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亞老了以后，肯定是那種脾氣尤其糟糕、常常大聲教訓(xùn)鄰居小孩的老太太；光是看著她將病房鑰匙遞過去時的表情，林三酒感覺自己就能看出幾分端倪了。

    鴉江小心翼翼地接過鑰匙，生怕她會在交接過程中咬自己一口似的；他拿了鑰匙，一時沒動步——畢竟那就等于大喇喇地宣告“你掙扎去吧，我去你房間歇著了”。

    “我不是需要你幫忙嗎，”林三酒好言安慰道，“反正我們現(xiàn)在也用不上那間病房，暫時借他一下好了……”為了讓波西米亞轉(zhuǎn)移注意力，她又問道：“換來了不少點數(shù)吧？”

    說到這個，波西米亞的不高興才稍稍散去了一點。

    “什么不少，”她仍舊拉著臉，不肯夸獎林三酒，“也就剛剛夠用吧。噢，這個給你，把你那個難看的半截枝子補一補?！?/br>
    林三酒手里的收割器是五十帆的，收來的東西自然都歸在了死人名下；不過她一直不務(wù)正業(yè)、反而四處闖禍的好處，這個時候就體現(xiàn)出來了——她除了五十明的器官和一點點骨髓之外，本來就沒有拿到多少東西。加上波西米亞提醒得及時，大部分的骨髓都成了她名下的點數(shù)，又變成了她們急需的物資。

    林三酒接過熔巖傷勢修復(fù)膏，沖她笑了笑，咬開蓋子，在自己胳膊肘上擠出了一些?！耙粋€不夠，”波西米亞板著臉說，“我換了三個。三個要是還不夠，你不如把胳膊連根砍了還方便些?！?/br>
    她就是嘴上厲害。

    “你剛才和npc喊什么呢？”

    “你知道買一個腎要多少點嗎？”波西米亞一提起這個，耳朵都要冒煙：“十點！還沒算什么器官移植手術(shù)費……這破醫(yī)院根本就是匪窩！”

    虱子多了不怕癢，林三酒光是想一想人偶師現(xiàn)在欠的債可能已經(jīng)到達了什么天文數(shù)字，就覺得自己沒錢買腎這事兒，簡直如同輕煙一樣留不下痕跡。她把三支恢復(fù)膏都擠光了之后，現(xiàn)在的左臂恰好長到了手腕處，還差一整只手掌。她用右手拍了拍波西米亞肩膀，笑道：“沒事，慢慢來吧?！?/br>
    “你把這個當(dāng)職業(yè)生涯了嗎？”

    林三酒充耳不聞，掏出了宮道一的糖果，仰頭吞下去了一顆?？粗ㄎ髅讈啰q豫了半秒，她又將糖果收了回去——宮道一這個人不可信，東西自然也不可信。她抬頭看看鴉江，后者朝她一笑問道：“你們要走了嗎？”

    “是，”她看了看“芝麻餅”：“這個人就交給你了?！?/br>
    真正的難題不在于如何靠近收費處——她已經(jīng)用布將臉遮上了，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真正的難題，是她要怎么在跳過柜臺以后，在狹窄的空間里避過那四個警衛(wèi)，開門進入醫(yī)院地下層。

    “我要進去，”在二人走向收費處柜臺的時候，林三酒低聲說道。在附近重重高墻之后，她聽不見半點動靜；現(xiàn)在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或許其他進化者也都各自在病房里入睡了。

    “什么？”波西米亞猛地止住了腳步。

    “我們要跳進收費處，再從旁邊的側(cè)門里，進入醫(yī)院底層。”林三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頭望著她的眼睛說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這事關(guān)一個人的生死。如果我不去救他，就沒有人會去救他了，沒有人知道他現(xiàn)在正躺在醫(yī)院底層等死。這件事，我一個人辦不到……我需要你的幫助。除了你，我沒有別人可以信任了?！?/br>
    波西米亞沒說話。

    “我在要求你冒很大的險，為了一個你甚至不認(rèn)識的人。”林三酒低下頭，“對不起……我只是真的非常需要你。”

