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瓔卻像是被嚇到，不自覺躲了一下。當(dāng)看到陸崇眸中閃過的驚訝時，才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著實有些過了。

    她把心一橫，主動伸手去夠他的手掌。

    “我，心里有些亂！”她垂著眸子，低聲道：“方才不是有意的?！?/br>
    陸崇猜到她是見到故人，想到為了救她而早逝的爹娘，心里必然會五味雜陳。他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不高興，可顧瓔主動哄他的舉動，還是讓陸崇唇角微微勾起。

    他攤開手掌，將她柔軟纖細的手指盡數(shù)攏在自己掌中。

    “看到周伯待你的態(tài)度，就知道你爹爹是最寵你的。”他沒有追問，有感而發(fā)的說了一句。

    顧瓔抬眸看見他柔軟的目光，不自覺也放下了戒備。

    “爹爹是家里脾氣最好的人，時常帶著我們一起玩，孩子們都喜歡他?！彼f起自己爹爹，眼神中露出追憶之色。“我年紀最小，常常要爹爹抱著?！?/br>
    那時他們一家四口出門，都是爹爹抱著她，娘親牽著jiejie。

    她是這世上最快樂最幸福的人。

    “顧四老爺是位有遠見有魄力的人?！标懗玳_口道：“我大概見過四老爺一面?！?/br>
    顧瓔驚訝的睜圓了眼睛。

    “十一年前，我隨豫親王叔去過江南一帶籌措軍餉，商會派了人來，俱是青年才俊。那時匆匆一面，沒有更多接觸?！标懗缃忉尩溃骸扒靶┤兆游易屓瞬榱水?dāng)時的記錄，其中就有你父親。”

    聽他這么說，顧瓔突然記起爹爹在她九歲時，確實因什么事離開家里一段時日，回來給她帶回了許多好吃的好玩的。

    “他那樣疼愛你，一定希望你能過好自己的人生。”陸崇用平和溫涼的嗓音緩緩道：“阿瓔，別讓自己過得太累了?！?/br>
    那次見面，對貴為皇子的陸崇來說，自然是不值得一提的。

    可他竟然記起了這事，又特意告訴自己，這份用心，她看在眼中，并非毫無觸動。

    若是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用不了多久真的會被他打動。

    可她有了孩子，反而失去了能孤注一擲的勇氣。

    她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回去的路程還要一個時辰，陸崇的馬車上準備充分，除了鎮(zhèn)著的冰，毯子、靠枕等柔軟的織物都是一應(yīng)俱全。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陸崇，眼看臨近午時，借口困了說要睡一會兒。

    陸崇樂見她在自己面前不拘束，起身坐到了一旁的小幾前。

    顧瓔這次躺下后，想了想拿了一個抱枕放到自己身前。片刻后她又覺得自己簡直做賊心虛，才想拿開時，卻見陸崇正饒有興致的盯著她。

    “皇、皇上？”她就要起身，卻被陸崇按住。

    “放心?！彼韲祲褐σ?，安慰她道：“有我在，不會讓你掉下去的?！?/br>
    顧瓔這才后知后覺的紅了臉，難怪陸崇會選擇坐在這里，是為了護著她么？

    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旋即閉眼躺好，又將毯子往上拉了些，蓋住了尚是平坦的小腹。

    陸崇彎了彎唇角。

    待馬車上了官道后，他看一刻鐘折子，就看兩眼顧瓔，仿佛這樣能提神放松似的。

    她開始是裝睡，過了沒多久倒也真的睡著了。

    “陸桓辦事很有效率，他已經(jīng)挑好了幾個適齡的幼童。”陸崇看完了大半的折子，眼看要路過一段顛簸的山路，主動挪到了榻前。他戳了戳她的臉頰，柔聲道：“你是喜歡兒子，還是喜歡女兒？”

    顧瓔睡得正沉，自然無法回答他。

    挑選嗣子不是件容易的事，饒是還要經(jīng)過層層篩選，陸崇有私心，想選個跟顧瓔投緣的孩子。

    他抬手輕輕撩起她鬢邊散落的碎發(fā)，幫她別到耳后。那張精致的芙蓉面，哪怕是閉著眼，仍是美得令人心動。

    “聽人說兒子像娘，若我們有個兒子，一定會像阿瓔這般聰慧?！标懗鐝澚讼麓浇?，腦海中不由自主想著若兩人真有個孩子會如何。

    有女兒也好，不僅聰明還能繼承阿瓔的美貌。常言道女兒是爹爹貼心的小棉襖，棠棠就很乖巧可愛，到時候她就是jiejie了……

    到時候孩子多了，得給阿瓔挑個大些的宮室才行。

    陸崇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突然馬車顛簸了一下，他險些沒穩(wěn)住身子，還是下意識先護住了顧瓔。

    等他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

    明明是阿瓔睡著了，卻是他在白日做夢。

    眼下阿瓔甚至還沒答應(yīng)進宮，只怕她還想著混到明年選秀呢。

    哪怕是猜到她的逃避，陸崇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生氣，反而很能體諒她的為難。

    她已經(jīng)被傷害了一次，又豈會輕易相信別人？

    “阿瓔，你料錯了一點?！标懗巛p聲道：“我能有今日的一切，全憑耐心?！?/br>
    “我會等你心甘情愿的?！?/br>
    陸崇算著前路再無不平坦的山路，這才從榻邊離開，繼續(xù)看起了折子。

