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5 其實大家都怪倒霉的
當林三酒事后回想起來的時候,連她這個親歷者自己也很難相信,如此大量的變故和細節(jié)都發(fā)生在了六十秒之內(nèi)——不管是誰,注意力都像蛛網(wǎng)一樣鋪展出去,時刻感受來自蛛網(wǎng)的任何一絲細微顫動,又迅速作出反應(yīng);有的時候,甚至是同時對好幾件事一起作出反應(yīng)。 比方說,在她跌坐在地上之后,林三酒一邊問話,一邊保持著戒備姿態(tài)快速爬起來,一邊想著左方汽車下的光點,一邊注意到了梵和眼珠里的輕輕一動。 ……那是非常古怪的動法。 正常人是眼眶不動,轉(zhuǎn)動眼珠,也帶動了瞳孔;然而梵和的眼眶未動,眼珠未動,瞳孔未動,瞳孔內(nèi)部卻有什么東西一轉(zhuǎn)——動作正像平常人轉(zhuǎn)動眼珠一樣。感覺起來,就仿佛她的眼睛里還有眼睛,一層層深下去,每一層眼睛都可以自由轉(zhuǎn)動一樣。 她僅有多少成分是人類?。苛秩坪蟊成虾姑颊玖似饋怼?/br> 不管梵和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都意識到了,對方眼睛里的“眼睛”搜索過去的,正是她剛才跌坐的地方。也就是說,梵和也想到了這一點:在林三酒摔下去的時候,后者是有可能把東西撞落出來的。 她是看著自己從氣泡空間里掉出來的,不會是發(fā)覺她已經(jīng)掉出來一件東西了吧? 梵和眼睛里的“眼睛”恢復(fù)了原位,看起來仍舊和正常的人類眼珠毫無區(qū)別,瞳孔里自然也沒有更深一層的瞳孔。她沒有在地上找到林三酒應(yīng)該掉落出來的光點,微微一揚眉,林三酒立刻說道:“叫你失望了,我總不能步你后轍,也把東西摔出去?!?/br> “那就讓我把它打出來?!辫蠛驼Z氣平而涼。 那輛車離她足有十來步的距離,中間還隔著另外一輛蒙了灰的紅車。哪怕不是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找準角度蹲下去,把胳膊伸進后車輪下摸索,都夠花時間、夠引人注意的了;林三酒對意識力的控制還沒有那么入微,能讓她拾起光點大小的東西,只能用手撿起來。在她蹲下伸出手的過程里,梵和有一百個機會可以把她從搖錢樹打成光桿樹。 “我可以拿出來,” 她一手拿起紙鶴,一手舉起來,像投降一樣示意道:“自己打自己東西掉不出來,但我可以在那輛車上撞一下——” “那就快點!”梵和催促道。 人生導(dǎo)師趕緊也跟著挪了幾步。這些人形物品在被正式換手之前倒是還挺忠心,一般都記得主人是誰,所以盡量保持著跟在林三酒身邊的狀態(tài)。 林三酒在蒙了灰的紅車旁邊停下來。這是離她最近的車,如果她舍近求遠,梵和肯定會生疑;從這兒,她還得繼續(xù)想辦法往前走。 她揚起手臂,作勢要落向紅色汽車,腦子里飛轉(zhuǎn)得快要冒煙了。 【扁平世界】就在她的左前方,離她數(shù)步之遙,卻好像隔了一道山。落在哪里不好,偏偏要落在——嗯? 說來也奇怪,摔落時從她身上掉出來的光點,按理說應(yīng)該也是掉在身旁才對,怎么往左邊50度角飛出了這么遠距離,還跨過了一輛車? 她拽著南歸雁從破洞里一掉出來,南歸雁立刻就消失在了前方,她掉落在地上……引力應(yīng)該立刻就把光點給按在了身旁才對。既然它不在身旁,那就只能說明有某種力量帶著它沖了出去,光點在十幾步遠之外掉了下來,正好掉在了一輛車的后輪胎旁邊。 在那一瞬間里,沖出去的力量只有,也只可能是南歸雁了。 ……但就算想通了是南歸雁干的,那又怎么樣?有的時候世事就是這么氣人,關(guān)鍵時刻靈光一閃獲得的頓悟,卻跟自己迫在眼前的情況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林三酒滿肚子憋氣,幾乎想要硬沖過去了。她有意輕輕撞了一下手腕,沖擊力道不足,沒撞出任何東西,需要再來一次——這又為她換來零點幾秒的思考時間。 “不對,”意老師說,“你掉出來的時候,南歸雁是筆直往前沖的,我記得很清楚,它沒有沖向左方五十度角?!?/br> 時間寶貴,她卻沒想到自己的潛意識還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就算南歸雁當時是筆直往前沖的,對她又有什么意義? “這就說明它轉(zhuǎn)向了啊,”在這零點幾秒時間里,意老師作為林三酒的潛意識表象,并沒有被她的表層思緒制止,仍舊在腦海深處繼續(xù)思考這個問題:“南歸雁為什么會轉(zhuǎn)向呢……” 因為它要找出口。 這個答案幾乎是立刻就浮現(xiàn)起來的。 南歸雁一心要沖著原生地走,大多數(shù)時候就是干脆粗暴地在空間壁上鉆個洞;當它無法在空間中鉆出一個洞的時候,它就會四處徘徊,尋找能夠進入下一個空間的出口,正如它在垃圾填埋空間里所表現(xiàn)出的那樣。 