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壁：“……”

    后面的人圍攏上來，高玲瓏主動退了出去。

    馬車是木板制的，撞在墻上那一下太狠了。柳壁在被挪上馬車時就已經(jīng)斷了氣。

    孫蘭芳奄奄一息，由于男女有別，她再是犯人，也不好跟一群男人同住。于是，被挪到了高玲瓏的馬車上。

    回內(nèi)城時，速度不用那么快。高玲瓏馬車前后都是衙門的人。

    孫氏滿眼是淚，混合著臉上的血水沖得她整張臉亂七八糟，再也不見姣好的容顏。

    “姜月娘，我求你一件事。麻煩你安頓一下我的孩子好不好？”

    高玲瓏頭也不回：“你說什么，我沒聽見?！?/br>
    孫蘭芳又強調(diào)了一遍。

    高玲瓏還是作耳聾狀。

    孫蘭芳沒有力氣吼了，她受傷太重，等到高玲瓏回頭去看時，她已經(jīng)睜著眼睛去了。

    高玲瓏將馬車停下，默默看了半晌，沖著看見她馬車停下后圍攏過來的衙門中人道：“好像死了?！?/br>
    死就死了唄。

    身為兒媳，對婆婆動刀，還故意放火燒傷長輩死不足惜。

    高玲瓏沒有再去翻曾經(jīng)發(fā)生的那些事。

    她不管，陳氏她們更不管了。

    陳氏一直住在娘家養(yǎng)身子，已經(jīng)不打算再回柳府，只等過個一兩年就改嫁。不打算回來摻和這些事。

    而周姨娘在柳壁死后的當(dāng)天就搬走了。

    張?zhí)饍郝犝f柳壁和孫蘭芳一起亡命奔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還鬧著要去查清事實真相，被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的周姨娘拉?。骸傲诘昧伺K病，你還顧他？人都已經(jīng)死了，趕緊找大夫看看你自己有沒有被染上吧。”

    張?zhí)饍海骸啊?/br>
    她簡直要瘋了：“你早就知道，為何不跟我說？”

    周姨娘嗤笑：“我沒勸過你嗎？”

    張?zhí)饍海骸啊?/br>
    她尖叫一聲，慌慌張張出門去找大夫。

    *

    孫蘭芳的兩個孩子被他娘家哥哥接走，剩下的那些，被丟去了衙門建的慈幼院。

    柳家人都死了，只剩下云寶。

    云寶成了家主，本來還有下人想要轄制主子，高玲瓏非常強勢地將所有人鎮(zhèn)壓。她之前裝模作樣學(xué)過字和算賬，此刻信手拈來，很快將生意接了過來，不聽話的人全部踢走。短短兩個月后，生意就已經(jīng)步上了正軌。

    柳壁和孫蘭芳一起赴死，在此之前甚至還殺了阻撓他們在一起的湯氏，所有人都覺得這二人的感情很深。

    當(dāng)事人已經(jīng)不在，內(nèi)情如何，全憑外人猜測。

    二人這樣的關(guān)系在一起實在不應(yīng)該，但越是掙脫世俗眼光也要在一起，雖死不悔，愈發(fā)顯得二人的感情尤為難得。

    除了羨慕二人感情，他們還羨慕柳壁之妻的大度。正常女人在夫君對別的女人情根深重后都會恨急怒急，姜氏雖然出身莊戶人家，卻有成人之美之心，大度地將二人合葬，實在可嘆可敬。

    第121章 逃荒路上一

    古色古香的屋中, 姜月娘一身素衣，沖著高玲瓏行了一禮。

    她的禮是嫁入柳府后學(xué)的，按理說不太像樣, 但她三天兩頭被湯氏挑刺, 如今是有模有樣。

    “多謝姑娘。”姜月娘臉上帶著幾份喜意：“母親她向來不把我放在眼里，甚至是出手害人，如今好了，她自己也被害死。還有還有，我最放不下的是云寶, 那孩子……很好?！?/br>
    后來的元寶從高玲瓏手中接過比柳家父子在時擴(kuò)張了不少的生意, 從小就跟學(xué)這些，生意上的心眼子他是信手拈來。

    高玲瓏走的時候，云寶連孫子都有了。

    *

    還沒睜開眼睛，高玲瓏又聞到了刺鼻的味道。汗味和血腥味還有臭味夾雜在一起，讓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的她很不習(xí)慣。

    此刻的她正在奔逃，高玲瓏剛來，入眼先看到了腳底下田地里巴掌那么寬的縫隙。

    周圍都是田地, 但此刻地里別說糧食，連荒草都找不到幾根, 遠(yuǎn)一點的樹上光禿禿一片。隱約能看到樹皮都是被剝了的，周圍有不少瘦骨嶙峋, 衣著破爛的人, 三五成群結(jié)伴, 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走。也有一些男人站在路口, 目光不懷好意地打量著眾人。

