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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女尊】金華風月(古言后宮NP)在線閱讀 - 馮文忠公

馮文忠公

    沒有人想到第一個侍寢的是陸少使。

    趙少君身后有梁國公府和宣平侯;沉少君殿選時一拜長留,身后是沉左相;謝長使身后有謝太妃和江寧謝氏,都是召幸的大熱門,哪怕是林少使也有一副勾人心魄的好相貌,李常侍也算得上小家碧玉嬌軟可憐,但偏偏是陸少使。

    沉默寡言到幾乎沒有存在感的陸毓銘。便是崔簡看來也總覺得陸毓銘是那個選秀時候女帝為了湊人頭應付前朝壓力隨便點的,一點不像是上心的樣子。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到蓬山宮請安時個個侍君都在悄沒聲息地打量他。

    可陸少使著實沒什么特別的。禮節(jié)規(guī)矩,穿著普通,相貌比之左右在座的兩位侍君甚至還平庸了些,便再看十年也看不出什么花兒來。主位上的崔簡也有些疑惑,他原以為女帝會因為宣平侯的緣故先召崇光,連萬一崇光得寵了要刁難他該怎么應對都想過了,但是女帝偏偏沒有。

    她不是都去看過崇光了么。

    小陸郎君只覺得頭皮發(fā)麻,頂著哥哥弟弟審視的眼光同崔簡見了禮,又收了初次侍寢慣例的賞賜才到了自己位置上坐好。

    “陸少使開了個好頭,各位弟弟們往后都有機會侍奉陛下的,要奉了君上歡心,還要多修身才是。”崔簡慣例地說了些場面話,便見著女帝身邊的長安公公來了,見了禮,道:“陛下深贊陸少使君子端方,持禮守真,特賜陸少使‘謙’字為封號,望少使郎君持中守節(jié),不丟了謙恭的本分?!?/br>
    “謝陛下恩典,臣侍記下了。”陸毓銘起身行了禮,又是一片賀喜之聲,只是這其中究竟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崔簡看在眼里,心里難免有些酸澀。但凡是誰也罷了,陸少使那么平常,在她眼里怕也比自己這昨日黃花好得多。到底人都是喜歡新鮮美好的rou體,她是富有四海的皇帝,便更是如此了。

    所幸她還愿意給他攝六宮事的實權,讓他不至于孤苦無依。

    長安宣了正旨,又轉(zhuǎn)了身向崔簡道:“側(cè)君公子,陛下特意囑咐,今日五月初四乃先帝忌辰,便不叫侍寢了,勞煩側(cè)君公子同尚寢局交代一聲,各位主子也多休息預備端陽大慶?!?/br>
    “臣侍知曉了。”眾侍君行了禮送了長安出門,這才叫散了場,崔簡松了口氣,理理衣服又去理六宮瑣事。

    李清風是將寶押在林戶琦身上的。趙崇光幾乎看不上旁人,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沉希形看著愛笑愛鬧,實際上也是一樣的目下無塵。兩個新主位都是這樣,謝和春自有謝太妃,也只能押林戶琦了,至少他貌美,還和自己同住一宮。

    可他實在太聰明了。

    第一次拜訪,林戶琦便露出一副哥哥弟弟親親熱熱的樣子,招待了一番,卻一直不動聲色閃爍其詞,就是不接他的示好;后面再走動,也是一樣的左推右拉,打太極一般將話擋了回去。便是此時一道回宮,他的話題也是有的沒的不轉(zhuǎn)到點子上去。

    “說起來弟弟怎么看謙少使呢?!绷謶翮龅亻_口,狐貍一般的含情目翹起來,平白叫人背后發(fā)涼。

    “謙少使為人謹慎謙恭,有禮有節(jié),小弟自忖比不上謙少使這般好,自然是很敬佩的?!?/br>
    林戶琦輕笑:“你說敬佩,是羨慕他教養(yǎng)得好,還是羨慕他先有了寵?”他忽然不打太極了,但這宮道上,亂開口只怕招來禍患。于是清風斟酌再三才道,“自然都是有的。小弟身為宮侍,侍奉陛下是本分,可小弟出身低也是真的,自然也羨慕各位哥哥讀的書多,見過世面,不像小弟,小門小戶小地方來的,什么也不會呢?!?/br>
    前頭這狐貍化成的人仍舊是含著媚態(tài)的笑意,卻冷不丁駐了足,望向旁邊的窄道。

    “哥哥怎么了?”