但它為什么會鉆不出一個洞呢?這里明明只是一個末日世界,和裝著更多末日世界的其他空間,就像洋蔥皮一樣疊著——或者說,像蜂巢一樣緊挨著。照理說它鉆入下一個空間不成問題才對??? 莫非這裝著商場和停車場的一小塊空間,也像垃圾填埋場一樣,是個獨立空間嗎? 林三酒覺得自己的思考越走越偏了,胳膊已經(jīng)又一次無可避免地落在車后蓋上。她又浪費了零點幾秒時間;這一次,一顆光點掉了出來,還是老朋友【天邊閃亮的一聲叮】。 “這不是你的東西,”她將它捏在另一只手里,說:“我把自己的東西握著,這樣你的東西遲早就能掉出來了?!?/br> “時間不多了!”梵和又催了一句。 “我明白了!”意老師猛然一聲叫,登時叫林三酒渾身都酥酥地泛開了一層雞皮疙瘩。意老師就是她自己的潛意識,答案在下一刻,就像潮涌時海浪洗過沙灘那樣,卷過了她的頭腦。 不管這方空間怎么回事,南歸雁的行為模式是不變的。它鉆不出洞,就會不知疲倦地尋找著出入口;正是因為它在四處尋找出入口,它才會在沖向前方片刻之后,又掉頭轉(zhuǎn)向左邊——就是在那兒,【扁平世界】掉了下來。 這么一來,問題就變成了:南歸雁找到目標了嗎?還是說,此時此刻,那個看不見的生物,仍舊一圈圈游蕩在這一方空間里,尋找著出入口? “快,把意識力散出去,”林三酒立即下了命令,咬牙忍住了意識力近乎全部一空時所帶來的異樣感。即使用掉了不少意識力,她剩余的力量也還算可觀,薄薄地鋪展出去之后,頓時覆蓋了大半邊停車場。為了不讓梵和發(fā)現(xiàn)異樣,她沒有把意識力掃過梵和所處的那半邊停車場。 意識力鋪好的時候,她實際上才剛剛再次舉起了胳膊。 接下來,就是等了。 如果林三酒沒有猜錯的話,南歸雁很可能仍舊在這一方空間里。她這個猜測幾乎沒有什么根據(jù),要說有的話,就是一點:為什么在游戲過程中,在游戲結(jié)束后,搖錢樹時限結(jié)束之前,始終沒有外人出現(xiàn)呢? 外人進不來,南歸雁出不去……那她呢?她能出去嗎? 在林三酒升起這個念頭的同一時間,她就感覺到了。 在車輛上方的空氣中有一個看不見的龐然大物,突然從停車場另一頭沖進了她意識力覆蓋的范圍內(nèi);它以極高速度沖開了林三酒毫無抵抗的意識力,眨眼間就繞著停車場轉(zhuǎn)了幾圈。 當它按照同樣路線第四次快要沖到附近的時候,時間可能才過去了一兩秒。林三酒當機立斷,以手撐著那輛滿是灰的紅色汽車后蓋一躍,整個人就撲進了空氣里,直撲向了【扁平世界】所在的那輛汽車。 一直緊緊盯著她的梵和大概以為她要試圖逃跑,立即也跟了過來。她比林三酒的動作晚了一個瞬息,二人的腳卻是同一刻落的地;在林三酒咬牙決定冒險、驀然矮身彎下腰去的時候,她的余光里,梵和也正傾過身子,朝她伸來了一只手臂。 拜托,拜托,她不管不顧身后的梵和,只徑直探手摸向汽車后輪胎旁邊的光點,在心里暗念道,可別改換路線啊…… 在她的手指摸上【扁平世界】的那一瞬間,執(zhí)著的南歸雁又一次沖過了它剛剛才繞過一圈的路線——此時在這條路線上,正站著一個才被林三酒引過來的梵和。 南歸雁激起的風(fēng)勢極小,只將將夠把短發(fā)吹起來的程度,不撲到面前來很難叫人發(fā)現(xiàn);所以等梵和意識到身旁忽然沖來了一個無形無色的東西時,已經(jīng)晚了。 “咚”一聲悶響之后,林三酒捏著【扁平世界】回頭一看,梵和已經(jīng)從身后消失了——她被南歸雁一頭給撞了出去,直直地朝右邊飛了出去。 ……又一顆光點,被高高地揚進了半空里。 “謝了啊,”林三酒在心里默念一句,“啪”一下把失而復(fù)得的【扁平世界】重新打回身體,腳下一蹬躍進了半空;她伸長右臂一卷,將梵和身上第三顆掉出來的光點也握進了手里。 挺強的一個進化者,都能追擊斯巴安了,誰能想到今天會這么倒霉呢。 林三酒一擊得手,哪還肯再多作逗留,趁著梵和被南歸雁給撞遠了的這一瞬間,拔腿就往外跑。雖然她不明白為什么南歸雁會被困在這個停車場中,但那志愿者分明說過,他們在搖錢樹時限里應(yīng)該盡快往外跑,跑入城市里藏起來——也就是說,她不應(yīng)該也被困住才對。 她不敢留一絲一毫的余力了,用最大速度朝遠處的街道奔跑過去;她的速度之快,甚至連眼角余光里的景物都花了。 然而這么快的速度,有的時候也還是不夠看的。 “媽呀,”意老師叫了起來,“南歸雁追過來了!” 林三酒心里一緊,也感覺到了空氣中一個隱形大物正直直地朝她后背撲了上來——南歸雁不知為什么突然不再像剛才一遍遍繞著停車場轉(zhuǎn)圈了,那勢頭簡直像是要沖斷她的脊梁骨似的。在南歸雁后頭,梵和一個骨碌爬起來,緊追著它也跟上來了。 她不由暗罵了一聲,心里明白了。 “原來是游戲玩家出去的時候,才會打開一個出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