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青不動聲色的聽著，對自己祖父的做法極為不認(rèn)同。

    待到陸川行離開后，他欲言又止的望向顧老太爺。

    “怎么，這幾個月跟顧瓔相處出了兄妹之情？”顧老太爺似乎看穿他的心事，淡淡的道：“你要給她通風(fēng)報信，還是要告訴顧瑜？”

    難怪顧瑜遲遲沒有給他們回信，難道全都被顧老太爺攔下了？

    “孫兒不敢?！鳖櫾嗝Φ溃骸爸皇菍O兒覺得，咱們不如先表示誠意?！?/br>
    顧老太爺雖然屬意長房繼承家業(yè)，但對二房孫子的能力還是看重的，這才派他進京護送。

    “這件事只怕一朝一夕難以辦成，”顧元青試探著提議道：“不若我們先送些金銀給王爺?！?/br>
    顧元青看過單子，知道上回陸川行下了血本，此時定然缺錢，也算能暫時搪塞過去。

    “王爺已經(jīng)有了三房妾室，時間久了他對阿瓔的感情也淡了。”顧老太爺卻道：“阿瓔可以先不去，上回你們帶進京的丫鬟，悄悄給王爺送去。”

    姜還是老的辣，王府必須要有顧家的人在。

    顧元青也說不上這法子是好還是不好，只得答應(yīng)著去辦。顧老太爺叫住了他，讓自己的親信張伯陪他一起去。

    他恭聲應(yīng)是。

    趁著去領(lǐng)人的功夫，他飛快的寫好了一張紙條，放飛了顧瓔留下的信鴿。

    ***

    陸崇一早就到了別院，親自將各處都看過后，挑了兩處不妥的地方，讓人重新更改后，才算勉強滿意。

    馬車才到時他就已經(jīng)得了消息，可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顧瓔還沒進來。

    莫非她還沒來就要反悔？

    陸崇親自走了出去，不給她離開的機會?！敖媚铩！?/br>
    沒料到他竟然會親至，顧瓔擠出一絲笑容，踩著小杌子從馬車上下來。

    “公子安好。”她上前行禮，莫名有種做壞事被人抓住的心虛感。

    陸崇頷首，淡聲道：“江姑娘隨在下來，瞧瞧這宅子可有不合意的地方。”

    顧瓔下意識應(yīng)了后，才覺得不對勁兒。

    好像他能看穿自己心思似的的，他怎么知道自己存了心思想要挑毛??？

    或許只是巧合，顧瓔在心里安慰自己，鎮(zhèn)定自若的提著裙子邁過門檻，跟在他身后走了過去。

    還未進來時，她就知道這座宅子絕對不小，等到繞過影壁后，她才發(fā)現(xiàn)里面別有洞天。亭臺樓閣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有外頭引來的活水，比她雨夜借宿過的地方還要好。

    正值夏日，滿池的荷花盛開，隨著山間清風(fēng)似乎送來陣陣清香，宛若畫中的景象。

    只是池邊那排古樸別致的圍欄，看上去有些許別扭。

    陸崇并沒在此停留，直接帶著她到了宅子里最大的一間院落。

    “姑娘和棠棠住這處。”他們過來時已有模樣清秀的小丫鬟上來開門，給二人行禮后，又安靜的退到一旁。

    顧瓔進來前已猜到這院子定會布置得奢華舒適，故此特意打好腹稿。只是真正進去時，那些準(zhǔn)備好的話再無用途。

    進了院子，先看到的便是海棠樹旁的一架秋千。庭中特意擺了造型別致的魚缸，走近時看到里面養(yǎng)著睡蓮，水面下游動著十來條錦鯉。

    甚至她在抄手游廊下還看到了一個貓窩，若說上面兩樣是偶然，這個便是特意為棠棠準(zhǔn)備的。

    屋子也不用再看，定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江姑娘若覺得有哪處要改，直接跟她們說?！标懗缇蜎]想給她機會婉拒，故意道：“劉大夫說此處正適宜養(yǎng)病，只是位置偏了些，姑娘別嫌進城不便?！?/br>
    顧瓔連忙擺手，若是讓她自己布置院子，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好。

    他這般用心，反而讓她不忍硬挑毛病。

    陸崇見顧瓔的神色，心知她已經(jīng)在動搖，淡聲道：“那就定下罷?！?/br>
    挑剔雞毛蒜皮的理由沒有誠意，她不想再瞞下去，況且眼前的人或許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索性跟他開誠布公。

    “公子，這里幾乎就是行宮的范圍了?！鳖櫗嬏ы蛩?，目光不閃不避，語氣沉靜的道：“我本名叫顧瓔，是前安郡王妃?！?/br>
    雖然沒有刻意關(guān)注過，這樣的事必會在京中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談資，尤其陸川行半年前才入京被承認(rèn)了豫親王血脈，本就是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這回簡直更將他推向風(fēng)口浪尖。

    陸崇墨眸中閃過一抹驚訝。

    他倒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只是沒想到顧瓔會在此時選擇攤牌自己的身份。

    “我聽說本朝天子向來有炎夏來行宮避暑的習(xí)慣，只怕安郡王也會隨行?！彼裆谷徽\懇，大大方方的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拔以谶@里著實不便，還請您諒解?！?/br>
    陸崇墨眸很快重歸平靜，波瀾不驚仿若深不見底的幽潭。

    “多謝您連日來的照顧，我先回去了?！鳖櫗嬕娝聊?，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是終于能松口氣，還是慶幸，亦或是有點道不明的失落——

    “即是如此，顧姑娘更該住下來。”陸崇終于開口，他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溫聲道：“哪怕在這里遇上陸川行，他也不敢造次?！?/br>
    這下驚訝的人成了顧瓔。

