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0 大洪水
接下來幾天中,林三酒盡可能地用各種各樣的瑣事將自己的時間占滿了。 她采購了不少維修工具和原材料,與余淵一起盡量修好了船中的破損——當(dāng)然,主要動手的人是余淵。除此之外,她還把牢房擦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整間屋子都開始充斥著漂白劑的nongnong氣味;每一次出外簽到都要花上大半天工夫,因為她往往要順便在黑市或木魚論壇中消磨掉一個下午;把所有該做的事都做完了以后,她就會把剩余的時間都花在學(xué)習(xí)駕駛飛行器上。 但不管白天如何忙碌,最終她還是不得不回到自己房間,獨自面對那一個已經(jīng)在桌上坐了好幾天的【喂?jiejie】。 她暗暗鼓起過幾次勇氣,卻沒有一次真正撥出過通訊。有一次她已經(jīng)喚醒了機器,卻在呼叫接通之前突然一把將它卡片化了——自從離開了數(shù)據(jù)流管庫以后,她一直沒有聯(lián)系過季山青;時間拖得越久,這件事就變得越難,越叫人膽怯。 房間柔和的燈光下,聯(lián)絡(luò)器上那一片光滑的鏡面上倒映出了她浴后濕漉漉的頭發(fā),和盯著它怔怔出神的一張臉。 禮包此時一定在擔(dān)憂,她想。他不會知道自己過去幾天里沒有把聯(lián)絡(luò)器卡片化,恐怕一直在等自己打過去通訊……如果真的聯(lián)絡(luò)了他…… 當(dāng)她在猶豫疑慮中掙扎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進(jìn)來,”林三酒用浴巾揉了揉頭發(fā),順手將它丟在一邊。余淵走進(jìn)來的時候,她甚至有幾分感激他暫時轉(zhuǎn)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霸趺?,你也還沒睡?” “睡不著,”余淵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墨色刺青與白皙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翱赡苁遣淮筮m應(yīng)窮人乍富?!?/br> 在把那一個男人扔出去之前,林三酒把他渾身上下都仔細(xì)搜過了一遍,終于體會了一把打家劫舍特有的快感:她從對方身上找出了三件威力不小的特殊物品,和自己當(dāng)初買exodus時付出去的所有紅晶。這一個買房騙局肯定不止被實施過一次了,那個男人的財富顯然也不止于此;他應(yīng)該還有更多的財產(chǎn)藏在十二界什么地方,只是與林三酒就沒有關(guān)系了。 為了感謝余淵,她將一件特殊物品和一半紅晶都分給了他;臥魚拿到了另一只手套,她給自己留下了一個【描述的力量】。 輕輕將聯(lián)絡(luò)器推至一邊,林三酒沖他笑了笑:“你有什么想要買的么?” “簽證吧,”余淵的目光順著聯(lián)絡(luò)器滑向桌子另一頭,頓了頓,轉(zhuǎn)了回來。“還沒有聯(lián)系你弟弟?” “沒有?!绷秩撇辉敢庠谶@個話題上繼續(xù)打轉(zhuǎn),點點頭:“確實,十二界簽證越早買越好——” 但她剛剛說了半句,卻被他打斷了:“不,我想去的不是十二界。” “那是哪兒?”她不由一怔。 余淵微微蹙起眉頭,神情難得地有些局促——他一向處事自如,能露出這樣刺青也遮不住的表情,的確十分少見。 林三酒抿了抿嘴唇,沒有出聲。在她的目光下,余淵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有意刺探你的?!?/br> “什么意思?” “我下一個想去的世界,”青年慢慢地說,“是神之愛。或者奧林匹克也可以?!?/br> 即使叫她猜十次,她也不會想到余淵竟然會想去自己剛剛離開的世界。難道她和對方談起神之愛的時候,還沒有把那兒的危險描述夠嗎? “為……為什么?” 余淵揉了一把臉,忽然有點兒緊張地吐了一口氣。 “你沒有告訴過我,你和你弟弟分開時的詳細(xì)情形……但我還是猜到了。”他低聲說,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目光盯在自己的鞋上?!澳阏f過,你們從神之愛的大氣層脫離,又去了奧林匹克。這兩個末日世界一共花了你們十四個月時間,但當(dāng)你被傳送走時,他……他留在那里了,是吧?” 林三酒登時一驚,待她想起要克制自己的神色時已經(jīng)晚了,余淵一雙灼亮的眼睛早移到了她身上?!八湍阋黄鹑チ四莻€世界,在十四個月后卻仍然留下來了,是、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穩(wěn)住了呼吸:“是不是這樣?” 林三酒一眨不眨地瞪著他,一時之間想不起自己是哪句話中露出了馬腳。 “你對我很信任,所以有時你無意間會流露出一點兒線索?!庇鄿Y苦笑了一聲,“在這樣的情況下,把你不愿意告訴別人的事推敲出來,我也……很過意不去。但如果它不是事關(guān)重大的話,我不會貿(mào)然提起來的……我會裝作不知道?!?/br> 他就是太懂得距離和分寸了,實在叫人難以狠下心來拒絕。 林三酒將手指插進(jìn)頭發(fā),把濕漉漉的短發(fā)都撥向了腦后,隨即輕輕嘆了一口氣?!拔也幌雽δ阏f謊,”她低聲道,“對,十四個月以后,他留下來了。他……他不是我的親弟弟,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弟弟’……” “果然是這樣!”余淵急切地傾過身體,輕聲問道:“我——我也希望能夠像他那樣留下來!” “他留下來的地方,可不是十二界。你可能不會喜歡那里,也不愿意付出與他相同的代價……” “你不明白?!庇鄿Y忽然閉上眼睛,將身體靠進(jìn)了椅背里?!霸谖矣鲆娔阋院?,我一直生活在恐懼中……這種感覺,最近越來越強烈了?!?/br> 林三酒抬起頭,眨了眨眼:“為什么?” “因為那個女人?!庇鄿Y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指尖?!澳莻€讓我給你帶了一張字條的女人。” 女媧?她又怎么了? “整件事情,我只給你講了一半,現(xiàn)在是時候告訴你另一半了?!鼻嗄赅卣f道。他的神色恍惚起來,仿佛忽然被一個路過的夢給捕捉住了:“我聽見了她與別人的交談。那是很模糊,很含混的一段對話,有一段時間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直到我遇見你以后,我發(fā)現(xiàn)她說的事情原來真的會發(fā)生。既然我果然如她所說的那樣遇見了你,那么其他的事情也有可能……” 林三酒沒有催促他。桌子另一頭的射燈下,聯(lián)絡(luò)器在她余光中泛著柔和的光芒。 “大洪水要來了?!?/br> 大洪水? 余淵輕輕閉上眼睛,睫毛微微顫動著。接下來他說的話,很顯然是一段復(fù)述—— “……他們是附著于星球上的病菌,像腫瘤一樣在宇宙間擴散。每一個世界迎來的末日都不能算是末日,只能算作一場災(zāi)難,因為總有幸存者。進(jìn)化能力,就是人類這種病菌所產(chǎn)生的‘抗藥性’。他們逃過了初期的抗生素,成了某種超級細(xì)菌……” 他的記憶力很好,甚至連女媧那種溫柔薄涼的語氣也重現(xiàn)了一二分,聽得林三酒激靈靈地打了個戰(zhàn)——如同一個早被遺忘了的夢魘,又將它冰涼的手指放在了她的皮膚上。 “接下來有一個很年輕的男生問她,你不也是人類嗎?不過語氣并不嚴(yán)厲,也不像是質(zhì)問……”余淵搖搖頭,“她說……我以一個人類的身份降生,但不會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死去。這只是她精神的載體……” “然后,她就提起了大洪水?!鼻嗄晟詈粑藥状?,似乎復(fù)述這一段對話也耗費了他不少力氣:“她說……有一場大洪水即將來臨了,到時,沒有一個超級細(xì)菌能夠存活得下來。那才是人類真正的末日?!?/br> “什……什么樣的大洪水?”林三酒愣愣地問道。女媧所指的,當(dāng)然不可能是一場字面意義上的洪水。 “我不知道。我記得她隱約說了宇宙之類的話,但剩下的我聽不懂,也不記得了?!庇鄿Y將臉埋在手里,低聲說:“剛剛遇上你的時候,我還沒有想那么多。但每過去一天,這段對話就在我腦海里浮上來一點……直到我坐立難安,再也想不了別的事情。你可以笑話我多疑膽小,但我跟你說,那個女人……她不一樣?!?/br> 他抬起頭,怔怔地望著聯(lián)絡(luò)器,說道:“她說她不是人類,我相信。在那個人類軀殼里,是另一種生物了?!?/br> 半晌,林三酒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認(rèn)為……”她啞聲問道,“很快,我們連一個又一個的末日世界也會沒有了?” 余淵無聲地點了點頭。 “如果能夠逃出末日傳送,也許能夠逃出大洪水。其實我也建議你做一樣的事?!彼o緊地攥起手掌,骨節(jié)隱隱泛白。“我們這些超級細(xì)菌,只有在末日世界中才能找得到。如果我們從此再也不進(jìn)入末日世界,那么大洪水很有可能影響不到我們——大氣層,你說過,可以從神之愛的大氣層脫離。就是那兒,我們可以停留在那兒!” ……在余淵離開以后的整整三十分鐘里,林三酒都沒有動過地方。 不管女媧在人類身上做了什么實驗,也許她都已經(jīng)完成了。或者,女媧覺得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繼續(xù)做下去了。 慢慢地,她顫抖的手指落在了聯(lián)絡(luò)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