    “如果我拒絕呢？”沉默了幾秒之后，波西米亞開口了。她看了看收費處，目光停留在那四個警衛(wèi)身上——兩人像保鏢一樣站在npc身后，兩人坐在收費處后方，而側(cè)門正好在兩排警衛(wèi)之間。“我拒絕的話，你要怎么辦？”

    林三酒想了想，誠懇地說：“……我不知道?！?/br>
    在她將黑澤忌搬去工具間的路上，她曾經(jīng)想過，是不是可以把黑澤忌帶出醫(yī)院底層，再找波西米亞幫忙——但是除了她不能直接碰到黑澤忌、使得一切行動都變得非常困難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危險。

    ……沒有完成“警衛(wèi)化”的進化者，如果離開了醫(yī)院底層，會怎么樣？

    波西米亞吐了一口氣。

    望著她面龐上漸漸浮起的神色，林三酒咬緊了下唇，心跳加快了幾拍——那是當(dāng)一個人下定決心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的表情。

    “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很多危機，”波西米亞轉(zhuǎn)開目光，沒有看她?！按蟛糠治C都是因為被你害的。這一次你肯提前告訴我，還算你長了點良心?！?/br>
    林三酒一聲不出地等著她的下文。

    “不過，我不要進去。”波西米亞的語氣堅定極了，“你是因為進去了，才變成通緝犯的，對不對？而且變成通緝犯之后，就沒法恢復(fù)成病人的身份了，換不了點數(shù)，也出不了院了。我覺得你在讓我?guī)兔χ?，沒有徹底考慮過我的處境……如果我答應(yīng)你了，我以后該怎么辦？一直留在醫(yī)院里打生打死，直到被傳送走嗎？我聽過一個流言，據(jù)說最近幾年進來的人，沒有一個人是被傳送走的。我不想把我最后的幾年生命，都花在這家醫(yī)院里?！?/br>
    林三酒低下頭，微微地吐了一口氣。她的確沒有詳細考慮過，在波西米亞也變成通緝犯之后，具體該怎么辦；她只是知道，她會把兩個人一起都弄出去——還要加上黑澤忌和人偶師。

    這是她的決心，但是波西米亞自然不會愿意把自己的命運全交給別人來做決定。假如她是那樣的人，她也就沒法從十二界里活下來了。

    “我明白了。”她開口時，覺得自己嗓子發(fā)干。她還想多說點什么，比如她不怪波西米亞、她會自己想辦法，或者讓波西米亞一個人小心……但是在這樣的情境下，似乎說什么都不太合適。她幾乎都能感覺到，二人之間的空氣滯慢了、變沉了，像沼澤一樣流動不起來。她左手腕下的空空蕩蕩感，忽然變得尤其鮮明，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抱歉?！辈ㄎ髅讈営袔追纸┯驳卣f，這好像是她頭一次對林三酒道歉。

    “沒事，等我出來了我再去找你。”林三酒沖她一笑，“我想了想，我還是一個人進去好點，方便一些?！?/br>
    “你還想要進去？”波西米亞看了看收費處，“……你有計劃了嗎？”

    “有了，”林三酒撒了個謊，“沒事的。你該去做什么就去吧，你不是說，你要去病房里注射營養(yǎng)液嗎？”

    波西米亞點頭的時候，金棕色的發(fā)卷在空氣里輕輕跳躍了兩下：“那么我走了?！?/br>
    林三酒望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望向了收費處。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意識力微微恢復(fù)了一點，雖然不到讓意老師重新出來的程度，卻起碼能讓她用個一兩次了。醫(yī)院抽走了她效果最強大的卡片，但她還有不少道具。她的武力、體能、敏捷度和戰(zhàn)斗意識，都成長到了遠遠非昔日可比的程度，甚至也超過了大多數(shù)進化者——正是這一點，才能讓她一開始就會去做其他進化者做夢也不會想到去做的事：洗劫收費處、闖入醫(yī)院地下層。

    即使她少了左手，戰(zhàn)力也沒有完全恢復(fù)，她也知道自己一定能辦到。

    “換東西嗎？”

    面對著走來的蒙面人，npc懶洋洋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