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9 關鍵突破
韓歲平高仰著頭,目光隨著腳步怔怔地轉了一個圈,覺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真正地看見這個人世。天光與灰塵在屋頂下游轉,沉默的廢棄機器奏起了合鳴,空氣中、土壤中的無數(shù)居民首次向他露出了面孔,圍繞著他,隱隱在天地間流動、震顫、歌唱。 在這片沒有網(wǎng)絡,沒有聲音的荒蕪土地上,他終于有了聯(lián)接感,他終于不再是黑暗中獨自一個離子了,只要一伸手,他能輕易地觸碰到宇宙,就能變成某種更大的東西的一部分——不管有誰用什么手段,都沒法再將他割離成一個孤島。 林三酒的聲音作為音波,大概也是信號的一種,此時在他的能力感知中,正輸送過來了幾個字:“……你哭了?” 韓歲平一怔,抬手在臉上一抹,指尖涼涼濕濕的。 “我……”他想了想,把第一個升起來的念頭說出了口:“我真想下一刻就死掉?!?/br> 林三酒剛剛微微一皺眉,卻又忽然歪頭笑了。汗光將她修長的脖頸染出了光邊,灰塵落在她的短發(fā)上;她在天光下輕聲問道:“你是感覺太幸福了吧?” 假如他在這一刻死了,這一刻就是永恒了。韓歲平使勁點了點頭,又說:“太幸福了,我好害怕啊?!?/br> “在你重新退化成普通人之前,我們要離開這里?!绷秩蒲劬锼坪跻灿袔追譁I光,她說著說著轉開頭,加了一句:“我們會離開這里?!?/br> 每個人的進化能力不同,修煉方式也不同,在這一點上,林三酒沒法給他提供太多幫助。不過韓歲平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么,他對此有一種隱約的感覺,就像新生的小雁也知道遵循祖先的dna記憶飛越大陸一樣。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徹底掌握自己這個似乎有點復雜的能力情況。 至于右邊這條爪子,先拖著好了——也許是錯覺,他總覺得好像在殼甲附近,信號和放射線就更清楚一些。 “合著它們是接收天線嗎?”當他把這話告訴林三酒時,后者也不由有點愣。 “我有個想法,能驗證一下這爪子的作用,”韓歲平說道:“我能感覺到地下也有……也有信號經(jīng)過,其中一種,大概是光纖訊號吧?我驗證成功的話,我們應該可以接入網(wǎng)路了?!?/br> 即使今時不同往日,自己這句話聽在耳里,還是叫他覺得像在做夢一樣。 “進化出什么能力,真是和個人有很大關系的啊。”林三酒感嘆道。 或許是消耗體力太大,韓歲平很快就餓得難受起來了。二人往居住的區(qū)域走,他一邊聽著身后青黑色爪子一路沙沙跟著劃的聲音,一邊問道:“那你呢?你為什么會進化出空間能力?” 林三酒好像自己也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記得我說過,我有一個朋友叫人偶師吧,”她每次提起人偶師表情都很怪,好像不大確定這人到底是不是朋友一樣?!拔易约翰恢涝?,但他說過一句話。” “什么?” “‘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要往身邊收,所以好不容易進化了,能力也是個垃圾站?!彼浦稽c也不生氣,反而突然笑出了聲:“他這么說,把他自己都歸進垃圾行列里去了!” 韓歲平一想到自己也是個新晉垃圾,再也忍不住了,跟林三酒一起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兩個人前仰后合、哈哈大笑了好一陣子,滿臉眼淚,喘不上氣,笑聲在空蕩蕩的工廠里回響成了一片輕鳴。 “感覺好像從內(nèi)而外地重新出生了一次,”他緩下氣,在用桌子搭的簡易床上坐下來,說:“好暢快啊?!?/br> “歡迎加入進化者。來,”林三酒一笑,遞過了那一袋已經(jīng)涼掉的包子,在現(xiàn)在韓歲平的眼里看來,塞牙縫都不夠。他一把抓過包子,把嘴里塞得滿滿的;身旁的林三酒左右看了看,“啊”了一聲,拿起了報紙。 “袋子的油漬都染到報紙上了,”她舉著報紙說,卻忽然不作聲了。 韓歲平轉頭一看,發(fā)現(xiàn)那一面上的大標題是《博物館失竊展物已經(jīng)全部追回》,配了一艘船行駛在海面上的照片。 