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2 有人離開,有人到來
林三酒覺得,如果蜂針毒可以選擇,她一定會選擇在頭上生出兩根觸角:不管遇到什么情況,先把觸角伸過去探一探。 比如說她現(xiàn)在幾乎就能感覺到,導游小姐那兩根看不見的觸角,正在謹慎地試探摸索著她的提議。 “記憶……還能動手腳嗎?”蜂針毒一邊說,一邊猶猶豫豫地將手中濕毛巾從胳膊上抹了下去。在她沒注意的時候,一小塊半干涸的碎rou皮掉入了水桶里。“那個……不、不會是你的那個黑煙吧?包住人頭那個,我看見了?!?/br> 林三酒苦笑了一聲。哪怕導游小姐恢復正常,二人也不算是相交甚深,何況她還在受墮落種影響;要說服她將自己的頭腦交出去任人處置,自然是不容易的。 “當然不是了,”她很有耐心地解釋道,“我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可以侵蝕大腦神經(jīng)元的黑煙?!?/br> 為了作示范,她再次打開【描述的力量】,原樣cao作了一番——在原材料足夠的情況下,她通過描述可以暫時制造、改變出某種形態(tài)的物質(zhì);蜂針毒乍一見她的整個頭都消失在黑煙里,登時慌了:“你也、也不用拿自己的腦袋……” “沒事,”林三酒擺了擺手,說:“你看見的,其實是我利用物品,將一部分普通空氣改造成的黑煙,實際是無害的?!?/br> 蜂針毒湊近了頭,一雙金黃眼睛透過朦朧黑煙,好像霧夜里的螢火蟲?!罢娴臎]事?” “我當時沒有能夠?qū)Ω度损さ臇|西,只好用兩個不相干的物品一起演了個戲,”林三酒去掉黑煙,說:“其實我只是為了給人黏留下一個印象,那就是現(xiàn)場兩具人體中,有黑煙的是他自己的身體,沒有黑煙的那個可以吸收掉。正好展廳里很昏暗,它看不清,也不知道我可以隨時撤換黑煙。結(jié)果你看,不是挺成功的嗎?” “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種急智?!睂в涡〗阗潎@了一聲,問道:“那你要把什么東西用在我身上?你怎么這么多特殊物品?難道……你很有錢嗎?” 有了蜂針毒作對比,林三酒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的確算是個有錢人。她咳了一聲,覺得總不好當面拿人家襯托自己,說:“倒……倒也不算吧。你擦完了嗎?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再把他叫出來,讓他給你解釋?!?/br> 導游小姐一臉迷惑,還是點了點頭。 末日后出生的進化者,不論男女,似乎對于露出身體之類的隱私并不怎么看重——不就是一具誰都有的rou嗎?死在路邊上衣不蔽體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人,哪還算個事——她光著個后背從箱子里拿衣服,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全然沒意識到林三酒在一旁如坐針氈。 直到二人收拾齊整,又把臟水倒掉,林三酒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沒有攻擊目標的情況下,她沒法將阿全的副本施放出來——哪怕自己拿自己當攻擊目標也不行。 沒辦法,她只好將阿全副本化作的卡片拿給導游小姐看,根據(jù)卡片描述盡可能又補充了一些解釋;導游小姐謹慎疑慮之下,問題還真不少,二人一來一往說了將近十分鐘——按照她的說法,“反正我現(xiàn)在去見旅游團團員也遲到了,還著什么急,不如先把這個問題搞清楚?!?/br> 等她終于點頭的時候,林三酒緊張得手心都有點冒汗了。 說起來,幫蜂針毒模糊一下記憶,實在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她不知道為什么,竟有點不太敢看見阿全。 