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青再說：“當(dāng)時我?guī)煾父阒v，雞骨草可以治你的病，但雞骨草是一種野草，而且市面上大多是藥性很差的毛雞骨，真正的野生雞骨草只有安陽縣的深山里頭才有，所以你當(dāng)年經(jīng)常跑安陽縣挖雞骨草，對不對?！?/br>
    馬保忠又點了點頭。

    也確實，事實就是這樣的。

    顧明當(dāng)年去安陽縣，就是去挖雞骨草的，半路碰上林白青，就把她救了。

    馬保忠也一樣，為了治病，當(dāng)年經(jīng)常跑安陽縣挖雞骨草。

    林白青再說：“安陽縣有個偷渡的卡口，經(jīng)常有人沖卡偷渡，前往港城，你知道沈慶儀日子非常難過，想離開東海，就給她出主意，說會幫她找機會，幫她偷渡去港城，對不對？”

    馬保忠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因為他確信他和沈慶儀之間聯(lián)絡(luò)的，但凡提到偷渡，離開二字的信都是閱后即焚，沒有留過一封，他不知道林白青怎么會知道的那么清楚。

    當(dāng)然，告密的事不過一句話，他沒想過在二十年后能被翻出來。

    商量偷渡一事，只屬于他和沈慶儀的單線聯(lián)絡(luò)，他也沒想到會被翻出來。

    在一瞬間，馬保忠心想，是不是沈慶儀回來了。

    并把這些事告訴了林白青。

    他下意識去看門口，看這間屋子里所有的人，想找到沈慶儀的身影。

    ……

    其實原來林白青也不確定，把尚在襁褓里的她埋到樹林里，要弄死的人會是馬保忠，還是從顧懷尚那兒偷來的情書讓她把這事確定了的整件事的。

    在那封情書里，馬保忠寫了一句：我明天又要去挖雞骨草了，你的事我還會幫你去看的，等你想通了找我。

    當(dāng)時他就是借著挖雞骨草，去打聽偷渡的事情了。

    林白青又說：“如果當(dāng)時不是顧明指路讓你去安陽縣挖雞骨草，你很可能會因為肝炎而死，即使不死，也會轉(zhuǎn)為乙肝，一生難以治愈，按理你應(yīng)該感恩我?guī)煾福兄x他指了一條明路才對。但你非但不知道感恩，還在發(fā)現(xiàn)偷渡途徑后，就拿它吊著沈慶儀，哄著她，騙著她，然后，等她因為刑滿釋放而不得不回東海市時，騙她說可以送她去港城，而等她到了安陽縣之后，你把她的孩子丟樹林里了，她人呢，你把她弄哪兒去了，你把她給殺了？”

    這一句句的，打的馬保忠僵愣在原地，半天都沒有說一句話。

    現(xiàn)場有很多人，其實在這種氣氛下，大家是可以悄悄溜走的。

    但沒有人想走，甚至，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打岔。

    所有人都想繼續(xù)聽下去。

    沈慶儀，曾經(jīng)東海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資本家大小姐。

    關(guān)于她的戀愛，婚姻，各種經(jīng)歷都是個謎，人們議論紛紛，也都是說她是被她的母親柳連枝給逼死的，也是因為這個，柳連枝一直被人們詬病。

    結(jié)果沈慶儀竟然是馬保忠害死的？

    馬保忠還在原地愣著，突然，只覺得眼前有道光一閃，一時間他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等他看清楚的時候，就見沈慶霞手里的水果刀上流著血，他的臉上涼涼的，他一摸，滿手的血，這時他驚覺，他的臉被劃破了。

    沈慶霞扎完了還不解恨，又一刀，朝著馬保忠的胸膛扎了過去。

    這當(dāng)然不行，要鬧出人命來可就麻煩了。

    有人拉沈慶霞，有人在推馬保忠，還有孩子大哭著，喊mama別打了的哀求聲。

    但沈慶霞仿佛瘋了一樣，水果刀胡亂揮舞，劃破了一個試圖拉她的，客人的手，再一刀，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胳膊，但她還不停歇，還在往馬保忠身邊突。

