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意轉(zhuǎn)頭，正好對上裴延的眼，他臉枕在交疊手臂上，歪頭看著她，陽光揉碎在眸底，黑色眼瞳，清澈又明亮。

    她眼睫顫了顫，揮筆在紙上寫：“不用，下節(jié)課不許再睡?！?/br>
    然后把紙條推給裴延。

    裴延低頭，紙條上的字跡娟秀漂亮，就像它的主人，干凈漂亮。

    他把紙條夾在物理書里，目光又落在江昭意身上，她正專心做卷子，耳邊碎發(fā)落下，耳垂小巧精致，帶點漂亮的粉。

    裴延用手肘拍了一下江昭意的肩，她轉(zhuǎn)頭茫然看他，黑白分明的水眸像藏了江南的水霧，清澈明亮。

    “怎么了？”軟軟的聲音。

    裴延挑了下眉，真他媽甜。

    江昭意眨眼：“裴同學？”

    “班長——”裴延手撐在她課桌累疊的教材上，長眸清晰落下她的倒影，“給個機會唄。”

    “什…什么機會？”江昭意握緊了筆，心跳如鼓。

    下課鈴聲響起，原本安靜的教室瞬間沸騰起來，三五吆喝去洗手間的，或是手拉手去小賣部打牙祭的，數(shù)不勝數(shù)。

    裴延湊近，鼻息撲灑在她露出一截的脖頸肌膚上，江昭意藏在碎發(fā)下的耳根紅了個透。她聽見他拖長尾音說：“給個促進咱們感情的機會——”

    “……”

    啪嗒。

    江昭意手中筆落在地上。

    窗外的蟬鳴聲，教室走廊上的打鬧嬉笑聲，連同風都在這一刻靜止。

    江昭意深呼吸，壓下心頭那抹悸動，努力用平常聲音說：“裴同學，別開這種玩笑?！?/br>
    因為我會胡思亂想。

    裴延眸光微閃，身體坐直，看著江昭意笑道：“江同學，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江昭意心一緊，短暫的喜悅后，伴隨而來的是無盡的失望。

    他總是輕輕松松牽動她的情緒波動，在這場無人知道的暗戀戰(zhàn)場上，他一句話就能叫她潰敗成軍。

    裴延身子微仰，手臂放在腦后，語調(diào)散漫：“我是說給個增加咱們同桌感情的機會，還是說……”

    “抱歉，我先去交作業(yè)了?！苯岩獯驍嗨捚鹕?，抱著桌上的英語卷子走出教室。

    教室里，裴延看著那抹纖瘦背影出神，無論何時，少女總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

    裴延始終記得和她初見的那天，那天春風吹起寺廟幡動，他在佛前動了春心。

    明知兩人非同一世界的人，可依然無法控制對她的喜歡，深陷名為暗戀的沼澤無法自拔。

    畢竟少年人心思太單純，總以為時間能將愛意消散，殊不知，她偶然瞥過的一眼，足以讓他心動好多年。

    /

    周六下午最后一堂課鈴聲響起，化學老師又拖了幾分鐘堂才下課，早已坐不住的學生如同破籠而出的鳥兒，一個個快速收拾書包沖出教室。

    今天輪到江昭意這一列小組做值日，她負責擦拭靠近走廊的玻璃窗。

    江昭意去洗手間打了盆水回來，浸濕抹布，先將玻璃窗下方擦拭干凈，仰頭望著還有她半個人那么高的窗子，再次嘆息自己將將一米六的身高還是太矮了。

    這扇玻璃窗下坐的人是馮蕊，身為衛(wèi)生委員的她，在等同學做完值日后檢查再離開。

    江昭意叫她：“馮蕊，我踩一下你桌子擦玻璃，可以嗎？”

    馮蕊聞聲看過來，點頭：“可以?！?/br>
    “謝謝?！苯岩馕⑿?，“用完會幫你擦拭干凈?！?/br>
    江昭意把馮蕊課桌上的書小心挪開，又回到自己座位撕了一張草稿紙鋪上，等做完這一切，她扶著椅背小心翼翼爬上課桌擦拭玻璃。

    江昭意舉動落在馮蕊眼底，她彎了唇，出聲提醒江昭意：“江昭意，你小心點，別摔下來了?！?/br>
    “好?！苯岩饣仡^應了一聲。

    江昭意白色帆布鞋小心隨著動作挪動，鞋跟往后退了兩步，踢倒放在桌上的水盆，白色泡沫在紅木課桌上漾開，江昭意腳下一打滑，身子直接向后倒去。

    水盆落地的聲音立刻引起教室內(nèi)眾人注意，馮蕊看著要摔倒的江昭意，嚇得臉色蒼白，要跑上前去接住她。

    “江昭意——！”

