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郁岸看不見的后腰之上，無數糾纏手臂組成的太陽圖騰再次浮現，似乎更加清晰了一分。

    臥室中持續(xù)了一段長久的沉默，郁岸并沒睡著，而是突然開口打破寂靜。

    “然哥，我忘了我從哪來?！?/br>
    斷續(xù)的記憶會讓人的大腦對這個世界產生錯位的認知。

    “也忘了我活著的目的，好像身體自動催促著我靠近你，挖掘你的秘密。”

    “你老是叫我聽話，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去找一個聽話的，你找到我，不就是喜歡不聽話的類型嗎。”

    昭然嘆了口氣：“我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是我……帶的實習生，我當然想讓你好?！?/br>
    不聽話的情況，昭然已經試過了。不擇手段讓他變強，把他扔進角斗場幻室中廝殺，他居然愛上了這個充滿暴力的地方，經常偷偷跑去游逛，經年累月下來，惡念和殺氣從骨到皮浸透了他，小小年紀已然讓所有靠近他的生物瑟瑟發(fā)抖。這樣的人本身就足夠危險，如果再得到一頭任他驅策的強大畸體，肆意橫行，恐怕很快就會引起眾怒，這世界高手如云，武器強悍，集火在同一人身上足以令他灰飛煙滅。

    而過于聽話的情況昭然也嘗試過，規(guī)規(guī)矩矩上學，乖巧得像只小狗，喜歡躲在小房間里研究設備儀表，玩一玩游戲，然后在最后對峙時，手里拿著刀瑟瑟發(fā)抖，轉身就跑。

    “你想讓我怎么做？”郁岸累得閉上眼睛。

    “訓練，變強，直到能殺死我的程度?！闭讶荒罅艘话阉难安灰獕牡脷鞙绲?，也不要善良得柔軟易碎。”

    “好……”郁岸趴在昭然胸前半睡半醒。

    “嗯乖?！?/br>
    “好……好一個甲方的要求?！?/br>
    第42章 大小姐

    地下鐵快速反應組組長辦公室。

    段組長坐在轉椅里，拿著一份文件審視，看得口干舌燥。

    “灰鴉公司的委托交給昭然全權處理，這下子功勞又讓這老小子獨攬了。”

    “師傅，水?！被鹧婀邕f了杯水過來。

    “嗯。”段柯接過玻璃杯，在火焰圭臉上貼了一下加熱，玻璃杯嘶啦作響，杯中水立刻升騰起guntang的煙霧。

    “師傅你冷嗎？”

    “冷個屁啊，有你在，大冬天的屋里沒開空調都快三十度了，站遠點，烤著原小瑩去?！?/br>
    “誰讓人家眼光獨到，挑了個厲害的實習生呢。”城市巡邏組組長原小瑩斜倚在沙發(fā)里，碗口粗的長辮子曳在地上，手指支著太陽xue冷笑，“哎，你說那孩子，叫什么來著，郁岸……怎么那么陰呀，同年紀的小孩不是在上學就是剛參加工作，最多不過耍耍心眼罷了，你看那郁岸，就算真刀真槍見血要命的場合，他也是會下死手的?！?/br>
    段柯輕哼：“長大了還得了，壞坯子我見得多了，你以為能感化他掌控他，其實這種小孩從根上壞，改不了的?！?/br>
    “我也行！師傅。”火焰圭忍不住嚷嚷，“你老是夸他，正面單挑他才不是我對手?！?/br>
    “誰說打架只靠莽勁兒了？笨東西，他能陰得你找不著北，讓你有勁沒處使，才叫憋屈?！?/br>
    一陣輕快的高跟鞋聲接近辦公室，匿蘭推門而入，如瀑黑發(fā)隨風飄搖：“喲，又在絮叨轉正會的事呢？”

    她貼到原小瑩跟前，指尖撥拉她的耳環(huán)：“jiejie，少說兩句吧，別人還以為我們輸不起。這有什么好在意的，昨晚我在午夜商人那兒給你買了對孔雀羽毛的耳環(huán)，配你發(fā)色，去看看。”

    “哼……”原小瑩被哄得開心，才慢慢騰騰站起來，“你們年輕，天地還廣闊，當然不當回事，我們一輩子也就留在這兒了，大事小事爭一爭才有意思?！?/br>
    “你這老太太性子得改，下午跟我逛街去，你這身旗袍都是三年前的款式了?！?/br>
    “我是閑，你哪有時間逛街，你和那小火球準備一下，晚上跟緊急秩序組一起出發(fā)?！?/br>
    兩人踏出門口，恰巧一位年輕女人剛走過面前。女人背影穩(wěn)重，頗有大家閨秀的風范，兼有雷厲風行的氣質。

    她身后跟著四位老板的貼身保鏢，幾個高大剛猛的硬漢都對這女人有些忌憚。

    “嘿，大小姐?！蹦涮m叫了她一聲。那是老板的大女兒孔慎微，從成年起一直在學習打理公司事務，最近忙于為市民注射抗畸化輻射芯片的公益活動，看來今日是回來匯報工作的。

    女人微怔，回眸看過來，微微揚唇笑道：“原組長好，小蘭也在啊。”