    他不知道，在他離開后顧瓔鴉羽般的長睫輕輕顫動了幾下，才重新歸于平靜。

    ***

    西郊別院。

    鄭柔冰一早借口去廟里給王爺祈福，就帶人匆匆出了門。

    陳太妃對她已經(jīng)不抱希望，只等著這次陸川行這次回來，安排繡瑩和霜連服侍。

    若是陸川行能好好跟阿瓔過……陳太妃嘆了口氣，哪怕阿瓔不能生育，自己可以做主將姨娘的孩子抱給她由她養(yǎng)育，王府定能好好的傳承下去。

    想到那日顧瓔受了不少委屈，陳太妃琢磨著該怎樣補償她才是。

    陸川行對她不知是余情未了還是不甘心，應(yīng)該早些斷了他的念頭。最好的法子，就是給阿瓔說一門親事。

    可阿瓔是二嫁，夫婿的人選便有些難挑。

    若不挑夫家的家世倒是好說，可若沒有些權(quán)勢，只怕護不住她。

    陳太妃想到此事，開始上心的琢磨起來。

    已經(jīng)離開的鄭柔冰并不知道“婆母”心中所想，她只趕著去做一件事。

    那個被落胎的女嬰近來夜夜入她的夢，讓她睡不安穩(wěn)。當(dāng)時為了不讓陸川行生疑，下葬時全是按照四個月的男胎看了風(fēng)水，莫非是因此才冤魂不散？

    她讓張嬤嬤悄悄去找了精于此道的風(fēng)水先生，重新找地方下葬。

    一切安排妥當(dāng)后，她這才找借口出門。

    “好孩子，不是娘親不要你，只是當(dāng)時若留下你，娘親也要丟了性命的。”鄭柔冰喃喃念叨道：“你別怨娘親。”

    “娘親會好好供養(yǎng)你，你要保佑娘親早些懷上弟弟?！?/br>
    自然沒人能給她回應(yīng)，鄭柔冰紅著眼眶，她已經(jīng)沒了退路，不得不狠心——

    無論是誰的孩子都無所謂，只要她生下王府的繼承人，這就夠了。

    待到一切儀式都結(jié)束后，鄭柔冰才滿臉疲憊的上了馬車，給了附近農(nóng)戶銀子，讓他們好生照看這里。

    殊不知暗處已經(jīng)有人將這一切看在眼中。

    ***

    等快到家時，顧瓔才想起來自己忘了給棠棠買禮物。

    “拿給棠棠罷?！标懗鐝陌裰腥〕鰞蓚€風(fēng)車并一匣子憨態(tài)可掬的泥塑娃娃，一同推到顧瓔面前。

    原來他說去給棠棠買禮物并不是敷衍她的借口。

    顧瓔輕聲道了謝，扶著陸崇的手下了馬車。

    兩人回來時，劉太醫(yī)已經(jīng)給棠棠施針完畢，正在開方子。

    今日陸崇本想讓劉太醫(yī)給她診脈調(diào)理身子，可見她情緒低落，又怕她多心，只讓劉太醫(yī)先開了兩幅養(yǎng)胃的藥膳方子。

    棠棠已經(jīng)睡下，午飯是陸崇和顧瓔兩人用的。

    為了怕陸崇生疑，顧瓔哪怕沒什么胃口，也勉強自己多吃了些，還是陸崇看不過去，讓她別著急，慢慢來就是。

    她借口要陪棠棠，回了臥房中。

    看著沉沉睡著的小姑娘，顧瓔才覺得心里安定了些。

    馬車的顛簸吵醒了她，從陸崇說“料錯”時，她已經(jīng)聽在耳中。直到后面那句“心甘情愿”，她心中一顫。

    房中只有她和棠棠，顧瓔這才低頭望向自己的肚子，這會兒還看不出絲毫變化。

    她舍不得打掉這來之不易的孩子，可若要留下——

    顧瓔閉了閉眼。

    若自己生下女兒倒還罷了，若生下兒子，不知會有多少人盯著他，且自己二嫁的經(jīng)歷，也會讓他被人議論。

    雖不知道陸崇的后宮為何無所出，他本人應(yīng)當(dāng)確實如他所說“很行”。等以后再進新人，還會有更多的孩子出生。

    先帝有二十多個皇子，活到成年只有十來個，如今還在的，除了當(dāng)今天子，只有寥寥三人。

    先帝最喜歡的兩個皇子，俱是夭折在成年之前。兩人的生母一人是世家貴女，一人是將門之女，都沒保住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陸崇最后被立為儲君，他幼時也過了一段艱難的時日，她依稀聽說過，先帝四皇子畏罪自盡后，尚且還有余黨隱秘的蟄伏。

    出生在宮里的孩子，除了外人看到的錦衣玉食、手握權(quán)柄外，若是敗了連性命都保不住。

    她相信陸崇此刻對她是喜歡的，可一年后、兩年后，甚至十年后呢？

    每每想到這些，她是真的害怕。

    她自己再試一次，若不成也不后悔。可她有了孩子，也就有了要承擔(dān)的責(zé)任。

    顧瓔越想越是心焦，她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涌，立刻拿帕子捂住了嘴。

    懷香就候在門外，聽到動靜，連忙端著痰盂走了進來。

    顧瓔午飯本就吃得勉強，這下吐的一干二凈，臉色還隱隱透著蒼白。

    等她用清水漱口后，方才覺得好些。

    “姑娘，您切不可思慮過重，這害喜的反應(yīng)一旦有了，只怕會持續(xù)一段時日?！睉严闱謇硗昊貋?，有些擔(dān)憂的道。

    顧瓔點點頭。

    在沒顯懷之前，還能暫且先瞞一段時日。左右她有不能生育的名聲在外，饒是有些異狀，陸崇也不會往這上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