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7 人偶師的戰(zhàn)術(shù)很直接
一陣風(fēng)從遠處天空下?lián)醽恚奖橐暗牧趾T陲L(fēng)中波動起一層層幽深的浪濤。原本應(yīng)該十分舒緩的枝葉沙沙聲,在伴隨著林三酒的回話一起響起來時,卻不知怎么抽去了她唇齒間的濕潤感,讓她少了幾分人味——她聽上去就像一把枯葉子,隨時能融進林海中去。 “……不,” 林三酒仍舊站在樹后,這么半天了也沒動地方;在波西米亞問完話之后,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答道:“我不能出去?!?/br> “為什么不能?我餓得很,你先出來給我烤、烤點什么吃?!辈ㄎ髅讈喴匝劢瞧沉艘幌氯伺紟煟么笮渥右荒ū亲?,自己也覺得她聽起來有點慌里慌張的。 林三酒又沉默了一陣子。 “我出去以后,回來可能就找不到那個人留下的痕跡了。所以,”她說到這兒,似乎試圖沖外面二人笑一下;只見她的面部從下到上地一點點推擠上去,一層層固定下來,等到她僵硬的五官和面皮終于勉強落在“笑”的范圍里時,波西米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所以,要么你們進來,”她繼續(xù)說道,“要么我就自己進林子深處去找他了。” 那絕對不行——波西米亞不知道林三酒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但她很清楚,若是放這家伙走了,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她從林子里出來了。 “你等等,”眼看遠處林子里的那張人臉轉(zhuǎn)過去了,她都沒來得及看看人偶師的意思,急忙撲上去兩步,握著圍欄喊道:“我們先商量一下!” 林三酒緩緩轉(zhuǎn)回了頭。她覺得,就算自己聽見了林三酒脖子轉(zhuǎn)動時咔咔的干澀聲響恐怕也不奇怪。 “我、我們不是不想進去,”波西米亞想了想,掃了一眼昏暗漸漸泛淺了的天邊,找了個借口:“但是你看,現(xiàn)在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等到天亮再進林子,不是更安全嗎?你要是不想出來,你先不用出來……你就在那兒站著等我們一會兒。” 如果先把她拖延住,至少他們還能想想辦法。 林三酒沒作聲,反倒是她身后那個蒼白男鬼有點猶疑似的,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圍欄外的二人。過了幾秒,元向西搓著自己的衣角,不大好意思地說:“你這樣就不好了……我覺得你應(yīng)該出去,你朋友都說了,她餓了?!?/br> 波西米亞一怔,回頭看了看人偶師,發(fā)現(xiàn)他的半邊臉上也皺起了眉頭。 這個長發(fā)男鬼怎么反而替自己這一邊說話了? “餓了真是很不好受的,”元向西一副根本沒有把握到情況重點的樣子,對林三酒勸道:“我就最討厭挨餓……你不能讓你的朋友干餓著。不過話說回來,我有好久都沒有感覺過餓了誒?!?/br> “我不出去是為了她好?!绷秩频哪槒膭偛诺男θ堇锫湎聛恚謴?fù)成了平板無波的一片木然;波西米亞總覺得,要是現(xiàn)在給她頭上戴一圈樹葉,她就能無縫偽裝一棵樹。 元向西的目光一落到林三酒的臉上,立即跳開了,好像他看了也不大舒服似的。 “你在這兒看著她,”站在圍欄上的人偶師忽然低聲吩咐道,“盯緊了?!?/br> 波西米亞一激靈,還沒等問出口“大人您干什么去”,就不由自主地在驀然激起的風(fēng)勢中一閉眼——她的長發(fā)全被吹到了肩后,再一睜開眼睛時,正好看見一個細瘦頎長的黑影剛剛躍入半空,直撲向了林子。 人偶師跳出去了? 波西米亞簡直想叫出聲來。她往圍欄上一撲,探出了半個身子,一時間腦子里只有空白的一片。一直立在林蔭之間的林三酒,見狀忽然有了反應(yīng),情不自禁地往前沖了幾步,好像要迎接人偶師似的,甚至張開了手臂;但是下一秒,半空中的黑影硬生生地一頓,從波西米亞眼前一花的視野中,像是被向后拋出來了一樣,在劃出一道干凈的拋物線之后,重新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圍欄上。 她怔怔地轉(zhuǎn)過頭,看著手邊不遠處剛剛落下的那雙黑色長靴,抬起了眼睛。 這……已經(jīng)違背物理規(guī)律了吧? 人偶師剛才一躍,竟然除了空氣什么也沒碰著:既沒有落在地面上,也沒擦過一棵樹。唯一一個不同的地方,是他手里此時正垂下了一條黑色皮繩;皮繩緊緊繞在元向西的頸間,不知何時把他吊著拖了出來,此時皮繩一松,后者趕緊趴在圍欄上,呼呼直喘氣。 “我在這邊的空氣里沒事,我在那邊的空氣里自然也沒事,”人偶師開口時,一點兒也聽不出來他剛才曾經(jīng)躍出去過那么遠:“因為圍欄擋不住空氣流通?,F(xiàn)在,你有兩個朋友都落在我手里了。