    聽起來也太可怕了，她的jiejie那么漂亮，那么聰明，一身書香氣質(zhì)的jiejie。

    因為是地富反壞，怕人說她奢靡腐化，沈慶儀在洗澡時連香皂都不敢打，用的是堿面，但她的皮膚是沈慶霞這輩子見過女孩子里最細的，最白的。

    她的性格也很好，雖然經(jīng)常被拉出去批，可只要一被放回家，她就笑呵呵的。

    她頑強，堅韌，樂觀，豁達，雖然生活很苦，但從來沒有抱怨過命運，也沒有自怨自艾過。

    那么好的jiejie，卻被她的枕邊人給害死了？

    沈慶霞是個特別感性的人，她是深愛著丈夫，但她更愛jiejie。

    而她之所以愛他們，是因為她覺得他們優(yōu)秀，值得被愛。

    在聽說馬保忠告密時她就已經(jīng)覺得不可思議了，再聽說沈慶儀也是被他害死的，整個人就失控了，她連連揮舞著刀，嚇的所有人都躲了起來。

    眼看著，刀要扎馬保忠身上去了。

    不過就在這時林白青走了過去，眼看沈慶霞刀亂揮著，她輕輕抬手，不過輕碰了碰沈慶霞的胳膊，只聽哐啷一聲，水果刀已經(jīng)落在地上了。

    沈慶霞還想往前突，林白青一個反手將她一只胳膊拽過來，沈慶霞的腳還想踢出去，她伸腿一套給勾了回來，又將沈慶霞打個轉(zhuǎn)，推進廚房，關(guān)上了門。

    整個過程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關(guān)上門再看馬保忠，她問：“沈慶儀是被你弄死了吧，你把她埋哪了？”

    馬保忠下意識搖頭：“沒有，我沒有?！?/br>
    楚春亭聲啞，抬眉反問：“馬保忠，你兒子小小年紀(jì)，怎么就缺了條胳膊？”

    馬保忠迅速回頭看兒子，兒子的胳膊目前還在，但要被楚春亭盯上，以后就不好說了，他也慌的不行，但他依然否認(rèn)：“我真的沒有害過沈慶儀。”

    “那孩子有十五了嗎，現(xiàn)在就坐輪椅是不是早了點？”楚春亭再說。

    馬保忠徹底崩潰了，撲通一聲跪下了：“楚老，求您了，不要動我兒子。”

