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分鐘以后，bliss的樓頂上響起了一陣遙遠(yuǎn)的嗡鳴。一架塔型飛行器徐徐升進(jìn)天空，在左右搖晃中很快找到了平衡；隨著它加大了馬力，飛塔一轉(zhuǎn)頭，朝藍(lán)天下的群山飛了過去。

    直到她再也看不見那影子了，林三酒這才轉(zhuǎn)過身，走向半山鎮(zhèn)的另一頭。

    她不知道bliss可不可靠，但除了她以外，林三酒現(xiàn)在沒有可以托付的人了。bliss始終沒有告訴她“他們”究竟是誰，只是默認(rèn)了那棕黑色頭發(fā)的男人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午后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仿佛讓她的血液都松泛慵懶起來；這樣的情況下，實在很難想象正有一場性命危機(jī)正在等著她。

    布萊克市場人流洶涌，叫她心中一根弦緊緊繃住了；簽過到之后，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氣——這樣一來，“性命危機(jī)”發(fā)生的可能性就被局限在24小時以內(nèi)了。

    “你還是回exodus去吧，”意老師語氣沉重地建議道，“在明天之前不要出來了。”

    “我想知道他們到底是誰。”林三酒抬腳往黑市外走去，盡管她滿心抗拒：“這種縮頭烏龜?shù)母杏X太糟糕了?！?/br>
    假如禮包在身邊就好了……她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通往真相的線索一定已經(jīng)擺在自己眼前了；只是她缺少季山青那種抽絲剝繭的智慧——就像拼圖一樣，她看見的只是無數(shù)碎塊，禮包卻能看見拼完碎片后應(yīng)該是一幅什么樣的圖。

    他一個人在宇宙間戰(zhàn)斗，不知道還好嗎？

    她一邊走一邊出神，直到走出了好幾步，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身后有人叫她。林三酒回頭一看，目光落在了一張有點兒熟悉的胖臉上；對方額頭上的油汗和嘴唇上的胡茬，好像從來沒有被清理過：“誒，昨天謝謝你了！”

    她掃了一眼胖子身后的店面，無數(shù)個果凍一樣的“笑”整整齊齊地陳列在架子上。

    “舉手之勞，”林三酒點點頭，腳下卻不知怎么沒動地方。笑……她也曾經(jīng)買過一個……鬼使神差地，她的思緒一直盤繞在這個商品上，似乎總覺得它有什么可挖掘的地方。

    “那個人以前來找我買過很多次笑，但昨天他說他沒錢了，想賒賬，我不同意，他就趁我不注意時搶了就跑……這玩意兒也不上癮啊？”胖子店主絮絮叨叨時，似乎察覺了她的目光：“要是你想買，我給你半價。對了，盒子我要回收的?！?/br>
    “回收？”林三酒將自己買過的那一個笑拿了出來，遞給店主：“我向你買過一個，不過沒用上，給你吧。”

    “怎么不用了？”

    “本來是買了順手送人的，”木魚論壇里那個永遠(yuǎn)一臉生無可戀的工作人員龍二，實在很需要這個東西?！安贿^我找不到他——”

    一句話沒有說完，林三酒像是突然被電打了一樣，腦子里霎時間閃過去了一道光——一瞬間，她將好幾塊看似無關(guān)的碎片都拼了起來。

    “我知道偷你東西的人是誰了！”她一把拍在店主胳膊上，快得叫他都來不及躲：“笑！正因為是笑啊！對了，我怎么這么笨，我怎么才明白過來！”

    胖子店主被她嚇了一跳，張大了嘴：“你、你知道他是誰了？”

    “告訴我，”林三酒急急地說，“昨天偷你東西的人后來怎么樣了？”

    “跑了，”店主有點兒無措，“我找回了一多半的笑，但讓他給溜了！你知道他是誰？”

    顧不上回答他了，林三酒轉(zhuǎn)身就跑。她沒有往小飛機(jī)接送點跑去，反而跳上了最近一班巴士，迅速買了一張通往木魚論壇的票——她怎么早沒有想到呢？

    “我，我也明白了，”意老師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沒想到這件事一直擺在咱們鼻子底下……”

    林三酒養(yǎng)成了與意老師一起梳理來龍去脈的習(xí)慣，抓緊了扶手，問道：“你還記得我那一個深夜，在木魚論壇里差點撞上的年輕人嗎？”

    “我當(dāng)然記得，我就是你的一部分啊。”意老師咕噥道。

    “當(dāng)時我往外走，他往里走，顯然是正要去使用木魚論壇。在我走上一樓的時候，我記得屏幕上恰好閃過了一條實時訊息，是一個人要找保鏢，但出不起多少錢的公告。”

