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會忘記什么事？”

    透過塌掉了一大半的天花板，林三酒還能聽見元向西和波西米亞正在一邊斗嘴一邊往樓下走，時不時還有一腳跺在地板上的悶響。但樓下一片死寂——人偶師輕輕倚在墻上，玻璃罐好像沒有了重量一樣，在他的蒼白單薄的手指間羽毛般一翻一轉(zhuǎn)，糖果嘩嘩作響。

    “是近期的事，還是以前的？”她追問了一句，“什么類型的事？”

    人偶師垂下眼，看著糖果罐，過了一會兒低聲答道：“沒有限制。不管是經(jīng)歷，某種顏色，技能……他選好了，你就忘了?！?/br>
    在醫(yī)院地下層的時候，她記得自己的確吃過一顆糖，卻沒有發(fā)生應(yīng)該發(fā)生的效果。那一顆……就已經(jīng)讓她忘了某個事物？

    j7在二人之間來回轉(zhuǎn)頭的機(jī)芯響聲，波西米亞的說話聲，外面持續(xù)不絕的雨聲……都在一瞬間退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只剩下林三酒，和她腦海中仿佛突然變得霧茫茫、靠不住的神智記憶。

    她忘了什么？

    林三酒拼命將自己的經(jīng)歷回溯了一遍，希望能重新想起每一個她認(rèn)識的人、要辦還沒有去辦的事情：與她早早分別的樓氏兄妹，十二人格、獨自留在數(shù)據(jù)流管庫里的禮包、幫大巫女找到身體……她眉毛越皺越緊，直到人偶師忽然一聲冷笑，將她驚得回了神：“能想起來，就不叫忘了?！?/br>
    “是徹底忘了嗎？”她繼續(xù)問道，語氣越來越迫切：“就像我從來都不知道它一樣？別人提醒我、催眠我的話，我能想起來嗎？大巫女對意識力這么精通，她有什么辦法嗎？”

    人偶師一抬眉毛，什么也沒說。

    他也不需要說。畢竟，給她糖果的人是宮道一，這個人的名字本身，就足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在二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的時候，波西米亞和元向西正一路拌嘴不停地走下樓梯，一樓里的死寂都被他們攪泛得活了過來；沒等走近客廳，波西米亞已經(jīng)揚聲問道：“怎么樣？你們讓畫師試了嗎？”

    林三酒一轉(zhuǎn)頭，這才想起來畫師和她的空白卡片。就在這一刻，糖果又是“嘩啦”一響，引得她不由回頭一看——正好瞧見人偶師手指一收攏，玻璃罐就在他收緊的指間里消失了。

    ……他要拿走的話，就拿走吧，她輕輕嘆了口氣。

    人偶師之所以能發(fā)現(xiàn)不對勁，說明那罐子里還混了宮道一留下的假糖果……她拿著沒用，但或許能讓他循跡找回宮道一的身上？

    “噢，他都開始畫了??？”

    波西米亞走近門口，目光四下一轉(zhuǎn)，注意力立刻被畫師吸引了過去：“畫了什么？”

    宮道一設(shè)法讓她忘掉的東西，她現(xiàn)在就是再使勁想，也肯定想不起來了……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去兩步，低頭去看畫師手里的卡片。除了人偶師之外，其余是人不是人的家伙都一起圍了過來；畫師捻著一支筆頭尖細(xì)的畫筆，被眾人圍在中央也不抬頭，只忙著在卡片上沙沙作畫。

    線條、暗影、體積感……都迅速從卡片上浮現(xiàn)起來，正是一只模樣越來越逼真的圓蛋糕。

    波西米亞臉上頓時亮了，一拍林三酒的肩膀：“你這個人有時候還是不錯的嘛！”

    “貓不能吃巧克力，”元向西立即接上了，“你看他現(xiàn)在在涂黑棕色，肯定是巧克力蛋糕?！?/br>
    “怎么就你他媽屁話多?！?/br>
    “巧克力是什么味道？”j7問道。