盡管阿全沒有明說過,但是在改造過她的記憶之后,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再次進入副本,恢復記憶?她一直拖著不愿意恢復……阿全是否也會對她感到失望? 仔細一想的話,他對自己的改動確實很克制。林三酒甚至隱隱約約知道,自己究竟哪些記憶被刪改過了——比如說,她記得自己上次進入阿全副本之后,體驗了一系列他人的記憶;可是她究竟體驗了誰的、記憶里又發(fā)生了什么,她卻連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同理,林三酒正是希望只讓蜂針毒保留“不慎進入過墮落種腦海”這一經(jīng)歷,卻去掉足以搖擺扭曲人心的細節(jié)和內(nèi)容。 “我準備好了,”導游小姐十分緊張,雙手緊緊攥著褲子,坐在床上說:“不嚇人吧?那個npc阿全……長得像個人嗎?” 那就是個人。 林三酒暗暗嘀咕了一聲,站在房間角落里,對著坐在床上的導游小姐,將濃縮了副本的立方體抬手拋了出去——空氣、光影微不可察地稍稍一晃,如同風吹軟了一陣日光,再一轉(zhuǎn)眼,阿全已經(jīng)背對著她,浮現(xiàn)在了房間中央。 導游小姐抽了口氣,不安地看了他幾眼,漸漸松下了肩膀。 阿全似乎無法轉(zhuǎn)過頭,看是誰施放了副本;從他的背影上,林三酒覺得他好像在剛看見蜂針毒的時候,微微怔了一怔,應該沒想到此次目標是個陌生人——但這究竟是不是她的想象,她也說不好。 “請把她進入墮落種腦海后,受到墮落種影響的那一段記憶細節(jié)模糊掉,讓她不再受墮落種的負面影響……”林三酒通過下一句話,就讓阿全知道是誰正站在他背后了:“就像你改造我時那樣,不需要讓她忘記她被改造過?!?/br> 從背影上看,阿全微微地吐了一口氣。 導游小姐面上的神色,很快就像籠下了一層大霧。在迷惘中她輕輕站起身,走至阿全身邊;一切就像啞劇似的,當阿全伸出雙手時,她渾身顫抖起來,一邊點頭、一邊掉眼淚,戰(zhàn)戰(zhàn)兢兢、卻充滿希望地將手遞給了他。 ……正如林三酒預料的那樣,這個任務對于阿全來說不是大事,他很快就將導游小姐的記憶改造完成了。 當她收起副本的時候,她心中最后一塊隱憂也已經(jīng)消散無形:假如真有那么一絲一毫的可能,導游小姐身體內(nèi)真的是一個墮落種的意識,那么在她進入阿全副本后,墮落種的所有記憶也都會被攤開在阿全眼前,無所遁形?,F(xiàn)在阿全由始至終都沒有露出異樣和驚訝,已經(jīng)證明他看到的記憶只屬于導游小姐本人。 “蜂針毒?你感覺怎么樣?”林三酒柔聲問道。 導游小姐抹了一下眼睛,抹干了剛才殘余的淚痕,破開了一個笑?!澳悴灰偨形胰?,”她似乎渾身都輕松了不少,語音話尾都像是在蹦蹦跳跳,“你就叫我蜂針吧,我朋友都是這么叫我的?!?/br>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曾經(jīng)被墮落種思維困擾得很嚴重嗎?我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除了有點好奇,我感覺和以前沒什么分別?!?/br> 那就好——林三酒也放下了心。在看著蜂針接受阿全的記憶改造時,她好像也被攪動起了某種隱隱的情緒,有好幾個念頭一起沖了上來;正當她整理思緒時,卻忽然只聽有人敲了敲門。 大陣集里居民多,地方小,擁擠的走廊上時不時就有人走來走去,林三酒早對腳步聲見怪不怪了,直到那敲門聲響起來,二人才突然一驚,彼此看了一眼,都浮起了幾分警覺和憂慮。 莫非吉薩沒有堅持???那也不對,墮落種展出方怎么會這么快就找到導游小姐的家里? “誰……誰?”蜂針攥著嗓子,細細地問了一聲。 “是蜂小姐么?是你之前放消息,要找解物工匠?”門外一個陌生的男聲答道。 還不等林三酒問什么是“解物工匠”,就見蜂針的雙肩一下子松了,血色重新回到了她臉上。 “我差點不記得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之前在通訊頻道里發(fā)出一個消息,說要找工匠幫你解開身上鐵索的……原來我還留了地址,我自己都忘了。