    “我好像看見一個人走過去了。”

    清風也看過去,分明那窄巷空空如也,一個人影都沒有,“哥哥許是眼花了,哪有人會一眨眼就跑不見的呢?!?/br>
    “許是如此吧?!绷謶翮亮艘暰€,方才必然有個人過去了的,只是他剛想看一看,卻又沒了影兒,實在怪異。都說宮里冤魂眾多,可這青天白日的,哪會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跑出來亂晃。

    法蘭切斯卡拎著一大堆宮外的小零食躲在墻根后面。今天路線選得不好,又偏偏遇上崔簡那里散了,差點和景漱瑤的男寵撞到一路。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到時候又難解釋,平白多出一堆麻煩。

    他把這事說給女帝聽,對方批著折子頭都沒抬一下,“撞上又怎么樣?你又不是做賊的,你手上不是有牙牌么,還有個長秋令的頭銜,別看只是個三品,天子近臣,殿中宰執(zhí),別說宮妃,就算是三省閣臣、六尚女官、欽封君后見了你也得恭恭敬敬喊一聲法蘭切斯卡大人,你還不用給他們行禮?!?/br>
    “這么厲害?”法蘭切斯卡當了女帝三十多年親衛(wèi),牙牌拿了十九年都沒用上過,這下才知道能做什么用,一時新鮮,上下打量起來。

    女帝失笑:“本來就是為了方便你禁內(nèi)行走給的一個虛銜,自然是往高了給。要不是三師三公太大了不能隨便授就給你封那個了。名義上長寧長安銀朱貝紫都算你的下屬……名義上的,沒有實權?!?/br>
    看他玩牙牌玩得起勁,女帝不禁提醒了一句,“我的飴糖冰糕?”

    “喏?!狈ㄌm切斯卡順手把包裹打開,自己還拈了一塊,“我看外面的鋪子都寫什么宮廷秘方,御廚親授,怎么你偏偏喜歡宮外的。”一大包零食,從早上開市就排隊挨個買了來,一件不少。

    “八仙齋的我吃得多,口味習慣,尚食局做的太中規(guī)中矩了,沒什么意思?!迸厶袅艘粔K冰糕打開吃了,“你撞見誰了?”

    “……不認識?!狈ㄌm切斯卡想了想,“一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和一個看著年紀有點小的?!?/br>
    要說沒見過的話就是新秀了,除了崇光和毓銘外其他四個他都沒見過,希形和春關系好走在一起也有可能,戶琦清風同住也有可能。要說特別漂亮……

    “林戶琦吧?我就記得他長得漂亮,另外那個就不好說了。這么看來這小林郎君還是個心思重的?!迸坂托σ宦暎跋鹊蹠r候后宮爭風吃醋打得不可開交,有一回差點把還是皇子的我哥哥淹死了,到最后甚至開始左右前朝。那會兒咱們在外面,要不是當時我哥哥在前面頂著先帝的壓力一口氣廢了十幾個宮侍,只怕大楚朝廷要全由宦官做主了?!敝虚g還搭進去惠王和他的父親,這又是另一件事了。

    先帝朝美人無數(shù),活到現(xiàn)在的只剩一個年逾八十的謝太妃。其余人有的是先帝朝就被發(fā)落了,有的是死在爭風吃醋里,還有些是通泰政變之后女帝叫人捆起來斬了陪葬的,剩下的慢慢衰老去世,現(xiàn)在只剩下了太妃謝長風。

    這些事謝和春也些許聽謝長風講了些。他入宮這幾日時常跑寧壽宮,就只是隨著謝太妃擺擺棋局,侍弄花草,全無爭寵的自覺。

    “聽說陛下召幸了?是個什么樣的?”謝長風年逾八十,臉上早長了不少老人斑,頭發(fā)雪白,稀疏地束在冠里,只著了一身苧麻的衫子,拿著小水壺給山茶花澆水。

    “伯公,您消息怎么這么靈啊……”謝和春在一旁嗔道,“也不見您出去過啊……”

    “也就你不來事?!敝x長風無奈得很,點了點身邊小子的額頭,“你是侍君,自然要想辦法在陛下身邊插點眼線好揣摩圣意,現(xiàn)下你還年輕也罷了,總還有點賴以翻身的美貌,等你到了崔側(cè)君的年紀,沒了寵,又沒有權,在宮里如何生存?特別是這個陛下……”他壓低了聲音,語速慢下來,“他們?nèi)齻€孝敬生的,一個是笑面虎慣會擺弄人心,一個面冷心寒殺人如麻,最后那一個好點,也是心思機敏極有手段的,不然怎么能里應外合把今上推上去?!?/br>
    年老的上一輩侍君看看自己的孫輩,實在難成大器,只得嘆了口氣搖搖頭,“你這沒心思的,也不多留心看看陛下的喜好,你和我說,昨天得幸的那個什么樣子?”

