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嫁給病秧子 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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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承乾殿內光線幽微, 人影寥寥,伴隨香爐內裊裊煙霧升騰而出的,還有濃郁苦澀的藥草味道, 一聲聲蒼老無力的咳嗽聲自層疊床幔之后傳出,讓人哪怕沒有親眼見到, 也能想象出床幔之后那人油盡燈枯的枯槁模樣。 “來、來人……” 一只布滿褶皺,皮膚干癟的手自床帳后掙扎伸出, 那個蒼老喑啞的聲音用聲嘶力竭的尖銳語調道, “叫、叫那個不孝子,過來……” 守在殿門口的兩個內侍對視一眼,一人頷首,匆匆朝外跑去。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殿外走來一道瘦高的人影,青年一身玄色金紋的衣袍, 步伐不急不緩, 背脊挺得筆直,神色很淡。 他剛一走進,候在門口的內侍立刻下跪行禮:“殿下千歲——” 年輕人朝他點了點頭:“起來吧?!?/br> 內侍領命立刻起身退到一旁。 蕭楚聽到了內殿里連續(xù)不斷的咳嗽聲, 他神情未變地問:“太醫(yī)怎么說?” 內侍立刻回道:“張?zhí)t(yī)瞧過了,說是就這兩日了。” 蕭楚頷首,神色間也瞧不出他是什么心情,他示意身后跟隨的其他人等在外面, 自己邁步跨過門檻, 走向內殿。 內殿光線昏暗, 濃郁的藥草味道撲面而來, 他走至床邊,撩起衣袍在床邊的扶手椅上坐下, “父皇?!?/br> 床帳內的咳嗽聲短暫停了一瞬,那嘶啞地聲音呵呵冷笑:“是我那不孝兒子來了?” “是要來看看我這個父王死沒死么?你是不是早就迫不及待想坐上那個位子了?” 他有劇烈咳嗽起來,那聲音,仿佛是要把身體里的心肝肺全給咳出來。 蕭楚的嗓音清冷,仍然是不辨喜怒的冷淡:“您死不死,與我是否要登上王位并無什么關系,我若是想坐上那個位子,隨時都可以?!?/br> 蕭弘粗重的喘息聲又重了幾分,似乎是被氣到了,然后哈哈笑起來:“你現(xiàn)在,竟是連一點遮掩都沒有了?!?/br> “事實如此?!?/br> 蕭楚望了眼床帳后透出的那個枯槁影子,道,“您若沒什么其他事情要說,容兒臣先行告退。近日西境戰(zhàn)事緊張,兒臣還要回去與眾臣商議應對之策,無暇與您閑聊?!?/br> 說罷,他作勢就要起身離開。 “你給我站?。 ?/br> 蕭弘厲聲。 蕭楚并未理會,依舊往外走去。 “你是不是還在等林之南?” 聽到那個名字的一瞬間,蕭楚的腳步頓住了。 “沒想到我竟是生了個癡情種,” 那喑啞的聲音又笑了起來,帶著些許陰狠的快意,“死心吧我的孩子,她回不來了?!?/br> 蕭楚眼睫低垂。 “我馬上就要死了,這個北齊終究是你的,” 那聲音如同毒蛇低語,“你很清楚她不會回來了,難道你要為了她,一輩子不登基不留后嗎?你當真要眼睜睜看著北齊毀在你手中?” 蕭楚閉了閉眼,不再理會身后聲嘶力竭的質問,抬腳往外走去。 “蕭楚!” “你是我的血脈,你會走上跟我一樣的路!” 身后的吶喊越來越遠,蕭楚神情冰冷地走出了承乾殿,跟隨在他身后的一眾人都低著頭不敢吭聲,氣氛很是凝肅緊張。 “殿下!” 金陵匆匆趕來,見此情景愣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承乾殿方向,眉頭皺起,“是不是那老東西又跟你說了什么?” 蕭楚輕輕呼出一口氣,他臉色有些蒼白,即便是在夏日熱曬的光線下也顯得缺少血色。 “不必放在心上,” 他說,然后看向金陵,“可是西境又有軍報傳來?” “是?!?/br> 金陵趕緊應道,他雙手呈上一道信函。 蕭楚從他手中接過,匆匆看了一眼,從他的臉上,很難看出他的情緒。 金陵抬眼瞧了瞧他,心中不合時宜地又有了些許感嘆。 從前那個粉雕玉琢的小殿下,一眨眼的功夫,如今已是長得同他一樣高了。 他還記得從前小殿下笑起來酒窩凹陷的討喜模樣,可現(xiàn)在他都想不起他上回笑是什么時候,現(xiàn)在的他,明明年紀輕輕,卻總是心思深沉,叫人難以辨識喜怒,偶爾看過來時的眼神,都會讓人心下一驚不敢直視。 不過短短五年時間…… 但是五年其實也不短了,殿下都還沒到二十歲呢。 “陳將軍的情報,” 回到書房,蕭楚示意金陵將剛剛傳上來的軍報傳給其他等候的人過目,他負手站在巨大的地形圖前,抬頭望著那地圖,“半個月前,西秦派遣了一支特殊的隊伍來到了望北關外?!?/br> 金陵也是第一次看到情報內容:“陳遠說那支軍隊士兵不對勁,里面的人仿佛沒有痛覺不懼傷亡,被砍了腦袋都還能爬起來繼續(xù)打……這!” 他倏然抬頭望向蕭楚,眼睛都睜大了。 “這似乎與傳言中,當年南楚皇軍很像——” 袁武臉色凝重,問,“陳將軍可有說敵方將領是何人?” “說是一個戴黑色修羅面具的男人,具體身份不明。” 金陵道。 “莫非又是巫妖族人?” 袁武拳頭握緊,“這群陰溝里的老鼠,當真是怎么都殺不完!” “孤已經傳信讓阿耶去一趟西境,他對巫妖族了解得比旁人多?!?/br> 蕭楚平靜道,“陳遠將軍此前也與巫蠱人交過手,有不少經驗,不必太過憂懼。” 眾人又是一番商談,結束之時已近黃昏,其他人都離去之后,蕭楚對留在最后的金陵問了一句:“皇姐近日身體可還好?” 金陵撓撓頭笑起來,笑容間滿是期待幸福:“張?zhí)t(yī)最近每天都來診脈,說情況不錯。” 蕭楚臉色神色舒緩,總算看起來有了些許放松,“那便好,算日子是這個月?” “對,估計這個月就該臨盆了。” 金陵搓了搓手,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曉得是閨女還是兒子,要是閨女就好了,貼心又乖巧?!?/br> 頓了頓,他又面色古怪地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語:“倒也不一定,萬一生了個跟南兒那樣的小魔星……” 他說到這里,話音驟停,趕緊去看蕭楚。 但他想象中蕭楚會沉了臉色的模樣并未出現(xiàn),近年來已經越發(fā)喜怒不形于色的這位太子爺罕見地露出了幾分笑意。 他問道:“南兒小時候當真那么頑皮嗎?” “那是,” 金陵松了口氣,同樣笑起來,滿是懷念地說,“她呀,剛學會走路沒兩天就開始招貓逗狗,我以為我小時候已經夠皮了,那個小魔星比我還夸張,我記得那時候她爹三天兩頭拿棍子上街碾她呢!” 蕭楚低笑出了聲來。 見他終于笑了,金陵心情越加放松,同時心里也是多有感慨。 “殿下,你……”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試探著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這個問題也同樣是蕭寧一直想問的,“還在等南兒嗎?” 蕭楚唇角笑意未收,只看他沒說話。 “頭三年你每年三月都要去一趟天山腳下,我們都知道你是想去看她,” 金陵眼神閃爍,“這兩年你不去了,也沒再提到南兒……” “年初禮部已經有人提了選太子妃的事,蕭弘眼看著要不行了,不出意外您今年之內應當就要正式登基,恐怕再拖延不下去了——” 說到這里,金陵閉了嘴,老實說他的心情也很復雜。 作為林之南的大哥,他自然是希望南兒有朝一日能夠再回來的,而在那之前,他也必然要好好看著眼前這位身份尊貴的妹夫的。 蕭楚這些年身邊從未有過其他女子,朝堂上有人提出遴選太子妃的事情也一直是被按下的,顯然他從未有過這些心思,對此金陵很滿意也是大大松了口氣。 看好的妹夫一心一意地對自己meimei,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可問題在于,這位妹夫的身份不一般,他是北齊注定的王,是不能一直這么無休止地等一個不知是否還能回來的人的。 南兒的情況他們誰也不知道,自從五年前她離開上京,就再沒有消息傳來,不過只要蕭楚還活著,那就說明南兒一定也還活著,只是他還記得五年前,南兒那位古怪的師兄曾經說過,活著也是有不同的活著的方式的,能跑能跳是活著,躺著不能動只會喘氣也是活著。 現(xiàn)在想來,那位師兄這番話,說不定就是給他們的提示。 金陵滿心苦澀。 這時,他突然聽到蕭楚說:“皇姐的孩兒……” 金陵疑惑地抬頭看過去。 蕭楚笑了笑,“孤倒是希望是個男孩?!?/br> 金陵愣住。 …… 西境望北關外,黃沙漫天。 夜幕深沉,陳遠站在城墻上,望著遠處敵軍營帳里的點點火光,眉目深鎖。 他自城墻巡視回來,步入軍帳。 “少爺,晚膳都涼了,你還是先吃一口吧,” 小兵眼巴巴地跟上來,“也不耽誤這一點時間?!?/br> 陳遠看了他一眼:“元宵,阿耶有消息了嗎?” 這小兵便是從前興遠縣跟著蕭楚的書童,自蕭楚回宮,陳遠參軍之后,他就跟在從前的大少爺身旁照料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