    那時木魚論壇里沒有多少人了，從時間上來看，公告很有可能是那個年輕人坐下來以后立刻發(fā)出來的。

    “當(dāng)我看見那個偷笑的人時，我只覺得眼熟……現(xiàn)在一想，正是當(dāng)時在論壇里差點撞上我的人。他肯定是遇上了什么危險，才會想到雇保鏢；但是一個身處危機(jī)里的人，為什么要冒險偷笑呢？這并不是什么保護(hù)性的道具。”

    “只有一個解釋了。”意老師贊同道。

    “對。那個人一定是戴上了【面具】的龍二。”林三酒呼了一口氣，感覺像是終于撥開了眼前的一片迷霧：“除了五官外貌以外，龍二還有一個更加顯眼的特點，就是他那一副消沉沮喪的神態(tài)。不把這一點改變，他換成什么模樣都能讓人認(rèn)出來……也就是說，他的危險來自于人。偷笑和戴面具一樣，都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外在，好不讓人認(rèn)出來。”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那個小賊需要那么多的“笑”，買到?jīng)]有錢了，就不惜去偷——因為他必須不斷地使用它，讓自己持續(xù)保持在一個神采飛揚的狀態(tài)上。

    “龍二在你第一次去過木魚論壇后，緊跟著突然失蹤了……他的失蹤很可能跟你有關(guān)系?！?/br>
    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呢？

    林三酒甚至沒有開一個自己常用的單人艙，擠進(jìn)一排進(jìn)化者中，找了一個沒有人用的藍(lán)色屏幕，忙搜索出了那一條公告。她沒有聲明自己是誰，只是說自己愿意接下這個工作，酬勞看著給點就行；匆匆?guī)仔凶謱懲炅?，她敲擊一下屏幕，將回信發(fā)了出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身邊的另一塊屏幕上發(fā)出了“叮”的一聲。

    不敢置信地，林三酒慢慢轉(zhuǎn)過了頭。

    屏幕熒光將身邊的那張臉映得明暗不定；與昨晚相比，這個年輕人臉上多了好幾塊瘀傷。盡管他模樣狼狽，嘴角卻始終牢牢向上勾著，活像是被釘子給釘上了似的，笑得又僵又硬，看著甚至有幾分痛苦——仿佛他已經(jīng)根本不想笑了，只想從“笑”這個表情里逃出來，卻逃不掉一樣。

    他仔細(xì)地看了一會兒屏幕，終于后知后覺地察覺到身邊的不對勁了；他猛一擰頭，二人的目光剛一對上，年輕人立刻轉(zhuǎn)身就跑——林三酒幾步?jīng)_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聲喝道：“是我給你回的信！龍二，對不對？”

    他驚疑不定地瞪圓了眼睛：“你……你怎么……”

    他顯然沒有被人追殺過的經(jīng)驗，此時震驚之下，竟連否認(rèn)都忘了。

    “小點聲，”林三酒緊緊握住他的胳膊，暗中推著他往外走，“表情自然點，別一副被劫持了的樣子?！?/br>
    “你、你是……”

    “你還在這兒工作時，我來過一次。那時你帶著我去了地下二層的單人艙，我在簽證官頻道里發(fā)布了很多尋人公告。你還記得我吧？”

    那一刻，林三酒幾乎沒有足夠的詞匯來形容龍二臉上閃過去的表情了。

    他像是松了一口氣，也像是滿腹埋怨，有點兒終于得救了的樣子，又像是要害怕得要掉淚……這一切表情與“笑”混合在一起，讓他面皮一跳一跳，看起來古怪極了。

    “是你嗎？”他顫巍巍地說，“真的……真的是你？你可害慘我了！”

    “怎么回事？”

    “我、我只不過是看見你的幾個尋人公告被刪掉了……覺得奇怪，跟別人提了一兩句……我不知道怎么泄露出去的，但、但我一直被追殺到現(xiàn)在……我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林三酒一怔。她發(fā)出公告后，沒有再一一檢查過自己的尋人公告，因為實在太多了，她也沒想過有這個必要。

    “是哪幾個人的公告被刪了？”她急忙問道，“一共有幾個？”

    “四個?！饼埗徚艘豢跉?，總算鎮(zhèn)定下來一點兒：“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因為我一直在回想這個事兒……公告上的名字是盧澤，瑪瑟，馮七七和12。你、你會保護(hù)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