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藤林的訪談
宣傳真的是麻煩製造者! 開完會,已經(jīng)晚上七點。潘寧世很少對人拍桌子,剛剛四個小時的會議,他卻拍了至少三次桌子,被宣傳天馬行空的想法搞得很想吐血,但偏偏雙方都不肯退讓,最后妥協(xié)的人還是他……啊,胃痛。 「潘哥?!沽_芯虞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扯了下潘寧世的衣襬,表情很無辜又很可憐。 「有什么事嗎?」潘寧世身心俱疲,他現(xiàn)在腦子嗡嗡響,肚子很餓但又因為還在生氣所以沒食慾,面對羅芯虞就沒了往日的溫和。 「你……你生我的氣嗎?」羅芯虞眼眶泛紅,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輕輕咬著自己精心描繪的粉色嘴唇,多數(shù)男人這時候都會心軟。 「我為什么要生你的氣?」潘寧世只覺得莫名奇妙,他看了下手錶,今天的工作進度被這場會議拖延了,更別說為了配合企劃,他得先趕快聯(lián)絡(luò)藤林的編輯及藤林月見本人。 一股煩躁涌上心頭,他腳步只停了幾秒,就繼續(xù)大步往前走。 對一個社恐來說,打電話讓他非常痛苦,每一通電話都要做點心理建設(shè),可以的話他根本就不想打電話,即使工作多年他能調(diào)適得很快,但那種本能的排斥感還是很強烈。 這也是為什么他現(xiàn)在特別暴躁的原因之一。 日本人的電話禮節(jié)有多麻煩,宣傳這些人不知道嗎?他光打個腹稿都得花上半小時,更別說是這種突如其來腦中風(fēng)般的想法了,他當(dāng)然也希望企劃可以成功,那就需要花更多時間精力去周旋…… 啊,胃真的好痛…… 羅芯虞小跑步著追上來,怯生生的:「因為我被指派為訪談的負責(zé)人,這樣好像搶了你的工作一樣……對不起啊潘哥,我沒想到大家會把這份工作交到我手上?!?/br> 潘寧世狐疑地瞥了羅芯虞一眼,這份工作不給她給誰?潘副總編現(xiàn)在身上工作已經(jīng)很多了,哪來的時間去擬訪談的題目跟流程,更別說還要跟日方來回審議採訪稿跟題綱。 宣傳要是敢要求潘寧世接這份企劃,潘寧世絕對當(dāng)場爆炸翻桌給他們看。 「那你要好好干,我跟內(nèi)野編輯確認過意愿后,會把你介紹給他,這次企劃就由你直接跟日方接洽了?!乖掚m如此,但等到訪談當(dāng)天,潘寧世還是得出面,因為藤林月見就算答應(yīng)了,也不會樂意跟完全不認識的編輯對談,得有他當(dāng)緩衝才行。 「好,謝謝……」羅芯虞不知道為什么,情緒很微妙,沒有那種獲得認可的積極興奮,總是在打量揣測潘寧世的表情跟態(tài)度,眼神中有種混合著得意與不甘心的神態(tài)。 可惜忙到焦頭爛額,現(xiàn)在又肚子很餓的潘副總編根本沒有精力去看懂下屬的眼神,他滿腦子都在思考等一下要如何跟日方溝通。 所幸臺灣日本的時差才一小時,時間上還勉強不算失禮,內(nèi)野編輯是個很隨和干練的老編輯,講話溫溫和和的,有點老狐貍的圓滑狡詐,也有日本人的龜毛難搞,乍聽到這個線上訪談的企劃時,雖然沒有直接拒絕,然而字字句句都是婉拒,潘寧世花了四十分鐘也沒能讓對方松口,只能無奈先收線,想著接下來要長期抗戰(zhàn)幾天了。 總之先讓羅芯虞把訪談題目跟流程擬定好寄給對方過目,應(yīng)該可以增加成功的機會。 然而將狀況傳達給羅芯虞后,小女生眼眶突然就紅了,一臉委屈的樣子:「潘哥,我以前沒接觸過訪談這塊,要做些什么我都搞不清楚,你可以教教我嗎?」 