    “看著很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別的?!?/br>
    “你……”謝太妃一口氣梗在喉嚨里,“既然普通,你還不多爭取一下?皇帝膝下無子無女,前邊兒肯定不會選一次就作罷,你等三年過后再選年輕的進來?你又沒心思,要真的發(fā)展成先帝朝那樣你哪活得下來。”謝長風叫了貼身的侍子來,“隨云,你叫我們以前的人打聽打聽,皇帝近來都愛好些什么,在哪起坐休息……我記得她身邊的中官是換過的,原來那個竹白死了之后是誰接手,還有昨天那個侍君出身相貌性情年紀……”他說得多了,不由得喘了幾聲,“咱們這個小少爺全不知事,我這一把年紀了還要張羅?!?/br>
    隨云公公輕聲道:“太妃,怕是難,御前的人嘴巴都緊,現(xiàn)在的中官長寧長安是陛下一手撫養(yǎng)大的,況且……陛下這些年連崔側(cè)君都沒怎么召過的?!?/br>
    “她不喜歡崔簡不是理所當然么?看他做什么。”謝太妃啐了一口,“當年為了逃婚連皇儲都不做直接跑去關外七年沒回京,好不容易先帝低頭了,崔家上書一逼,直接讓先帝逼殺了昭熙和那個公主,后面崔家又斗死宣平侯,她怎么可能對崔簡有好臉色。叫我們的人想辦法查一查孌寵記檔就是?!?/br>
    這時候看起來他很有幾分當年做謝貴君時候的雷厲風行,叫謝和春也不得不張大了嘴巴,感嘆自己這個伯公知道這么多還能安然無恙活到現(xiàn)在,實在是有點手腕的。

    “伯公,您也太……知道太多了……”

    “知道是一回事,在君上面前怎么表現(xiàn)是另一回事?!敝x長風手里的水壺直接敲上少年人的腦袋,“知道得多,是為了讓你曉得怎么面對皇帝,討她歡心,不是讓你去皇帝面前賣弄的……你啊,就是給慣壞了,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曉得。”

    澆過了花,年老的太妃喚人收了水和剪子,自回殿中躲升高的日頭,又叫來侄孫跟著:“趙家送來一個老五,沉家送來一個老四,咱們謝家呢……”他抓上身后侄孫的手,“是個老七,都是幼子。你性子活,就跟當年的昭熙一樣,應該是很討皇帝喜歡的,皇帝為了他昭惠都不要了。但要我說……

    “昭惠才叫美貌哪……”

    馮玉京中狀元時才十四歲上,乃是國朝史上最年輕的一甲進士,加之出身海源馮氏,雖然是胡姬外室生的不入流庶子,但人品相貌皆是一流,也算得上是清貴翹楚。新科進士受喜宴賞賜,皇帝大贊少年英才,專門叫中官到后宮喚來兩位公主,欽賜了桃花讓公主一同替一甲進士簪上。女皇崇信道術,賜桃花分春自然是莫大殊榮。

    兩位公主一胎雙生,一號昭陽一號明陽,都是先頭的孝敬鳳君所出。兩個小女郎方七八歲的年紀,持了幾枝桃花,著了繁復的吉服款款而來,粉雕玉琢,正和灼灼桃花相映。

    那明陽公主見了玉京便同女皇道:“這位哥哥可真好看,阿瑤想給他戴花?!迸哉Z無心,卻教為首的馮玉京紅了臉。他向來人稱好顏色,早聽慣了美貌贊譽,此刻讓年幼的公主說來,倒別是打在心上。

    女皇無奈,笑道:“這是新科狀元,本是朕要親賞的。但既然瑤兒你喜歡他,便由你去吧。”那公主聽了女皇之言,便歡歡喜喜捧了桃花奔來。據(jù)說這位二殿下幼時養(yǎng)在宮外,三年前才接回來作為公主教養(yǎng),禮節(jié)上便沒那么拘謹,此刻更活潑些,看得人心生喜愛。

    她似乎是跑得有些急了,沒注意一腳踩到了裙擺,險些跌在玉京身上。少年人見此情景,一時間也顧不得禮數(shù),趕忙伸了手扶住公主,緋紅的袍袖掩在吉服之上,更顯得她面色紅潤。

    “殿下沒事吧?”