    楚春亭冷冷盯著面前死狗樣的男人，扯唇，冷笑。

    ……

    “活有人死有尸，哪怕化了，也有一具白骨，沈慶儀人呢？”林白青再問。

    馬保忠臉上的血流到了胸膛上，白襯衣被澆紅，澆透，形容可怖。

    終于，他疲憊的攤開雙手說：“其實不是你說的那樣的?！?/br>
    是的，雖然林白青猜對了脈絡(luò)，但事情的真相不是她說的那樣。

    當(dāng)年馬保忠確實喜歡給女孩子寫情書，但不是因為他愛她們，而是因為自卑。

    他因為肝炎而被同學(xué)排擠，孤立，男同學(xué)他不敢惹，就整天給女同學(xué)寫信。

    他知道大多數(shù)女孩子接到信都會扔掉，或者交給老師，但他無所謂。

    算是一種惡作劇吧。

    很多女孩子接到他的信，怕染上傳染病嘛，都會被嚇的尖叫，花容失色。

    他就喜歡看她們被他嚇到瑟瑟發(fā)抖的樣子。

    但沈慶儀跟別的女孩子不一樣。

    讀書時，她是全校男同學(xué)心目中的白月光，也是馬保忠心頭的白月光。

    如果說他這輩子真心喜歡過某個女孩子，除了沈慶儀沒別人。

    也是因為嫉妒沈慶儀跟楚青圖悄悄好上了，他惱羞成怒才舉報的古玩交易。

    但他只想害楚家，害楚青圖，沒想過要害沈慶儀。

    后來沈慶儀受牽連去了邊疆，他為了追著去，第一個響應(yīng)報名，想去當(dāng)知青，但被他爸走后門跑關(guān)系攔了下來。

    再后來楚青圖就追著沈慶儀去了。

    那時候馬保忠就知道，他倆在邊疆肯定在一起了。

    馬保忠也收心了，跟唯一愿意搭理他的沈慶霞結(jié)了婚。

    而關(guān)于偷渡，也不是馬保忠誘惑，騙的沈慶儀，是她自己主動想走的。

    當(dāng)年逃港潮洶涌，想偷渡去港城的人特別多，楚春亭的小兒子楚青集就是抱了個汽油桶子鳧過去的，有活生生的例子，大家就會有信心。

    而據(jù)沈慶儀在信里說，她在邊疆時每天都會練習(xí)憋氣，游泳，就是為了練好體能，有朝一日能偷渡去港城。

    她刑滿釋放，回東海時楚青圖還沒有死，雖然她沒明說，但馬保忠暗猜，應(yīng)該是她先帶著孩子過去，等楚青圖刑滿釋放了再偷渡去找她，夫妻團聚。

    如果說馬保忠在沈慶儀的事情上有什么錯誤的話，那就是，他也低估了當(dāng)時偷渡潮下的殘酷，他誤導(dǎo)了沈慶儀，讓她也覺得那是件很容易的事。

    當(dāng)時也沒什么組織，大家都是自發(fā)的，有船就上船，沒船自己想辦法，湊足一批人，只要人夠多，彼此壯膽子，大家手拉著手，結(jié)起伙來一起沖。

    就在沈慶儀下車的那天晚上，馬保忠聽說的消息是，有一條船上人差不多湊齊了，正好天氣也適合，今晚就能走，他遂幫沈慶儀帶路，帶著她去找船了。

    沈慶儀為人謹(jǐn)慎，怕萬一出了事，自己死了倒是沒啥，才幾個月的孩子要出事，就讓馬保忠抱著孩子先躲著，她先上船看看情況，評估一下偷渡的安全性。

    如果船不安全，她就先不走了，回家，如果船是安全的，她就帶著孩子走。

    也跟馬保忠交待好，萬一她要出了事，他把孩子抱回家，交給她媽。

    那天晚上下著大暴雨，海上風(fēng)特別急，因為在那種天氣下一般聯(lián)防隊，邊防和民兵是不會出巡的，所以大家都以為是個偷渡的好機會。

    但誰知道沈慶儀剛到船上，岸上的人就接到消息，說聯(lián)防隊和邊防，民兵集體出動，來抓人了。

    而在那種情況下，大家不是不跑，而是要抓緊時間跑。

    所以大概沈慶儀都沒反應(yīng)過來船就開了。

    海上風(fēng)又大，浪又急，據(jù)說出海的船全翻了，人，大部分也都死了。

    沈慶儀是游過去了，還是掉海里溺死了，馬保忠也不知道。

    但在岸上的他也很麻煩。

    有大規(guī)模的潛逃分子，邊防隊是要在沿岸整體搜查，排查的。

    一旦在外面抓到?jīng)]有介紹信的可疑分子，就地勞改。

    馬保忠倒是有單位開的證明，能證明自己是來挖雞骨草的。

    但孩子怎么辦？

    誰會信他一個大男人，三更半夜，抱著個三個月大的嬰兒來挖雞骨草？

    眼看邊防隊搜來了，他想了個辦法，拿樹葉把孩子給蓋了起來，想著等邊防隊盤問完，他再去把孩子從樹葉底下刨出來，抱回家去。

    但等他接受完邊防隊的盤問，去樹葉底下刨孩子時，孩子已經(jīng)不見了。

    也不知道是被野狗叨走了，還是被人撿走了？

    一個才幾個月大，襁褓里的小嬰兒，馬保忠甚至沒看過她的樣子，丟了！

    回到家，馬保忠沒敢跟任何人提這件事。

    當(dāng)然，因為倆人是單線聯(lián)絡(luò)，柳連枝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也沒人把他和沈慶儀的走失聯(lián)絡(luò)在一起，她還認(rèn)為女兒應(yīng)該是故意躲起來了，這些年一直在固執(zhí)的尋找著女兒。

    一開始馬保忠很害怕，怕楚青圖從邊疆回來就會戳穿他，找他的麻煩。

    但不久后就聽到消息，說楚青圖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