不可以,我沒有時間!潘寧世眼前一黑,他好像能看到自己已經(jīng)很緊縮的時間,又喀啦喀啦被壓縮得更緊,讓他連喘氣都困難的場景。 他是有點工作狂,但真的沒想要在職位上死而后已。 「你……先去資料室查過去的訪談流程跟題目,兩天后寫一份初稿給我看。有東西了,我才好告訴你怎么調(diào)整?!古藢幨勒娴臎]有時間跟經(jīng)歷從頭開始手把手的帶,他能做的只有告知方向讓羅芯虞自己去努力。 「可是……我怕自己做不好……」羅芯虞依然沒放棄,她滑著椅子靠近番寧世,小巧的臉仰出四十五度角,看起來確實很緊張無助。 「你可以的?!古藢幨琅呐男∨募绨?,順便把人推開了一點,湊太近香水味很濃,不是說不好聞,單純就是潘寧世不喜歡這個味道。「我們大家都是這樣靠自己努力起來的,實務(wù)中最好累積經(jīng)驗,你要加油?!?/br> 「可是,我才入職四個月,潘哥拜託你啦!」 宣傳真的是找麻煩?。∨藢幨辣徊灰啦火埖陌蟾愕妙^痛,腦子一陣嗡嗡作響。他無奈地嘆口氣,垮下了肩膀。 「如果你沒辦法靠自己作業(yè),那我就去跟總編說,這次的工作先交給其他人吧?」 羅芯虞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雞,聲音猛一下戛然而止,瞪大漂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潘寧世。 「以后還有機會,等下次時間沒這么緊的時候,我就可以仔細帶你了?!古烁笨偩巸嵐転槿松⒙?,但遇事卻很果斷,果斷到潘靄明這個雷厲風(fēng)行的女強人,有時候都會被打得措手不及。 于是,羅芯虞還來不及表達意見,潘寧世已經(jīng)跑去茶水間堵總編了。 「哪有人這樣!」完全超出自己的計畫,羅芯虞氣得跺腳,踩著法式復(fù)古風(fēng)格小羊皮靴追上去了。 最終,工作還是留在羅芯虞手上,沒辦法,其他人都很忙,也不想再增加自己的工作量,那就誰有空誰做囉! 這次羅芯虞也學(xué)乖了,她不敢再玩什么小心機,腳踏實地的去參考過去的資料,兩天內(nèi)完成了採訪稿跟活動流程表,寄給了內(nèi)野編輯。 原本以為藤林月見不會同意,畢竟他的孤僻難搞,在日本文藝圈子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可以的話,藤林只想安安靜靜地躲起來寫書,他沒興趣跟任何會呼吸的生物接觸,所以他沒有養(yǎng)寵物,甚至都沒種多rou。 沒想到,出乎意料的,藤林月見回復(fù)得很快,連內(nèi)野編輯都忍不住念叨:「藤林老師竟然答應(yīng)這個訪談,世界不會要毀滅了吧?」 這是場線上訪談,宣傳的意思是,這次企劃可以為國際書展還有藤林這本重點書熱身,如果反饋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簽下藤林月見其他的書。 而根據(jù)內(nèi)野編輯所說,藤林老師正在旅行,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具體位置,所以他原本也不抱希望。先不論藤林月見本來就很低調(diào),簽書會都辦得很少,每次舉辦都像要他的命一樣。 再來就是,旅行中的藤林月見很討厭有人聯(lián)絡(luò)到他,一般來說會失聯(lián)上半個月一個月,最長一次失聯(lián)了三個月,內(nèi)野編輯差點跑去警察局報失蹤案了。