    “嗯,”她微微搖頭,丫髻上的珠花便也跟著晃動,“謝謝大人相助。”她舉起手里的桃枝,“還要給大人簪花的?!?/br>
    “如此便有勞殿下?!庇窬澭笆?,將頭低下去,迎上了公主的身量。公主微微踮腳,高擎起那枝桃花,往玉京鬢邊簪了。那桃枝滑進發(fā)間,發(fā)出幾分粗糲的沙沙響聲,混著不知是花香還是熏香的幽微氣息,只教少年心下如有貓兒抓撓一般,又酥又癢。女郎放穩(wěn)了花,笑著望向他:“大人平身吧,花戴好了?!彼稳萆行?,盈盈的杏眼卻含了春水一般,已能看出幾分日后的風姿。

    那雙眼睛里此刻滿滿地只映著眼前的少俊檀郎。

    他也不由得柔柔笑起來:“多謝殿下賜福了?!?/br>
    謝長風當時還是宮里最得寵的侍君,陪在女皇身側(cè),見了這景兒也不禁笑道,“看來新科狀元郎很是與二殿下投緣?!?/br>
    女皇輕輕掃了一眼,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這就是昭惠鳳君?”謝和春替伯公揉起肩膀,“說起來,我隱約記得陸少使進宮前是有功名在身的,或許陛下喜歡這種讀過書會策論的吧?!?/br>
    “嘁。”謝太妃冷笑,“你不是說那個陸少使很一般么,馮都華馮文忠公是什么相貌人品,哪是那等尋常人比得上的?!敝x和春反應了一下,才想明白原來“都華”是馮玉京的字。太妃舀了一勺冰碗繼續(xù)道,“后來陛下便賜婚給他,做了今上的東宮側(cè)君……”

    謝和春大驚,急急忙忙打斷了太妃,“只是側(cè)君么?!”

    “他是樂坊胡姬生的,要不是有了功名,都入不了天家的眼,哪能做正君。”謝太妃笑道,“更何況那時候陛下已有了放棄燕王轉(zhuǎn)讓今上為儲的想法,要是尋常尚主也罷了,未來君后怎么也不能有個樂坊胡姬做生母。雖然是做的側(cè)君,但是成婚后加封了太子詹事并太子太師,領東宮一切事務,才二十歲就坐上了從一品的高位。要不是死在通泰政變,恐怕如今那沉晨的位置上就是坐他了。說起來,今日便是昭熙昭惠和那公主的忌日。皇帝是不是叫你們今天不侍寢啦?”

    謝和春攪冰碗的瓷勺磕在碗沿上,發(fā)出“?!钡匾豁?,“不是說,是因為先帝忌辰么?”

    “先帝?”謝太妃聽了什么笑話一般,“她只怕恨毒了陛下,哪還會有什么孝心,那是為了昭熙和昭惠啊。你也是,五月間給我夾緊尾巴,尤其這幾天,別觸了皇帝霉頭?!闭f罷還要恨鐵不成鋼地抱怨幾句“怎么你完全不開竅”。

    謝太妃所說不錯,女帝好容易趕著批完了折子,換了衣裳,親自提了供果糕點放去千壽館。

    今日是五月初四,日頭甚好,天光大亮,照得外頭梨樹葉子也綠油油的。

    千壽館里沒供畫像牌位,有的只是一柄軍中斬馬刀,一柄奧斯曼匕首,并一柄雙手重劍。

    她依次點上香燭燈火,敬上供品,又拿過懷紙拭凈灰塵。

    她什么也沒說,熟練地做完了整套,對守在門口的法蘭切斯卡輕聲道:“走吧?!?/br>
    親衛(wèi)沉默著開了門,等女帝走出去了,又將門關上。

    館內(nèi)寂靜,只有日光透過窗欞爬進來,映出三柄刃物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