那時我以為我們馬上就能到家,沒想到中間被墮落種耽誤了這么久。這個人也是慢吞吞的,現(xiàn)在才來,我打發(fā)他走。” “誒,不用,”林三酒盤腿坐在地上,出聲攔住她,問道:“我正好需要找這樣的人呢。他是不是也可以解開特殊物品的效果?” “我問問他,”蜂針打開了門。 解物工匠顯然比導游收入高,因為門口的那個年輕人,明顯與大陣集有點格格不入——門一開,狹窄得如同牢房一樣的小格間,似乎也叫他微微吃了一驚。 “啊,是的,”那年輕人倒是禮貌殷勤,聽了蜂針的問題后,忙答道:“當然取決于是什么特殊物品,不過我的成功率比較高,足有70%以上的?!?/br> 看來這個比率確實算高的,導游小姐很贊賞似的點了點頭?!澳阌须`屬于哪個組織嗎?怎么稱呼你?” “我姓吳,是海螃蟹組的,”那年輕人一邊說,一邊遞給她一個小東西,似乎是某種信牌。導游小姐檢查過后,又問了價格,見林三酒也沒有意見,于是很快就商量好了:蜂針需要回去見導游團團員收拾殘局,正好林三酒可以帶著小吳一起回去,解開特殊物品的效果,大家暫時別過——她們二人交下了情誼,等這一陣風頭過去,以后大可以再碰面。 但是在導游小姐離開之前,林三酒還有最后一個請求,需要她幫助。 在請小吳去走廊內(nèi)等她后,她關上了門,看著不明所以的導游小姐,穩(wěn)了穩(wěn)神——要下這一個決定很難,甚至當林三酒將那個副本小方塊遞過去的時候,她心中的抗拒、不甘愿、狐疑和退縮,幾乎讓她不肯松手了。 正如蜂針冒險信任了她一次,她此刻也在冒險相信蜂針。 “什么?”蜂針有點詫異,“給我這個干什么?” “我希望……你能用它攻擊我?!绷秩频拿恳粋€字,都很緩慢,很難。“我的記憶被阿全遮蔽改動過了很多,只有再次被副本攻擊,我才有機會恢復。你現(xiàn)在看到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或者應該說,只是曾經(jīng)的我的一小部分。我想,是時候了。” 同一日內(nèi)被第二次叫出來的阿全,在看見目標是她的時候,忽然微微笑了起來。 就好像老朋友約定時間見面,她來晚了,不過終于還是來了。 重新獲得記憶的感覺,并沒有她以為的那樣具有沖擊性。要打比方的話,就好像她一直在某處昏暗狹窄的地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覺得這是一個安全的角落;當她過去的記憶一一被點亮,虛假的記憶逐次退向地平線時,她一恍神,發(fā)現(xiàn)外面是一片廣闊草原,回家的路原來就在腳邊。 “幸好,”在一切都結(jié)束的時候,阿全低聲嘆了口氣:“你沒有成為回憶錄的永久成員之一?!?/br> 他恐怕也是產(chǎn)生過后怕和后悔的吧?畢竟以他改造后的結(jié)果來說,指望她會主動再次踩入副本,實在是有些自相矛盾了。 蜂針自自然然地將副本凝成的立方體塞進了林三酒的手里,因為自己不好再耽誤下去了,在她還有點恍恍惚惚、神思不屬的時候,就與她輕聲告了別。蜂針離開以后,林三酒仍然獨自站在她狹窄寒酸的小房間里,在窗外逐漸西斜沉落的天光里,在海潮拍上沙岸一樣反復擊打的記憶中,靜靜地發(fā)了一會兒怔。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她苦笑著想。 等林三酒回過神后,她首先在卡片庫里仔細找了一番。她食物清水之類的物資,在過家家副本中受了不小的損失,所以除了不多的清水和一些罐頭之外,她在導游小姐的箱子上還留了滿滿一袋子紅晶、一只【四世同堂型冰箱】、一個小的照明工具,和四五本她給禮包讀過,自己也覺得很有趣的書。 等她覺得一切都打點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她知道連同副本生效的時間在內(nèi),她至少已經(jīng)在屋子里消磨了半個小時。 但是她同時也知道,半個小時不算什么。 林三酒打開門時,解物工匠果然仍然在房間外的走廊里等著她。 “走吧,”她看著屋一柳,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