因此,這次竟然能順利聯(lián)系到藤林月見,最驚訝的人其實是內(nèi)野編輯。 這點上潘寧世也很有感,當(dāng)初他為了見藤林月見花費的工夫,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模糊了,只覺得如果再有一次,他……應(yīng)該還是會去做,不然呢?越有才華的人越難搞,日本人更是難搞中的難搞,只能委屈自己了。 即使是心思不太純正的羅芯虞,到了后來也專心致意地撲在這場訪談上了,她算是見識到跟日本人接洽有多麻煩,也明白為什么所有同事都不樂意接下這份緊急企劃。 等她成為老鳥,她一定也要把這種工作推給新人! 總之在各種不同的想法中,線上訪談的日期到了,也是在這天,潘寧世收到蝸牛的最后一批譯稿。 他本來想在訪談前把稿子粗略校對一次發(fā)給校對,但緊張的羅芯虞拿著採訪流程稿跑來找他對最后一次,著重練習(xí)日文口語。實在是小女生儘管日文系畢業(yè),卻沒什么實戰(zhàn)經(jīng)驗,更別說在這種半正式的場合上說話了。 遇上工作,潘寧世就比平常都要好說話好配合,他看小女生已經(jīng)緊張到滿頭汗,臉上精緻的偽素顏妝都浮粉了,自然優(yōu)先安慰首度挑大樑的小朋友,很有耐性地陪她一句一句順採訪的稿子。 倒數(shù)三分鐘,內(nèi)野編輯跟梧林這邊都準備好了,剩下一個黑漆漆的分割畫面,是目前還不知道旅行到世界哪個角落去的藤林。 他是個很準時的人,所以在大家枯等了接近十分鐘后,內(nèi)野編輯很明顯地慌亂起來,羅芯虞更像是要過度呼吸了一樣。 「怎么回事?能聯(lián)絡(luò)到藤林老師嗎?」小女生幾乎要哭出來,她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準備好的日文會話,一點一點從腦中崩解散落,快要記不清楚該怎么說了。 「剛剛聯(lián)絡(luò)過了,但老師沒有接電話?!箖?nèi)野編輯用手帕擦著額頭,表情乍看之下還算冷靜,語氣也很平穩(wěn):「應(yīng)該沒什么大事,我再聯(lián)絡(luò)看看,也許是老師待的地方網(wǎng)路信號不佳?!?/br> 這也是有可能的,畢竟藤林特別喜歡往人煙罕至的深山或海島跑,哪里人少他就往哪里去,名下的房產(chǎn)除了一棟在北海道札幌市中心的公寓外,全部分散在不同的深山里。 「我們再等等,藤林老師既然同意今天的訪談就一定會出現(xiàn),要有信心。」潘寧世拍了拍羅芯虞的肩膀安撫,相較于兩個或多或少表現(xiàn)出緊張的人來說,他異常的沉穩(wěn)。 羅芯虞因為他的態(tài)度安心了片刻,強迫自己又翻了兩次採訪稿,跟內(nèi)野編輯聊了一會兒天,在講到心齋橋有一家超好吃的章魚燒時,藤林黑色的螢?zāi)涣亮?,一陣雜音后,雪白模糊的畫面被一張蒼白俊秀的臉龐取代。 氣質(zhì)清冷疏離的男人在螢?zāi)恢新冻錾习肷恚┲患哳I(lǐng)薄羊毛衫,五官很有日本式的古典韻味,就是皮膚白得不太健康,有點石膏像的感覺,一臉的面無表情,在看見眾人后輕輕點了下頭。 「抱歉,剛剛網(wǎng)路出了點問題,讓各位久等了?!拐f的是各位,但藤林的目光很明顯落在畫面角落的潘寧世身上,隔著螢?zāi)欢茧[藏不住。 「沒事沒事,是我們這次的企劃太匆促了,謝謝老師愿意接受我們的採訪?!沽_芯虞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親熱道:「老師方便透露自己現(xiàn)在在哪里旅游嗎?」 「在一個我想了很久的地方?!