    江昭意以為自己會和大地母親來個親密接觸，哪想纖腰間出現(xiàn)一只肌rou線條流暢的手臂，下秒，她穩(wěn)穩(wěn)落在手臂主人的懷里。

    馮蕊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zhàn)，見裴延把江昭意抱在懷里后，懸在嗓子眼的心也跟著落了下來，拍了拍胸口，輕喘著氣：“江昭意，你…嚇死我了?！?/br>
    江昭意耳側(cè)是少年胸腔強有力的心跳聲，伴隨稍帶調(diào)侃的笑聲，透著點兒漫不經(jīng)心：“班長，還不起來啊？”

    她臉頰燒紅，心率加速，說話聲也變得磕磕絆絆：“你…你……放我下來……”

    “你慢點兒?！迸嵫有⌒囊硪戆阉畔?，嘴上還不忘調(diào)笑江昭意，“班長，下回摔下來前，記得提前給我打個招呼?！?/br>
    江昭意還有點兒心不在焉，順著他話問了句：“為什么？”

    裴延吊兒郎當?shù)匦Γ骸暗米屛姨崆皽蕚湟幌??！?/br>
    “……”

    江昭意回過神，看見裴延穿著白色球衣，黑發(fā)濕漉漉貼在他硬挺眉骨，汗水成珠順著利落下顎線往下掉，喉結弧度鋒利。

    她一低頭，發(fā)現(xiàn)桌角旁躺著一只沾了灰塵的籃球，再聯(lián)想裴延汗流浹背的模樣，這人應該才從球場上回來。

    裴延彎腰撿起打翻的水盆和抹布，看向江昭意：“人長得矮，就去一邊站著，別做這些危險的事。”

    “……”行吧。

    江昭意默默走到一邊。

    裴延個子生得很高，江昭意目測他身高大約有一米八左右，他此時接著自己剛才動作繼續(xù)擦拭窗戶。

    窗外夕陽照進來，落在少年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光。

    江昭意虛瞇了下眸，看著站在逆光站在夕陽下的少年，他側(cè)顏籠在光影交接處，半明半暗，她忽然心跳加速。

    /

    打掃完衛(wèi)生，江昭意被班主任侯翠萍叫到辦公室，是因為半個月后的市里八一建軍節(jié)晚會。

    原本進入學校出席市里八一建軍節(jié)表演的機會落不到已經(jīng)進入高三的江昭意頭上，可學校領導要求江昭意參加，也沒有辦法，侯翠萍在和校領導幾經(jīng)周旋后，決定詢問江昭意意見，再決定讓不讓她參加這次晚會。

    侯翠萍把事情原委都給江昭意說了一遍，害怕她因面子薄不好拒絕，還和她說：“晚會的事你好好考慮一下，不用急著給我回復，在不耽誤你學習進度的前提下，再考慮要不要參加?！?/br>
    高中兩年時間，江昭意因為拉大提琴，代表學校參加大大小小的晚會表演無數(shù)次，也為一中拿回不少榮譽獎項。

    江昭意點頭：“我知道了侯老師，下周一我給你回復，可以嗎？”

    侯翠萍：“好。”

    高三開學的摸底考試成績已經(jīng)下來了，江昭意看了一眼亮著電腦上年級排名表。

    裴延成績很好，年級排名第一，而她在年級前一百浮動，期末考成績下來，意味著班級上的座位又要變化了。

    而她和裴延的前后桌生活也要就此結束了。

    隔壁班老師蔣嬋娟拿著保溫杯進來，路過桌前瞄了一眼排名表，嘖了一聲：“我說侯老師，你們班這裴延成績挺好，但該管還是要管。”

    江昭意聽得難受，在有些老師眼里，成績好壞就是評判一個學生的標準，從來沒有人看見他放浪形骸皮囊下的赤子之心。

    她手放在身側(cè)緊握成拳，貝齒咬緊了唇，忍不住輕聲反駁蔣嬋娟的話：“老師，不是這樣的?！?/br>
    “……”蔣嬋娟話被打斷，眉頭擰緊了看向江昭意。少女唇紅齒白，齊劉海下的烏瞳清澈明亮，乖巧到了極致，典型的好學生。

