信一個“只是玩玩”的人？

    不久前，陸燃灰應(yīng)該快要被自己再次打動，打算重新試試了吧——只是很可惜，他知道了另一個騙局。

    徹頭徹尾的騙局。

    剛剛拼好的信任再次摔碎了，這次碎得很徹底。

    云曳費力地呼吸著，冷不丁抬手，用盡力氣給了自己一耳光。

    他有什么資格，大言不慚地求陸燃灰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連著騙了他兩次，陸燃灰又憑什么相信他會改？

    他不敢了。

    ……他真的不敢了。

    這場面完全超乎預(yù)期，蘇展傻了眼。

    陸燃灰竟然聽見了？

    ……那這算什么事兒呢。

    他愁眉不展，也不知道該怎么勸云曳了，只能長吁短嘆，順便狠狠瞪了一眼沈遲。

    沈遲沒理他，起身自顧自走了。

    這時候一個電話打過來，蘇展去陽臺上接起，回來看著云曳嘆了口氣：“伯母讓你趕緊回公司——昨天的文件還堆著沒處理，說是還有兩場會要開，別再浪費時間?！?/br>
    現(xiàn)在兩人算是撕破了臉，本就淺薄的母子情分岌岌可危。

    云夫人也懶得管云曳怎么折騰自己了，只要他能抓穩(wěn)繼承人的位置，吊著條命別死就行。

    蘇展苦口婆心：“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你趕緊支棱起來，別再讓人抓到把柄了。”

    “說句難聽的，你現(xiàn)在在工作上表現(xiàn)得無可挑剔，萬一以后跟陸燃灰的事被捅到老爺子面前了，至少還能有點回轉(zhuǎn)的余地吧？”

    他嘆口氣，使出了殺手锏：“上回是你媽，那還好說，起碼你是她唯一的籌碼，不敢輕舉妄動；”

    “要是讓老爺子知道，你猜他是會看在你的面子上放過陸燃灰，還是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像是被兜頭澆了一桶冰水，云曳嘴唇驟然失了血色。

    良久，他難得沒有發(fā)脾氣，慢慢垂下眼，氣場低沉頹唐，看著竟然有幾分可憐，聲音低低：“……我明白。”

    云曳其實比誰都明白。

    對他而言，顯赫的家世既是助力的背景，卻又是束縛的鐐銬。

    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他已經(jīng)做了太多錯事，不僅沒有保護好陸燃灰，反而在無知無覺又混不在意之時，把青年徹底暴露在了無數(shù)危險、冰冷、貪婪的視線和利箭中。

    上次是云夫人，這次是賀立陽，那下次又會是誰？

    云曳脊背發(fā)涼，通體生寒，徹底清醒。

    再怎么后悔也晚了，現(xiàn)在唯有竭盡全力地成長起來，才能護住自己想護的人。

    緊迫感陡生，大少爺再也顧不得其他，勒令自己拋棄掉雜念，迅速起身，半邊臉還紅腫著也不管：“我現(xiàn)在去公司?！?/br>
    必須要成為最無可替代的繼承者，才能有更多的籌碼保護好陸燃灰。

    蘇展看向那道重新挺直的背影，神情復(fù)雜，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喜的是，頹廢了幾天的大少爺終于重新恢復(fù)了斗志；憂的是，即使他燃起斗志，也不是因為其他，只因為陸燃灰。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地位徹底調(diào)轉(zhuǎn)，弱勢的人成了支配者，云曳的喜怒哀樂完完全全被陸燃灰牽著鼻子走。

    不夸張地說，如果現(xiàn)在前面有個火坑，陸燃灰說跳下去就能復(fù)合，那大少爺肯定毫不猶豫往下跳。

    蘇展沒有詛咒任何人的意思，只是……

    如果有一天，陸燃灰因為某些原因徹底離開了他。

    真的真的不會出事嗎？

    蘇展打了個寒戰(zhàn)，不敢深想下去。

    -

    拋開其他不談，身為男主，云曳的商業(yè)頭腦一直在線，是堪稱天才的存在。

    之前的他沒有全心全意工作，就已經(jīng)在高層里站穩(wěn)了腳跟；現(xiàn)在開足馬力，憑借出色的能力和魄力，短短一個月時間，就讓云氏上下煥然一新，擁躉者眾。

    他手下的項目進入了關(guān)鍵節(jié)點，如果能成功，意味著云氏可以順利進軍新領(lǐng)域，開辟藍海。

    到時候，就算老爺子想換了他，大大小小的股東都不會愿意。

    利益的蛋糕誰都想來瓜分，無數(shù)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云曳，明里暗里小動作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