    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之中，林三酒剛才仿佛被人冷不丁抽了一棍似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消退了下去。她立在毫不知情的朋友們中間，半邊身體仍然是涼的，好像要借著他們吵吵鬧鬧的勁兒才能緩和溫暖過來似的；等了半晌，畫師終于一撂筆，在卡片上吹了幾口氣，有幾分得意地將作品亮給了眾人。

    “超級寫實主義畫派，”元向西果然懂的多，一拍手贊嘆道：“這就是從照相寫實主義發(fā)展出來的……比照片更寫實的畫啊。好厲害，你們看，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更清晰，更具有沖擊性，跟照片相比——”

    “不行。”林三酒猛地吐了一口氣，打斷了他：“變不成現(xiàn)實物質(zhì)?！?/br>
    波西米亞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澳阌命c力氣再試試！”

    “這不是力氣的問題……”林三酒將那張卡片從畫師手里抽出來時，忍不住又為那塊巧克力蛋糕的逼真程度而暗暗一驚；為了讓它盡可能地貼近現(xiàn)實，畫師甚至還加上了一張桌子的背景——“會不會是因為沒有文字描述的關(guān)系？我來試試?！?/br>
    她模仿著平時物品卡片的樣子，寫上“巧克力蛋糕”幾個字，又加了一段簡述。

    “以黃油、牛奶、面粉和糖等材料制作出的三層蛋糕……加了奶油夾心和巧克力糖霜……”波西米亞念著卡片上的文字，嘴巴里的口水聲音越來越響亮，不斷催促道：“好了沒有？能不能吃了？”

    等林三酒寫完最后一個字后，卡片表面上忽然微微一亮——她心中一驚，正以為手中要忽然多個大蛋糕的時候，光芒一落，卡片又恢復(fù)成了剛才的模樣，沒有半點變化。

    “就這樣？”波西米亞失望透頂，“你的能力好不容易升個級，就是升出了一堆可以用來記事畫畫的空白卡片？”

    真是那樣，也太沒用了。

    林三酒暗自琢磨了一會兒，又將卡片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始終也沒明白她為什么會覺得【扁平世界】反過來了。在她捏著卡片沉思的時候，人生導(dǎo)師的胸膛越挺越高，開始不斷地在她身邊清嗓子、轉(zhuǎn)圈子——過了兩分鐘，她終于忍不住了：“宮道一給我的東西里，你挑一個拿走，然后有話快說。”

    人生導(dǎo)師咳了一聲，一把從物品堆里抽出了那個沒什么大用的【針對伴侶的感情心理治療】——動作迅速得讓人覺得他早就看好了目標(biāo)。他順手將它塞進(jìn)了褲兜里，這才說道：“我從你們剛才的只言片語之間，得出了一些印象和結(jié)論，你看看對你有沒有啟發(fā)。”

    林三酒沒出聲。

    “你之前的能力升級，始終是有一個模式可循的，而且每次升級本質(zhì)區(qū)別也不大，是吧？”

    “是，”她點點頭，“幾乎每一次都是可卡片化的物品數(shù)量和重量上限增加了。只有最后一次不太一樣……本來我只能卡片化有實體的東西，上次升級之后，我現(xiàn)在可以卡片化沒有實質(zhì)的能力效果?！?/br>
    “有意思，有意思?！比松鷮?dǎo)師抱起胳膊，沉吟道：“也就是說，你的能力升級到今天之前，總共展現(xiàn)出了兩種形態(tài)。初級形態(tài)，是個平平常常的儲物類技能，中級形態(tài)時，它可以轉(zhuǎn)化看不見摸不著的能量，那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高級狀態(tài)……”

    “初級”兩個字，像閃電一樣打過了林三酒的腦海。

    “等等，”她急忙說，“初級狀態(tài)的能力？原來‘初級能力’還可以指這個？”

    屋里幾個人一齊朝她投來了目光。

    “有一個東西，叫【能力打磨劑】，”林三酒只覺有好多句話想要一齊往外沖，舌頭都不大靈光了：“它寫著對初級能力不適用，我一直不明白它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個打磨法。難道我必須用了它，才能知道【扁平世界】到底升級成什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