    孔小姐能記住一切見過一面的人和他的名字，無論職位大小，即使只是擦肩而過的保安也會被她放在心里。做事穩(wěn)妥，膽大心細，是個很有本事的女人。

    原組長對公司未來的掌舵人格外滿意，這不比那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大老板強多了？

    大小姐在保鏢的護送下進入前往大老板辦公室的電梯，走過古色古香的長廊進入寬闊的房間，大老板正坐在辦公桌前，悠哉看著電腦。

    屏幕上正放映一段游戲實況錄播，主播id煤黑黑，似乎是個新人，但直播間熱度火爆。

    主播只偶爾與觀眾互動一句，而且嗓音清冷厭世，在一眾夾子音中顯得尤為脫俗。

    “聽，什么聲音。”大老板神情美妙，半闔著眼問。

    孔小姐傾耳細聽了一會兒：“主播解說的聲音?！?/br>
    “不，”大老板享受道，“是錢的聲音?！?/br>
    “沒聽到?！笨仔〗忝媛兑苫蟆?/br>
    沒一會兒，畫面中煤黑黑忽然開口：“主播全職打游戲嗎？不是……老板的任務?！?/br>
    “因為老板摳門，一個人想掰成三個人用。我想辭職，但上司一直pua我，用不在乎的態(tài)度威脅我……唔唔……”

    大老板十指交叉托著下巴，面對屏幕陷入沉思。

    “這下聽到了。”孔小姐掩面笑起來。

    “咳。”大老板調小電腦音量，靠到座椅中，“全民注射抗畸化輻射芯片的工作你做得很好，市長先生很滿意，累壞了吧，都瘦成什么樣了，你可別學現在女孩一樣減肥，沒個好身體怎么幫爸爸守江山呢?！?/br>
    “我胖了三斤，爸爸?！?/br>
    “哦……哦我是瞧著你臉圓了最近?！贝罄习甯尚σ宦暋?/br>
    孔小姐的視線一直落在錄播屏幕上，忽然問：“聽說你把破甲錐送給新實習生了？那是慎言認真做了半個月送你的禮物。”上面的二級紅核是大小姐親手從獵殺的畸體中取出來的，由二小姐孔慎言打磨雕刻而成。

    “新實習生叫郁岸，現在在昭然手下干活，我打算好好培養(yǎng)他，你也要多留意他?！?/br>
    “他看起來不太情愿，你給他的工作。”大小姐察言觀色最是厲害，哪能看不出郁岸直播的時候有多痛苦。

    “磨磨他的性子罷了，將來想留給你用的人，不聽話可叫人頭疼?！?/br>
    大小姐輕笑：“據我所知，郁岸并非聽你的話，他只聽昭然的話。”

    “是啊，確實頭疼。”大老板揉了揉眉心，“你要記住，這樣的人如果不好用，就別讓他活著走出公司?！?/br>
    一個能更換畸核的載體人類，即使自己留不住，也不能留給對手公司成為日后的隱患。

    “我知道?！贝笮〗闫胶忘c頭，“不過你也不要太偏袒郁岸，其他幾位實習生也很優(yōu)秀，獎金之余您也送些東西，不在昂貴，只在心意，讓幾位組長心里也舒服?！?/br>
    “嗨，我是這么想的，忙著就忘了?！贝罄习遢p拍額頭，“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br>
    “鄰市畸體泛濫，市政府正在招標，原本地下鐵是最有力的競爭公司，對手公司卻橫插一腳，灰鴉游戲公司遇見的麻煩就是他們從中作梗，在我們的地盤制造混亂，而且還選在網絡這一最容易發(fā)酵輿論的方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讓我們的信譽下跌，畸獵公司不像其他項目能靠錢靠關系去爭，誰最能安撫市民情緒，讓老百姓覺得有安全感，誰就是贏家。”

    “對手公司的老總邀我去見一面，說是一起吃個便飯，我估摸著是要跟我談條件了。他們想要紅貍市南區(qū)的管護權，因為培育基地遺址坐落在南區(qū)，還有不少掩埋的實驗垃圾可以開采加工，那些垃圾充滿輻射，如果在市區(qū)擴散開，我們辛苦幾十年在紅貍市扎下的根就毀了，所以南區(qū)絕對不能讓?！?/br>
    大小姐略微思忖：“如果讓我代為出面，對方老總會感到被輕視了吧?！?/br>
    大老板輕蔑挑眉：“地下鐵未來當家的去見他們，不算輕視。讓段柯領人陪你去。”

    “不必，我只帶匿蘭去就夠了。”大小姐豎起食指壓在唇邊，“老練的前輩行事顧慮拘束，我需要一個不怕見血不怕惹事的人。”

