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有人能拒絕這樣一雙眼睛。

    邢司南捏了捏他的下巴，警告：“別老想著敷衍過去，說話。”

    “……”楚白嘆了口氣，“邢司南，有時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情?！?/br>
    邢司南不以為然道：“說得好，我明天就向上級打報告，調你去后勤?！?/br>
    “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背谉o奈道，“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為什么非要摻和進來呢，畢竟我們……”

    他想說畢竟我們也不是什么特別的關系，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然而話到臨口，還是默默地咽回去了。

    邢司南看著他，重復道：“畢竟我們？”

    楚白和他對視片刻，敗下陣來。

    “我小時候，”他停了一下，帶著些自己都琢磨不明白的情緒低聲道，“其實我都不太記得了……不過，大概的確過得不怎么幸福吧?！?/br>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是被人收養(yǎng)的?！彼π?，“那么說不太準確，在十二歲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我親生父母的家里，十二歲后他們因為某些原因雙雙喪失了撫養(yǎng)權，所以我才被送到了孤兒院里。”

    邢司南沉默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親生父親，他和何勇差不多，甚至更甚于何勇?！背椎恼Z氣十分平淡，“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就經常無故毆打我的母親，當然，還有我。”

    “他懷疑她和別人一起給他戴了帽子，懷疑我是外面的‘野種’……或者有時候只是因為一頓飯燒的不合他的胃口，或是在他下班回家之前沒有給他準備好洗澡用的熱水?！?/br>
    “抱歉?！毙纤灸系吐暤?，“我不應該……”

    “沒關系……你也聽見了吧，那天在商場里，我的那位‘老同學’?！背孜⑽⒁恍?，說不出是嘲笑還是譏諷，“他說的都是真的。我的同學，我的鄰居，我的老師……他們全都知道我的家庭是什么樣的人，我是什么樣的人?！?/br>
    “……也許就像他說的，我能活到現在，本身就是個不可思議的奇跡?！?/br>
    “你別這么說?！?/br>
    楚白感覺到邢司南又挨他近了一點。他們兩個擠在審訊室陰暗的角落里，肩膀挨著肩膀，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他說我打人也是真的。如果我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我早就廢了……我必須要給他們一個深刻的印象和教訓，讓他們知道，我不是一個可以欺負的對象?！?/br>
    但是在絕對體型的差異與力量的懸殊面前，他沒有一點反抗的余地。

    “至于我的父親……我嘗試過很多辦法，想要逃脫他的控制。不過事實證明，這些辦法除了換來一次比一次更狠毒的毒打之外，并沒有什么作用。

    “最嚴重的那一次，我真的以為我會死在他的手里?！?/br>
    “……”邢司南忍無可忍似的，忽然上前一步，重重地摟了摟他的肩膀，啞著嗓子道，“但是你活下來了?！?/br>
    “是啊?！背卓嘈α艘幌?，“……我活下來了?！?/br>
    他還活著，救他的那個人卻已經死了。

    “我的母親……她和李霞很像。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她，她愛我，但是也只僅限于愛我。我不止一次地求她帶我離開那個男人，但是她不敢，不想，也不愿?！?/br>
    “為什么不帶我離開呢……”他輕聲呢喃道，“就算離開了他以后要過上辛苦的生活又怎么樣呢？明明活在他的身邊……才是最大的痛苦?！?/br>
    他在何輝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現在還小，可是等再他長大一些呢？等待他的，將是鄰居們異樣的目光，同學的嘲笑與排擠，是父親的怒吼，是母親的哀嚎，是無數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深夜。

    “何勇死了?！毙纤灸陷p聲道，“沒有人能夠再傷害他們了。”

    他會忘掉這些，像任何一個正常的小男孩一樣，健康快樂地長大。

    楚白低低地“嗯”了一聲。

    邢司南靜了一會兒，又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你應該早點跟我說這些?！?/br>
    楚白抬起頭。

    “如果我知道……我根本就不會讓你參與這個案子。”邢司南說到這里，皺了皺眉，似乎是對他的行為有些不贊同，“主觀情緒會影響你的判斷，也會影響案件的偵破與進程?！?/br>
    楚白真心實意道：“邢大隊長，咱們能不能有一次，就一次，可以用不著那么理性，用不著事事都從大局的角度出發(fā)來思考問題？”

    “可以。”

    邢司南說完，忽然俯身湊近了他。

    他這一次靠的比前面幾次還要近，以至于楚白幾乎要有一種他們要唇齒相觸的錯覺。溫熱的氣息灑在他的側頸，楚白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你……”

    邢司南凝視著他，一字一頓、鄭重其事道：“對不起?！?/br>
    “……”楚白不自然地別開眼，“為什么要突然跟我道歉?！?/br>
    他表面上說的是問句，但尾調平直，并沒有用提問的語氣，可見他并不怎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然而他和邢司南的默契竟然在這一刻微妙地失靈了，當然更有可能是邢司南注意到了他的情緒，但仍然執(zhí)拗地要說。

    “我之前在不了解你的情況下，和你說過一些不太好的話。”邢司南看著他，“這么看來，我不是一個好的上司，不是一個好的同事，也不是一個好的朋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