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她的第一眼，將阿全驚得騰一下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他跳得太急了，頓時從他手里那只裝得滿滿的茶杯里潑出了一團(tuán)——不，那不是茶液，反而是另一種輕飄飄的、云霧般的液體，好像緩慢流動的綢緞，泛著薄薄的一層光。

    當(dāng)阿全意識到“茶”潑灑出去了的時候，他的吸氣聲登時變成了一道驚呼。就在那一瞬間，林三酒突然明白茶杯中潑出去的是什么了。

    “不，那是——”

    阿全的整張臉都被恐懼扭曲了，哪怕作為副本生物，好像也突然被吸干了血色；只是他吃的這一驚太甚，加上他不等站穩(wěn)，就絕望地要伸手去將它抓回來，結(jié)果在哐當(dāng)當(dāng)?shù)刈卜艘欢褨|西之后，他自己反而跌倒在了地上。

    “她的記憶！”

    他剛從一片狼籍的水果攤后抬起頭，就立刻喊出了聲。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林三酒自己也被這一場意外給驚得不輕，趕緊示意他看：“沒灑到地上，我及時抓住了！”

    水果攤后的腦袋轉(zhuǎn)了兩下，浮起了迷惑?！白ァプ?？”

    “你看，”林三酒一抬下巴，包裹著記憶的意識力團(tuán)，就隨著她的命令漂浮到了阿全面前?！斑@是我的意識力，我把它包起來，它就灑不到地上去了。”

    那團(tuán)記憶液體的質(zhì)地，仿佛是被時光穿薄了的綢緞，在透明意識力包裹中，緩緩地蕩起了幾波光澤。

    站在一旁的余淵盯著那團(tuán)記憶，說：“這種形式的數(shù)據(jù)表現(xiàn)倒是少見，我希望能知道它如何保證內(nèi)容時序上的邏輯性——”

    季山青反手拍了他一下：“不是時候?！?/br>
    阿全使勁眨了眨眼，逐漸冷靜了下來。

    抱著闖禍了趕緊彌補一下的心態(tài)，林三酒忙撿起他跌落的茶杯，小心地給意識力團(tuán)打開了一個開口；人的記憶竟然真像水流一樣，緩緩地流進(jìn)了杯子里，盈滿了光澤閃爍的一杯。

    “給你，”她像哄小孩一樣，說：“沒壞沒壞，你看，還會亮呢?！?/br>
    阿全非常狐疑地接過去，看了一眼?！拔乙惯M(jìn)容器里，形成了回憶錄之后才知道有沒有……呃，壞?！?/br>
    “好，你去你去，”林三酒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一場出其不意的“伏擊”，自己卻在好言安慰被伏擊的對象：“我們就在這兒等你?！?/br>
    阿全夾著那本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胳膊底下的雜志，一手端著茶杯走出去幾步，終于沒忍住轉(zhuǎn)過頭。

    “你們是怎么過來的？”他神色大惑不解，顯然是從沒意料到今日。“裝著你們的回憶錄，被我單獨放在一個誰也不靠的角落里了，你們怎么可能穿過重重霧氣找到我？”

    林三酒也不好意思現(xiàn)在炫耀自己的計劃多成功，只好連連保證一定會在這兒等著他，告訴他答案。

    過了十來分鐘，當(dāng)阿全的人影再次從小巷里熙攘的人流中鉆出來的時候，顯然他也做了不少思考，一看見幾人，張嘴就問：“關(guān)鍵點，是不是那一個你們嫌太混沌的回憶錄？畢竟只有它曾經(jīng)與我的都市回憶錄接壤過?！?/br>
    看來那份剛剛差點都潑掉了的回憶沒有問題，否則他不會一開口就是這個，林三酒松了口氣。

    “但我還是想不通，”阿全抱起胳膊，繼續(xù)說：“我明明是看著你們邁過了分界線，走入另一個回憶錄里的！我不僅能看到你們的一舉一動，也能聽見你們交談的每一句話，我那個時候可真是很小心盯著的……”

    說起來，他除了吃驚之外，對于林三酒一行人又回來了這件事，倒好像沒有多沮喪。

    林三酒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說來可話長了?！彼疽饬艘幌滤麛們?nèi)的凳子，笑道：“咱們坐下來說吧?！?/br>
    阿全大概是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需要待客的一天，所以椅子壓根不夠坐；林三酒打開卡片庫，找出額外兩把折疊椅，四個人——姑且算人吧——才在水果攤前擠擠挨挨地坐下了。

    在余淵和季山青坐下的時候，阿全偏了偏頭，目光在那兩把折疊椅上流連了幾秒。好像這么平凡無奇的日常物件，僅僅因為它們是自己此前記憶中沒有出現(xiàn)過的東西，也值得他好好地把它們記住。

    “我當(dāng)時雖然不知道你能把一切都納入眼底，但是我們在實施計劃的時候，是以最壞情況來考慮的?！绷秩菩α诵?，在卡片庫里拿出一只空袋子，遞給阿全。“對了，這算是我的賠罪吧?！?/br>
    “這是……”

    “我經(jīng)歷過一個蘑菇的世界，大部分生活資源都來自于各種各樣的蘑菇?！彼徇^頭，看著阿全對那只柔軟堅韌的袋子流露出了驚奇之色，說道：“我也忘了是什么時候把這個袋子收起來的。它們的世界里沒有塑料和污染，連袋子也很新奇，還有氣孔，卻很牢固……我想你可能會喜歡一點新東西?！?/br>
    阿全仔細(xì)地將袋子折了幾折——明明只是個空蘑菇皮袋子，他卻挺珍惜。

    “正如這只袋子一樣，我們還知道很多你可能沒見過的新奇物件?！绷秩菩α诵?，朝余淵和禮包歪了歪頭，說：“實不相瞞，如果不是靠他們倆，我不可能騙得過你。正是他們兩個人，幫我編……唔，為我提供了至關(guān)重要的兩個道具，才使得我們成功在你眼皮子底下，偷偷回到了都市回憶錄里?！?/br>
    阿全絲毫沒有“被耍了一把”的氣憤，反而把凳子挪近了一點，像聽故事似的。

    “但是，我一直沒有聽見你們商量相關(guān)的計劃，”他強調(diào)道，“我都把耳朵貼得很近了?！?/br>
    “那是因為我們不需要出聲?！绷秩平忉尩?，“你記得我舉著紙幅提要求嗎？那個時候因為我遲遲沒有聽見你的回復(fù)，所以我們?nèi)齻€圍成一圈，商量了幾句話，對不對？”

    “對，聽著沒有一個字不對勁啊?！?/br>
    “可是你沒有想過，那里空空蕩蕩沒有別人，我們?nèi)擞惺裁幢匾境梢蝗δ兀俊绷秩菩α诵?，說：“我們站成一圈，是因為這樣一來我們能把彼此的臉擋住，你就看不見我們的嘴唇了。你看，當(dāng)時我們溝通的信息，其實分兩種。一種是說出聲給你聽的；另一種，是不出聲的唇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