固倭衷乱娐暰€清亮卻很冷淡,可能自言自語都比他這句話來得感情深刻。 「那老師,我們可以開始採訪了嗎?」 原本宣傳想用直播模式進行這場訪談,但考慮到語言問題,最后還是採用錄播的方式。 藤林月見點點頭,他看起來沒什么熱情,彷彿是臨時被人抓來參加一場讓他厭煩的活動,一雙黑得幾乎不透光的眼珠子是渙散的,很顯然精神已經(jīng)游離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老師這次的作品嘗試了大篇幅的愛情描寫,甚至有讀者認為,推理的部分被喧賓奪主了。我也拜讀了老師這次的作品,所以很好奇,竹間卯這個角色是否真的是老師您的化身?」 「不完全是……」藤林月見眼神專注了起來,他又朝潘寧世看了一眼?!高@個角色有我的一部分,也有我期望的一部分??梢哉f,他是更好的我。」 「怎么說呢?我覺得老師您也很好??!」 「我不夠好?!固倭衷乱姾粑坪跫贝倭诵?,臉頰也微微泛起紅暈,他緊盯著站在畫面邊緣的潘寧世,每個字都咬得過度清晰:「當(dāng)我在竹間卯的年紀時,我不夠成熟。人總會在年輕的時候犯錯,這些錯誤多半都無法彌補,會變成傷痕沉淀在生命中,你以為自己遺忘了,但當(dāng)你回憶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傷痕一直存在。」 「呃……所以老師是抱著彌補的心情寫下這個角色嗎?」 「是贖罪?!固倭衷乱娂m正?!溉穗m然無法回到過去彌補錯誤,卻可以在未來贖罪,最終一切都會步上正軌?!?/br> 潘寧世迎上藤林月見的視線,表面看不出來,但人是愕愣的。是錯覺嗎?怎么好像這段話是對著自己說的?可是,他不記得自己跟藤林月見以前有過什么交集啊……總不會是在后悔當(dāng)初把他拒之門外時的冷漠吧?那其實也沒什么,潘副總編身經(jīng)百戰(zhàn),撐傘站崗送土產(chǎn)、雞湯、感冒藥,幫忙接送小朋友上下學(xué)、照顧喝到狂吐的作者等等,都是小事。 「那老師想贖罪的對像,是那為傳聞中的初戀情人嗎?」 這個問題完全不在採訪稿上,潘寧世一下子被驚淂從自己的思緒中跑出來,已經(jīng)來不及阻止了! 「抱歉,老師不用……」他還想努力挽一挽狂瀾,問題的另一方也脫稿了。 「是。」一個字,鏗鏘有力石破天驚,連內(nèi)藤編輯的表情都控制不住,太陽xue好像在抽搐。 「所以老師真的有為像蟬衣那樣的初戀情人囉?」羅芯虞的語調(diào)因為興奮高亢起來,笑得別提多燦爛了。 「是?!挂廊皇呛喍痰幕卮穑瑓s可以預(yù)想到時候訪談上線會造成多大的震撼跟回響。 「那,老師有什么話想對『你的』蟬衣說嗎?」羅芯虞是懂趁勝追擊的,潘寧世也是頭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小女生很會抓重點。 加重的「你的」兩個字,聽得潘副總編與內(nèi)野編輯雙雙胃痛加頭痛,但他們無法阻止事態(tài)的進行,因為藤林月見配合度之高,足夠讓捂住他們所有的反對聲音。 「我希望他看到這本書后能夠理解我的心意。當(dāng)年,我做錯的事情我不會逃避否認,我知道曾經(jīng)的自己不夠好,對他造成了一些傷害,但我的本意都是因為愛他……蟬衣……小蟬……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已經(jīng)變了,你可以再次相信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