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句，一字字，重重砸向陸政嶼的心，向來在商場游刃有余的他，再一次因?yàn)檠矍袄碇乔仪逍训墓媚铮牡咨鲆环N類似慌亂的心緒。

    片刻，陸政嶼啞著聲音說：“除了這個，我都可以給你?！?/br>
    逢兮側(cè)臉不語，那滴盤旋眼睫許久的淚，在陸政嶼看不見的地方，悄然落下。

    她掙脫開陸政嶼的手，眼睛直直看著他，語氣冷靜：“你記得，我當(dāng)年和你分開說的話嗎？”

    四年前，因政.權(quán)更替，平京權(quán)貴圈迎來一次大洗牌，陸父陸母受人構(gòu)陷，被迫停職回國，昔日顯赫一時的陸家從平京權(quán)貴圈黯然退場。

    裴家大小姐對陸政嶼青睞多年，陸、裴兩家早年便訂下了婚約，在裴家?guī)椭?，陸家父母污名在前兩年得以洗脫?/br>
    而在海外的陸政嶼借外祖之勢白手起家，才有了如今地位。

    陸政嶼曾提出帶她一起出國，可逢兮始終理智，且有自己的底線，她能為錢為利做陸政嶼的情人，但不會在知道他即將和旁人訂婚后，還要跟他糾纏不清。

    況且當(dāng)時，她母親被繼父家暴，生命垂危，她更不可能拋棄從小相依為命的母親，和陸政嶼遠(yuǎn)走高飛。

    所以在陸政嶼提出要帶她走時，逢兮理智地問：“你想我做你的什么？是見不得光的情人？還是您陸大少爺金屋藏嬌的姨太太？哦不——連姨太太都算不上，只是一個沒名沒分的外室?！?/br>
    逢兮合上眼，輕聲說：“老陸，我跟了你兩年，咱們好聚好散吧?！?/br>
    陸政嶼是受人追捧的天之驕子，在逢兮說完這句話后，他掐住她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對視，沉聲問：“逢兮，你和我講句實(shí)話，跟我這幾年，你用過心沒？”

    “陸政嶼，”逢兮睜眼看他，眼波流轉(zhuǎn)，盡是嫵媚，但聲音毫無感情，“睡了我還要我愛你，你還真是不做虧本買賣。”

    陸政嶼銳利眼鋒掠過眼前從始至終都冷靜的逢兮，想從她臉上看見其他情緒，但沒有，她從來都是清醒且理智。

    高位者為愛折腰，低位者理智清醒。

    從始至終，入了這場風(fēng)月局的只有他。

    陸政嶼粗糲虎口摩挲逢兮下巴，逢兮就淡淡看著他，眼底無任何情緒。

    半晌，陸政嶼松開她，低著眼笑出聲：“養(yǎng)不熟的小白眼兒狼?！?/br>
    ……

    逢兮目光越過陸政嶼，落在他身后墻上的油彩壁畫上，那是美國畫家弗雷德里克·維克斯的作品《海盜的妻子》。

    畫作中，女主服裝華麗，但面容疲憊，而一旁的男主神情高傲，睥睨一切，用色大膽，但整體氣氛又很壓抑。

    逢兮看了許久，出聲：“老陸，你給的，別人也能給我，你不能給的，別人也能給我。”

    她轉(zhuǎn)過頭，定睛看著他，語氣譏嘲：“所以，我為什么要選擇你呢？”

    包廂門被敲響，是送衣服來的人，陸政嶼讓人把衣服放下，想逢兮換了衣服再走，她淡聲拒絕，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金色雕花大門從里拉開，如晝的白光照進(jìn)來，逢兮微微瞇了瞇眼，適應(yīng)亮光后，抬腳要往前走，陸政嶼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逢兮，我耐心不多，全耗你身上了。”

    逢兮一頓，回頭去看陸政嶼，那個從來都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在商海里游刃有余的男人，筆直的背脊彎了下去，他看著她，語氣很頹：“偌大四九城，除了你，沒人敢給我甩臉子?！?/br>
    不知怎么的，逢兮有點(diǎn)喘不過氣，她深呼吸，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語氣：“是嗎？那我還挺幸運(yùn)?！?/br>
    “滾吧——！”陸政嶼朝她砸來一件未拆吊牌的風(fēng)衣。

    逢兮接住，然后抬頭看去，陸政嶼背對著她，男人站在光暗交界處，背影挺拔，側(cè)臉輪廓隱于黑暗里，讓她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逢兮，以后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陸政嶼聲音再響起，沉又冷，語氣狠厲，“不然，我一定弄死你?！?/br>
    逢兮攥緊懷里的風(fēng)衣，扯唇，無聲一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裴延在外抽了一根煙，乘坐電梯去了頂樓陸政嶼的包廂，電梯門一打開，正好撞上要坐電梯下樓的逢兮，她披著件風(fēng)衣，臉色蒼白，面無表情。

    逢兮找裴延要了煙和打火機(jī)，低頭沉默抽煙，裴延看著她問：“談崩了？”