    “那再帶上小火球，對方人多的話，他會很有用?！?/br>
    午后，約定地點在市中心的一家典雅酒店包間。對手公司名為漂移飛車，由夫妻二人共同管理，基本活動區(qū)域在紅貍東區(qū)，毗鄰恩希市，急于利用骯臟手段攻擊同行的原因在于，如果地下鐵在鄰市地下繼續(xù)建立盤根錯節(jié)的分公司，會極大阻礙他們接下來的發(fā)展，所以紅貍南區(qū)和恩希市他們總要保下一個才行。

    在服務員的引領下，大小姐進入了提前包場的三樓，在包間內落座，匿蘭身穿荷官套裙，抱臂跟在大小姐身側，耳垂上的骰子耳環(huán)輕搖旋轉。

    火焰圭靠墻站在門口，手隨意搭在頸側，盡量小心不燎黑酒店的墻紙。

    一位戴眼鏡的高個男人滿面春風地起身迎接，與大小姐握手寒暄。

    “孔小姐好，我們熊總特意從外地趕回來赴宴，路上塞車，稍晚到一會兒，還望您海涵。”

    “哪里哪里，貴司談判的誠意我全看在眼里，急事耽擱都是小事。您就是藥劑師方先生吧，漂移飛車能從最初的小車隊發(fā)展壯大，到如今成立畸獵公司，您功不可沒。”大小姐端坐席間，目光如刀，藏在屏風后和樓上樓下的打手在她眼中無處遁形。

    高個男人受寵若驚，匆匆給大小姐倒茶?？桌虾偟拇笈畠好曉谕庾匀徊皇巧撇纾€得小心應對，她身邊帶的兩位保鏢都是生面孔，還格外年輕，該不會全是今年招的實習生吧。

    大小姐一邁進包間，嗅到空氣中那股火藥味，就知道今天見不著熊總的面了。

    “既然熊總路途遙遠，我也就不在這里多叨擾了，請方先生替我?guī)г?，南區(qū)我們不會讓，恩希市的項目也會繼續(xù)爭，如果熊總執(zhí)意要以雇傭畸體破壞城市秩序的方式與我們競爭，我們也不會一味地息事寧人?！?/br>
    高個男人眉頭微皺：“大小姐，真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嗎？”

    “利益要拿利益來換，這才真誠。暴力就用暴力來壓吧。”大小姐端起茶杯，匿蘭哼笑一聲，從左手小指緩緩抽出一把銀色光劍。

    方先生神情微變，雙嵌核槽，雙銀級核。身后的打手已然蠢蠢欲動，見對方拔劍，頓時各自舉起武器從暗處沖了出來。按熊總的意思，是要施壓給孔大小姐，給姑娘一個下馬威，但還沒到真對她動手的時機。

    “都是畸獵公司的人，難道你敢用槍嗎？”大小姐托著下巴挑眉瞧他，眼睛彎成狐貍般的弧線，眼尾上挑，與她那狡猾的爹如出一轍。

    火焰圭松開搭在脖頸上的手掌，頸側的金紅龍眼詭異旋轉，掃視四周，地面騰起一片高溫烈焰，燙得對方陣腳大亂，然后謹慎地小聲詢問大小姐：“要幾成熟？”

    匿蘭率先沖進黑衣打手們的包圍圈：“方先生，大小姐囑咐我別傷到你，但劍太長人太亂，你自己賭一下會不會被我砍吧?！?/br>
    “你們地下鐵是這樣談合作的嗎？！哎，別打——”方先生抱頭亂竄。

    *

    游樂場馬戲團幻室內，設備鏈接已經準備就緒。

    郁岸在檢查身上的鏈接器是否貼牢，昭然在旁邊看著手機吃吃地笑。

    “在看什么？”

    “大小姐帶人跟漂移飛車的干起來了?！?/br>
    “什么?！?/br>
    “漂移飛車，我們的對手公司，你我現在在這兒加班全拜他們所賜，游戲里的畸體就是他們請進來的?！?/br>
    “哦？”郁岸探頭過去瞥了兩眼，莫名對大小姐印象不錯，“只帶了匿蘭和火焰圭，怎么沒叫我去?！?/br>
    “帶他倆要的是氣勢，不是像你一樣不聲不響地把人給做了。漂移飛車虐?殺我們干員的事，以為賠條命就算完了嗎?！?/br>
    “不過，這樣一來，我們的工作就變得更加兇險了?！闭讶恢噶酥干砩系逆溄悠鳎捌骑w車會盡一切手段阻礙我們?！?/br>
    耳麥中響起冰冷的電子音：“準備鏈接，正在識別腦部神經，請保持靜止?！?/br>
    廢棄的馬戲團帳篷內擠滿技術組和機械組的技術員，游樂場內外則由城市巡邏組干員層層包圍守衛(wèi)，禁止一切干擾鏈接的情況發(fā)生。

    昭然也一同戴上鏈接器，雖然意識進入場景中自己的能力就會被平衡掉，但同時在陌生環(huán)境中面對兩頭畸體，不可能放實習生們單獨進入。

    大腦感受到一陣獨特的脈沖電流，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已經失去了時間感，黃昏籠罩著小鎮(zhèn)，昏黃的顏色從天空云層彌漫下墜，沉到石板路面上，形成模糊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