    而就是這樣的好學生，卻為一個壞到極致的學生反駁老師。

    蔣嬋娟教書幾十年還沒受過這氣，對江昭意說話的語氣也不好，陰陽怪氣的：“你怎么幫著裴延說話，別不是你倆私下有什么超過同學之外的關系？”

    江昭意貝齒咬唇，眼睛也跟著紅了一圈：“我…我……”

    蔣嬋娟覺得自己猜對了，更加肆無忌憚：“別真讓老師說對了？江昭意，我說你這么一個好學生，怎么能和一個壞學生來往？”

    她話鋒一轉(zhuǎn)，對準侯翠萍：“侯老師，您該管管。裴延這人可是有早戀前科的，別叫他禍害了江昭意，這姑娘可是我們學校重點培養(yǎng)的好苗子，要被裴延——”

    “老師。”江昭意再次出聲，背脊挺直，略紅的眼直直對上蔣嬋娟吃人目光，語氣不卑不亢：“很抱歉打斷您的話，您教書育人幾十年，應該明白學習成績好壞不能評判一個學生品格，而且裴延也沒有您說得那么糟?！?/br>
    “你——”

    蔣嬋娟看著眼前女生，她小臉略顯蒼白，聲音細軟，卻鏗鏘有力，一字一句都有理有據(jù)，讓她沒話反駁。

    蔣嬋娟看向沉默的侯翠萍，語氣不好：“侯老師，你就是這么教學生的嗎？不敬師長，男女同學關系不純，我看江昭意就是被裴延帶壞了，必須讓他倆分開！”

    侯翠萍帶了江昭意兩年，這姑娘的性格溫軟乖巧，平日最是懂事，頂撞師長更是從沒有的事，今日卻是一反常態(tài)。

    不過蔣嬋娟這么針對裴延是因為前不久被打的那個男生是她兒子，那男生挨打原因?qū)W校一眾老師都知道，裴延頭上那個處分也是背了口黑鍋。

    “蔣老師，您家住太平洋嗎？”裴延已經(jīng)換上了校服，風卷起藏青色校服一角，隱約可見線條完美的人魚線。

    蔣嬋娟臉色更不好看，吵鬧著要侯翠萍給個說法：“侯老師，這就是您們班的好學生，一個個眼里還有沒有老師了？還有沒有校紀校規(guī)了？”

    侯翠萍語調(diào)很平靜：“蔣老師，您先別生氣，這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br>
    “最好是這樣?！笔Y嬋娟冷哼了一聲。

    侯翠萍對江昭意招了招手，又叫了裴延過來，“你們和蔣老師道個歉，她教書這么多年了，思想雖然頑固，但也是為你們好。”

    侯翠萍話看似在教育江昭意兩人，實打?qū)嵤窃谧o短。

    蔣嬋娟又不是傻子，氣得滿臉通紅：“行行行——你們就等著我把這事兒告訴校長，讓他來看看究竟誰對誰錯。”

    蔣嬋娟氣得轉(zhuǎn)身離去，裴延看著她把八厘米高跟鞋踩得噠噠作響，挑了下眉，語氣囂張到了極致：“老師，您慢點兒走，別摔壞了您那把老骨頭。”

    “裴延，你收斂點兒。”侯翠萍眼神警告。

    裴延輕扯了下唇角，沒再說話，只是一雙眼眸直勾勾地盯著江昭意，捎帶了點兒促狹笑意。

    江昭意被他看得如芒在背，不好意思低頭，白嫩指尖揉搓著校服衣擺。過了一會兒，她抬眸看著侯翠萍：“侯老師，不好意思，今天給您添麻煩了?！?/br>
    侯翠萍對于蔣嬋娟刻板的老舊教育思想很是不贊同，但學生面前，侯翠萍還是要維護蔣嬋娟作為老師的尊嚴，先教育了江昭意和裴延一番，讓兩人在這次收假后交一份一千字檢討書來，看窗外天色已暗，催促兩人早點回家。

    從辦公室出來，江昭意有些心不在焉。

    “班長。”裴延拍了下她腦袋，動作很輕，“像你這樣的好學生，沒寫過檢討吧?！?/br>
    江昭意搖頭，她讀書十幾年來，沒寫過檢討，今天卻開了個先河。

    裴延俯身看著她，雙眼皮拉出一道很深的褶皺，說出口的話輕佻又撩人：“要不你親我一下，我?guī)湍銓懀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