    吐出煙圈，煙霧縹緲，逢兮濃麗眉眼更顯明艷，她嘁了一聲，笑：“就沒好好談過?！闭f罷，看著裴延問：“你和昭昭怎么了？”

    “沒事兒?！迸嵫虞p描淡寫的回。

    逢兮也不多問，抽完煙，把打火機(jī)扔給裴延，撂下一句我走了，裊裊婷婷地進(jìn)了電梯，對開門合上，一會兒就到了一樓。

    裴延走進(jìn)包廂，陸政嶼正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喝，他挑挑眉，沒去阻止，在陸政嶼身邊坐下，兩條長腿大喇喇敞開，坐姿散漫又隨意。

    過了一會兒，陸政嶼又要去開酒，裴延阻止他，語調(diào)懶洋洋的：“少喝點(diǎn)兒，還有，你和逢兮到底怎么想的？”

    “與我無關(guān)。”陸政嶼撥開裴延的手，自顧自倒酒，仰頭一飲而盡。

    裴延懶得再去管他，只開口說：“甭管你倆怎樣，我不希望你傷了晚薇?！?/br>
    整個裴家，若真要算裴延能瞧上眼的，有且只會有裴晚薇這一個meimei。

    作為兄長，裴延難得正色一回，“我就這一個關(guān)系還算不錯的meimei，你最好處理好你和逢兮之間的事兒。”

    說到最后，裴延聲音稍稍帶了點(diǎn)兒警告：“要傷了我妹，咱倆多年交情也白談?！?/br>
    “裴三——”陸政嶼叫出舊時稱呼，顯然也動了怒，虛瞇著眼睛，冷冽嗓音危險(xiǎn)，“你在教我做事兒？”

    裴延挑眉，俯身給自己倒了杯酒，夾起冰塊丟進(jìn)去，漣漪四起，端起酒杯，裴延喝了一口，仰靠著沙發(fā)，沒有說話。

    陸政嶼正煩著，一腳踹過去：“滾，別來老子這兒蹭酒喝?！?/br>
    “二哥，你情場失意，關(guān)我事兒？”裴延側(cè)身躲開，晃著手里的酒杯，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也太不給兄弟面子了?！?/br>
    陸政嶼懂了，這人就是來看他笑話的，可真他媽是好兄弟，刀子盡往心口上扎。

    “比不得你，”陸政嶼喝了一口酒，笑不達(dá)眼底，清冽嗓音跟藏了把刀子一樣鋒利，“女朋友變嫂子，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

    裴延也沒了喝酒的興致，把酒杯一撂，起身走人，陸政嶼看著他背影問：“去哪兒？”

    明亮燈光拉長裴延背影，顯得利落又筆直，他單手插兜，步子閑散，懶懶地撂下一句話：“去吃餃子?！?/br>
    第二十五章

    大抵是昨晚睡得好, 江昭意比平日生物鐘要早醒兩個小時，簡單洗漱后，她換了寬松的運(yùn)動服, 調(diào)了一首輕緩的古典樂, 開始練瑜伽。

    放在桌上的手機(jī)鈴聲響起, 江昭意瞟了眼，是逢兮打來的視頻電話。

    江昭意從絲帶跳下，動作輕盈, 像只蹁躚的蝴蝶，走過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背靠著桌邊，手臂舉起, 按下了接聽鍵。

    視頻里的逢兮臉色略白，眼睛布滿紅血絲，一看就沒休息好, 江昭意看得擔(dān)憂, 忍不住問：“兮兮，你昨晚沒休息好嗎？”

    “昨晚熬大夜拍戲了, ”逢兮打了個哈欠, 語氣正經(jīng)起來，“昭昭, 你最好換個聯(lián)姻對象?！?/br>
    江昭意眼皮一跳, 問：“為什么？”

    逢兮隱去和陸政嶼之間的糾纏，把昨晚在皇城長安發(fā)生的事都和江昭意說了, 末了，補(bǔ)充道：“還記得我和你說的張曼嗎？她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也不會是最后一個?！?/br>
    “——裴牧迎那群人，就是披著人皮的畜生?！?/br>
    江昭意斂眸沉思，須臾，笑著和逢兮道謝：“兮兮，謝謝你?！?/br>
    “你甭跟我客氣，我倆什么關(guān)系呢?！狈曩庥执蛄艘粋€哈欠，已然困得不行，就掛斷了電話。

    江昭意回房間洗了個澡，換了身簡單的家居裝，米色長t，冰絲闊腿褲，她把頭發(fā)用抓夾隨意扎在腦后，幾縷發(fā)絲勾纏著纖細(xì)的雪頸。

    從北院出來，江昭意去了主院，庭院里的小花園前不久才翻新松土，種上了當(dāng)季鮮花，清風(fēng)一吹，迎面都是香甜氣息。

    江昭意到時，主院飯廳的長桌上已經(jīng)擺上早餐，江學(xué)名和江霽風(fēng)坐在桌前，正在商洽祥匯最近新項(xiàng)目，她和他們打了招呼，就安靜坐下吃飯。