還不想出來嗎?” 對呀,波西米亞恨不得一拍大腿。 林三酒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不知道情況的時候最好別動她;但是這個長發(fā)家伙已經(jīng)翻過一次圍欄了,抓他自然是沒問題的。真不愧是人偶師大人……真不愧是人偶師,不僅足夠謹慎,居然還能想到只碰觸空氣是沒問題的,輕輕松松就把十?dāng)?shù)米外躲在林子里的人給揪了出來……換一個人,誰還能踩著空氣快速來回、什么也不碰,再順便從密林中抓個人? 她在心里感嘆了一會兒,忽然脖子上汗毛一豎。 兩個朋友? 元向西算一個的話,那還有一個……她四下找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自己雙手上。 林三酒猛地往前趕了一步,在林外空地上突兀地停住了,聲氣里終于有了幾分著急:“你不能殺波西米亞?!?/br> ……別隨便認她是朋友! 波西米亞心情復(fù)雜,恨不得能踹誰一腳。沒讓人偶師放過元向西,卻讓人偶師放過自己——行,雖然這一點上來看還算她林三酒有點良心,但這不更坐實了兩個人是朋友,方便人偶師用她威脅林三酒了嗎? “殺我也不行啊,”元向西坐在圍欄上咕噥了一句,忽然“噢”了一聲:“對,我差點忘了?!?/br> 波西米亞后牙咬得緊緊的,現(xiàn)在一點兒也不關(guān)心他到底忘了什么。人偶師萬一真的想試試怎么辦?為什么林三酒那個大屁|股精就是死活不能出來?連剛才叫人偶師不能殺自己時,她都僅僅往外沖了一步就停住了……對了,剛才那一步落地的時候…… “她對我來說很重要,” 在波西米亞使勁思索的時候,林三酒繼續(xù)用她那一副木呆呆的神色繼續(xù)說道,語氣坦誠得毫無遮掩:“不光是她,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br> 就算不轉(zhuǎn)頭去看,波西米亞也能感覺到人偶師所在之處,連空氣都逐漸地緊繃沉重起來了,像是一團風(fēng)暴正醞釀著要刮破人世似的。 “……你說什么?” “你們兩個都很重要?!绷秩圃谀瞧紳M雜草的砂礫地上,身子站得筆直,“你們兩個都需要跟我進山,最好是誰也不少。” 波西米亞的肩膀忽然一松——說不上是放松還是失望,她垂下頭,又用大袖子抹了一下臉。 “她對進山這件事,真的很執(zhí)著誒。”元向西喃喃地說。他剛才就像鷹撲兔一樣被人偶師活生生地地拽了出來,卻轉(zhuǎn)眼間就適應(yīng)了情況;此時坐在圍欄上,連脖子上的皮繩都沒有解下來,渾身上下一派隨遇而安的悠然?!拔疫€是不懂你們?yōu)槭裁匆贿叢豢线M去,一邊不肯出來,這又不是什么原則問題?!?/br> 直到這個時候,人偶師終于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元向西。 “……你不是一個活人。”他微微歪過頭,烏黑頭發(fā)從耳旁滑落下來,眼角閃爍起幾點濃重乖戾的紫色,看起來其實比元向西更少幾分活人氣——“果然是個沒點用處的東西?!?/br> 隨著最后四個字,皮繩像是有了生命一樣從元向西的脖子上滑脫下來;人偶師一抬腳,把他給踹下了圍欄。元向西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沒有發(fā)出一點聲息,卻還是應(yīng)景地“誒喲”了一聲——他爬起來,撲撲身上的灰,抬起頭的時候,不由一怔:“你抓她干什么?你們不都是朋友嗎?” 波西米亞此時被劇痛緊緊攥住了后脖頸,只覺涼涼的眼淚正不受控制地從臉上往下|流。真正算起來,人偶師還是頭一次對她動手;她知道對方強悍的程度遠在自己之上,但親身體驗到冰山一角時,他近乎暴烈的力量卻還是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如果她體內(nèi)有魂魄的話,那靈魂現(xiàn)在肯定正被人掐住了,好像即將從骨頭血rou里抽離出去;別說反抗了,哪怕只是掙扎一下,她都像是馬上要活脫脫掙出這副皮囊了一樣——這感覺太真實了,甚至相比于痛苦,倒是這感覺帶來的恐懼,叫她更加一動不敢動。 ……一直以來,林三酒抵抗的都是這種力量嗎? “我再問你一次,出來嗎?”人偶師柔聲問道。 波西米亞被抓得只能仰起頭、從淚水模糊的視野里望著夜空;在幾秒鐘的靜寂之后,她聽見林三酒用那副木呆呆的口氣說:“……不行?!?/br> 她絕對不要死在這里。 “大、大人!”波西米亞掙扎著將兩個字從喉嚨里擠出來,對比她的喉管來說,每個字都似乎太大了,割得她生疼生疼:“我剛才發(fā)現(xiàn)了……我……” 人偶師微微彎下腰,撲下來一股nongnong的香?!笆裁矗俊?/br> “她……她抬起腳的時候,”波西米亞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她腳下好像有東西……連著地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