他不明白這一條新聞有什么好看的,不過林三酒卻讀得很認真,眉毛也越皺越緊。 “漢均死了?他怎么會……”她一邊看一邊輕聲自言自語,“奇怪,這有點不合道理?!?/br> “怎么了?” “這報道說,偷走展品的人乘船出海,在海上被緝捕了,他畏罪自殺之前,把展品全部沉入了海底?!绷秩茖蠹埩两o他看,問道:“你記得我說過的博物館的事吧?” 韓歲平想了想,“啊”了一聲,噴出了一點包子屑。不能怪他,他這段時間里發(fā)生的事,比之前加起來一輩子的事還多、還離奇,一段與自己沒太大關系的講述,早被他扔到腦袋后頭去了。 他把剩下半篇報道也讀完了——在發(fā)現(xiàn)展物被沉入水中后,立即開展了大型打撈工程;由于物品小、海底情況復雜等等因素影響,工程項目總計耗資近兩千萬,耗時三個多星期,終于成功讓六件無價之寶再次見到了曙光,為此褒獎了上上下下一干人等。 這半部分沒有什么意思,他看得很快。看完之后一抬頭,他發(fā)現(xiàn)林三酒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小的銀色桶狀物,對他說:“這是個特殊物品?!?/br> 韓歲平愣愣地點點頭。 “你看,”林三酒握著它往桌上重重拍了下去,在他吸了一口氣,以為要聽見撞擊聲時,那小小桶狀物卻忽然化作無數(shù)銀點,沒入了桌子里。 “你明白了吧,”她以手一抹桌子,重新將它拿了出來,說:“漢均根本沒有必要畏罪自殺啊。扔海里干什么?本來就是,誰都不可能人贓俱獲地逮到他……不管他以前是不是進化者,現(xiàn)在他都是公民了。缺了最關鍵一環(huán)證據(jù),律師有很大辯護空間,哪怕最后還是要坐牢,他也沒有理由會寧可死掉……” 韓歲平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在這種細節(jié)上,他就能感覺自己與她仿佛是兩種不同的生物了——真不知道她出身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林三酒迎上他的目光,自己也怔了一怔?!芭?,對,你們情況不同。行不通的,是吧?!?/br> 她抿起嘴,目光轉回報紙上?!暗降装l(fā)生了什么呢……”她像嘆息似的輕輕說道,“或許他老婆知道……” 總的來說,韓歲平對那個未曾某面的叫漢均的人,興趣不大。他三口兩口把包子都消滅了,抹抹嘴,在她仍舊看報紙的時候,試了一下右邊爪子——差點就能收起來了,結果一松勁兒,它又攤出來了,死乞白賴地不肯走。左邊的就靈活很多,收放只需一個念頭,十次里有七八次都能成功。雖然暫時還不知道它們的作用,但假如把它當成武器,長鞭一樣甩出去,那恐怕連金屬片都能割斷…… 他剛剛進化,就如同一個小孩子初次走進游樂園,覺得幾乎要應接不暇了;自己不亦樂乎地玩了好一會兒,他感到有人點了點他的肩膀。 “怎么啦?”他一回頭,看見了林三酒的臉色,心中不由一緊?!澳憧匆娛裁戳耍砍鍪铝??” “不,不,沒出事。” 林三酒搖搖頭,眼睛卻圓睜著,仿佛被巨大的震驚給震成了一片空白。她似乎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聲音,組成了語言:“我剛才看報紙的時候……我……我發(fā)現(xiàn)了?!?/br> 韓歲平的心臟咚咚地跳了起來。他還不知道林三酒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但他從她的臉色上,意識到了這個發(fā)現(xiàn)的重量。 “我知道怎么把消息發(fā)出去了,”林三酒像夢游一樣說,“這個途徑一直擺在我們眼前,結果我們誰也沒注意。” 什么? 她將報紙舉了起來,疊成兩半,使其中一個新聞被單獨露了出來。她指著標題,說道:“我們就算去了國外,也仍舊是在這個世界里,在這個世界里,就發(fā)不出消息,對吧?” 韓歲平盯著那新聞,近乎茫然地點了點頭。 林三酒像是在和自己低聲說:“那么……我們讓消息從這個世界之外被發(fā)送出去,禮包不就能收到了嗎?” 那道新聞的標題,是《征途號衛(wèi)星運輸火箭將于近日發(fā)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