    江學(xué)名和江霽風(fēng)聊完，目光轉(zhuǎn)向江昭意，開口：“阿昭，你今天和牧迎一起去青蕪市，記得把我給你裴爺爺準(zhǔn)備的那副畫給帶上?！?/br>
    江昭意點(diǎn)頭應(yīng)好，想起這些時日以來發(fā)生的事，沒忍住抬頭看向江學(xué)名。

    察覺她目光，江學(xué)名擰眉：“你有什么事兒，就直說?！?/br>
    “阿公，”江昭意放下碗，抿唇猶豫須臾，還是試探著開口，“如果換一個聯(lián)姻對象，會怎么樣？”

    江學(xué)名沒立刻搭話，慢條斯理地放下碗筷，接過權(quán)叔遞來的手帕擦嘴，這一過程中，他半分余光都沒分給江昭意，江昭意還是感覺有些呼吸不過來。

    “阿昭?！苯瓕W(xué)名叫她。

    江昭意低低嗯了一聲，放在桌下的手緊握成拳，指尖透著緊張的蒼白。

    江學(xué)名這才抬眼看她，一雙染滿歲月痕跡的眼睛目光銳利，似能看穿江昭意此刻心中所想，她低頭，不敢多看一眼。

    “這類的話，我不想再聽第二遍?！苯瓕W(xué)名移開眼，目光落在一旁的江霽風(fēng)身上，語氣看似和藹，實(shí)際警告兄妹二人，“我為你們選擇的人生，是最適合你們的路，知道嗎？”

    江昭意淡聲說知道了，江霽風(fēng)扯了扯唇角，冷淡嗯了一聲。

    一頓早飯?jiān)谠幃悮夥障陆Y(jié)束，江學(xué)名起身上樓，江昭意和江霽風(fēng)一前一后出了主院，她轉(zhuǎn)身往北院走時，身后響起江霽風(fēng)叫她的聲音。

    江昭意停了腳步，轉(zhuǎn)頭看去，江霽風(fēng)走過來，低頭看著她，語氣很淡：“阿昭，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盡管開口?！?/br>
    “謝謝哥。”江昭意內(nèi)心一暖，和他道謝。

    江霽風(fēng)唇角小幅度揚(yáng)了一下，很快消失，看著江昭意說：“我們之間，總有一個人能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作為兄長——”

    他頓了頓，看著江昭意眼神柔和：“阿昭，我希望那個人是你?！?/br>
    江昭意一怔，愣然看著江霽風(fēng)，風(fēng)涌來，吹起他衣衫一角，男人身姿挺拔如松，常年凜冽的眉眼，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溫柔。

    “我的人生注定是一潭死水，泛不起波瀾。”江霽風(fēng)說，“可你還有大好未來，所以阿昭，你想做什么就去做?！?/br>
    回到江家的第十年，江昭意第一次被兄長親昵地摸了摸腦袋，江霽風(fēng)看著她說：“哥哥永遠(yuǎn)是你的靠山，你的底牌?！?/br>
    江昭意眼眶濕熱，鼻尖酸意難忍，她眨了眨眼，輕輕點(diǎn)頭：“我知道了，謝謝哥?！?/br>
    /

    和江霽風(fēng)分別后，江昭意回到北院，快速整理好情緒，簡單化妝，收拾了行李，手機(jī)也在此時顯示有新消息進(jìn)來。

    江昭意拿起一看，是裴牧迎發(fā)來的消息：【阿昭，我已經(jīng)到了，你可以慢點(diǎn)兒下來，不急的?！?/br>
    簡單回了一個好字，江昭意檢查一遍行李，合上行李箱，推著它繞過悠長的風(fēng)雨連廊，出了北院，來到主院，裴牧迎和江學(xué)名正在聊天。

    江學(xué)名眼神示意裴牧迎，他轉(zhuǎn)頭看來，落在江昭意身上的目光，難掩驚艷。

    江昭意推著行李箱站在不遠(yuǎn)處的連廊里，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雪紡衫，白色刺繡魚尾裙，栗棕色卷發(fā)在腦后扎成低馬尾，露出一截雪白纖瘦的頸。

    她化了淡妝，白邊平光鏡下的眼眸盈盈，唇色淺紅，往那一站，像是一株暗自盛放的亭亭幽蘭，清冷安靜，讓人移不開眼。

    江昭意避開裴牧迎目光，推著行李箱走過來，和他打了招呼，站在裴牧迎身邊，靜靜聽他和江學(xué)名聊天。

    江學(xué)名叫權(quán)叔把給裴家人的禮物拿過來，要遞給江昭意，裴牧迎搶先一步接過，溫聲笑道：“阿公，交給我就好，別讓阿昭累著了?！?/br>
    “你別慣著她，”江學(xué)名瞇眼笑，很是滿意裴牧迎對江昭意的體貼，叮囑江昭意，“阿昭，和牧迎好好相處，知道嗎？”

    江昭意牽了牽嘴角，敷衍應(yīng)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