    聽他的語氣，顯然對陸川行是不放在眼里的。安郡王好歹是天子親封的郡王，等閑勛貴也得給他面子罷？

    不，還是有人不賣給他面子的。

    顧瓔想起那日在衙門前，陸桓對陸川行并不客氣的態(tài)度，宗室子弟里總有比他更加位高權(quán)重的人。

    他自稱姓“宋”，只怕也不是本姓，莫非他也姓陸？是某位宗室子弟？

    這樣就能說得通，他雖未在朝中領(lǐng)職，卻仍然事務(wù)繁忙、也并不將陸川行當(dāng)回事。

    “公子好意，顧瓔心領(lǐng)了。”她聲音雖輕，態(tài)度卻堅定。

    雖然若眼前的人為自己撐腰，陸川行不足為懼，可她不敢再交付信任。

    “一來若傳出風(fēng)言風(fēng)語，難免有損您的名聲?！?/br>
    “二來我怕了。甚至我不敢知道您的身份，我怕沒了退路?！?/br>
    顧瓔篤定他跟陸川行不同，他這樣的人，是不屑于勉強別人的。哪怕他真的對自己有一二分心思，自己再三拒絕，他也該明白了。

    正當(dāng)顧瓔忐忑的等著他的回答時，陸崇突然微微笑了起來。

    “姑娘顧慮都在情理之中，我也敬佩姑娘的勇氣?！彼患膊恍斓牡溃骸爸皇枪媚餅楹尾粚⑻奶倪€給官府照顧，若沒有她的牽絆，姑娘大可以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br>
    顧瓔微怔，沒想到他竟有此問。

    等她回過神來，輕聲道：“不是只有親生的孩子才需要負(fù)責(zé)，我既是撿了她回來，已然改變了她的命運，就沒道理再丟下不管，否則——”

    豈不是太殘忍了。

    “所以眼下姑娘的需求是讓棠棠盡快養(yǎng)好病，等之后帶著她離開對么？”陸崇若有所思的問道。

    顧瓔點點頭。

    她不能生育的事已不是秘密，為了讓和離的事不那么難看，陸川行定會再將這個理由搬出來。她會用心照顧棠棠，當(dāng)做自己的女兒將她養(yǎng)大成人。

    “三個月，棠棠的病大概能有起色?！标懗鐝娜莶黄鹊牡溃骸叭羧齻€月后姑娘想要離開，在下絕不攔你?！?/br>
    “姑娘不用急著告訴我結(jié)論。”他看著顧瓔眸中隱隱浮現(xiàn)的痛苦，語氣也隨之放緩：“女子本就不易，姑娘不必對自己太過苛責(zé)。”

    顧瓔沒說服他，反而幾乎要被他說服。

    她點點頭，落荒而逃離開了這里。

    等她們回去后，信鴿已經(jīng)到了家中。

    “姑娘，三爺傳了信來，還說您不必回信?！睉严氵f上了紙條，神色凝重。

    顧瓔展開看時，眼底閃過一抹厲色。

    四年過去，祖父倒是一點沒變。

    “準(zhǔn)備搬家罷。”顧瓔垂下眸子，輕聲道：“已經(jīng)找到了新的住處。”

    ***

    聽說要搬家，棠棠有幾分不舍。

    “棠棠的小貓一起去，你喜歡的玩具也都帶上?！鳖櫗嬑顾扰Ｈ?，柔聲哄道：“棠棠還有什么想要的，都告訴娘親?！?/br>
    只見她的小手攥著衣角，遲疑了一會兒，才小聲道：“娘親，以后還能見到伯伯嗎？”

    “我想不起爹爹的模樣?！彼赡鄣耐暲锫牪怀鲭y過，只是茫然。“我想爹爹應(yīng)該就是伯伯那樣的，高高的，力氣大，能把棠棠舉起來?！?/br>
    顧瓔手上的動作一頓，心里酸澀得厲害。

    “娘親，是不是棠棠說錯話了？”她覺察到自己娘親神色不對，忙道：“棠棠最喜歡娘親——”

    顧瓔連忙安撫她道：“沒有，棠棠還能見到的?！?/br>
    “那咱們還住一起么？”棠棠的小臉兒紅撲撲的，雙眸驟然被點亮。

    她還太小，不懂隔壁鄰居這樣的區(qū)別，以為大家都住在一處。

    “這回遠了些?！鳖櫗嬒胫谋ＷC，跟女兒解釋道：“伯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能常來看棠棠?！?/br>
    她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手中還拿著那個九連環(huán)。

    等到隔日出發(fā)時，顧瓔沒看到他的身影，到了莊子后，他也沒露面，只是留下了護衛(wèi)模樣的人，說是主子吩咐任由她差遣。

    他好像真的做到了自己所說的話。

    平日里他多在京城，只怕見面的時候不多。

    顧瓔帶著棠棠住了下來，棠棠很喜歡這里，尤其是對秋千愛不釋手。

    過了十?dāng)?shù)日后，也并未見他再來，顧瓔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平靜的日子，或許是自己想太多，那位公子對她只是同情罷了。

    這日傍晚，顧瓔正要帶棠棠出門散步，墨松急匆匆走了過來。

    “姑娘，方才我出去看到行宮方向來了不少人，去打探時才知道是天子和太后駕臨行宮，隨行的宗室勛貴也有不少——”

    顧瓔定了定神，道：“不必驚慌，我們這里尚且有些距離，那里的事跟咱們無關(guān)?！?/br>
    她雖是這樣安慰墨松，自己心里卻有些沒底。

    陸川行只怕會隨行。

    上回她只是口頭上說說，沒想到今年天子真的來了行宮！

    那位公子也會來么？難怪這些日子都不見他，想來是忙著天子出宮的事。

    莫非他跟陸桓一樣，也是天子信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