    只看了一眼, 高玲瓏立刻察覺到自己餓得厲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發(fā)覺嘴巴都干苦了。喉嚨火辣辣的疼，天上的日頭很烈，曬得人眼前陣陣發(fā)黑。仿佛只要一閉眼，隨時就可能倒下去再也起不來。

    上一刻還在高床軟枕，冬日有火盆烘屋，夏日有冰塊降暑。吃穿樣樣精致，說難聽點，哪怕是磕個松子，長得不好看的都不配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結(jié)果，一睜眼就變成了太陽底下的腌魚干，別說吃飯了，連口水都喝不上。高玲瓏都懷疑自己隨時會被渴死。

    她打量了一下身邊的人，三個婦人，一個年紀(jì)大了，頭發(fā)花白。另外兩個三十多歲的年紀(jì)，幾人互相攙扶著。他們旁邊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好像腳受了傷，此時柱著一根棍子，走得搖搖晃晃，身邊還有個半大少年扶著他。而他們的身后還跟著兩個姑娘，都是五六歲的年紀(jì)，頭發(fā)枯黃，穿得也不好，所有人都是一臉菜色。

    高玲瓏低下頭思量著接收記憶的機會，忽然覺得腳底下痛得厲害，一瞅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光著腳的。

    不止是她，一行人中除了年紀(jì)最大的老人家和那個腿腳受傷的男人之外，其他的人全是光腳。

    光腳不怕，關(guān)鍵是日頭這么大，地是燙的。高玲瓏抬腳一瞅，發(fā)現(xiàn)腳底下已經(jīng)生了厚厚的一層繭子。她懷疑這腳就算是放在水里泡，也泡不干凈，因為那泥已經(jīng)深入到了腳板的紋路中。

    她想著這些，走路就慢了一點。忽然就見那個男人不耐煩地開口：“磨蹭什么？咱們今日得趕緊進(jìn)城，否則又要在郊外露宿。你一個大姑娘，怎么沒點兒危機感呢？周圍到處都是男人，誰也不認(rèn)識誰，萬一他們起了歹意，咱們這一群老弱病殘攔得住幾個？”

    高玲瓏垂下眼眸：“我要上茅廁。”

    “東西都沒吃，也不知道哪里來東西拉?！边@一次開口的是三個婦人中的其中一位，她比較年輕，腳上是用編了勉強像鞋子的東西。此時耷拉著眉眼，顯得有些刻薄。

    “你們稍微坐一坐，我?guī)е笏肴ヒ惶?。”另一個婦人松開了扶著老人家的手，過來拉高玲瓏。

    “大穗，咱們快去快回?！彼还苣切┤穗y看的臉色，拽著高玲瓏就走。

    高玲瓏說要上茅廁是真的，這肚子咕嚕嚕的叫喚，又痛得厲害，應(yīng)該是病了。這逃命的路上拉肚子，難怪會被人嫌棄。

    他們站的地方是兩山之間的田地，左右都是山林，只是山林里光禿禿一片，很難找到干枯的荒草。想要躲在里面上茅廁不被人發(fā)現(xiàn)，幾乎不可能。

    “那邊有一堆石頭?！眿D人不由分說抓住高玲瓏的手往那里奔。

    高玲瓏蹲在一堆石頭中間，唯一的入口被纖瘦的婦人擋著，倒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墒?，正如那男人所說，他們壓根兒沒有吃東西，甚至連水都沒喝。哪里拉得出來？

    她扶著石頭，閉上了眼睛。

    原身羅大穗，出生在姜國和離國的邊境，這地方幾乎每年都在打仗。今年還是姜國人明年就是離國人了，說不準(zhǔn)，后年又變成了姜國人。

    反正不管是哪國人，住在這里的百姓想要安居樂業(yè)，那是白日做夢。羅大穗從記事起，周圍就沒有消停過。不過，這人是有腦子的，在這樣的境地中，當(dāng)?shù)氐陌傩找蚕氤隽艘恍?yīng)對之策。

    最簡單也是最普遍的就是挖地窖，幾乎每家每戶都有鋪子一個地窖，入口都藏在隱蔽處。地窖中藏了家里所有的糧食，除此外，還有水和鍋碗瓢盆，就連柴火和小爐子也是有的，甚至還修出了煙道。

    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煙道也開在極其隱蔽的地方，總之，只要一開始打仗，所有人就藏進(jìn)去。短則三五天，多則幾個月。

    只有秋收的時候會讓百姓受損失，其他時間，打仗歸打仗，日子還是照常過。

    羅大穗家里兄弟姐妹六人，她是老四，前面有哥哥jiejie，底下有弟弟meimei。不大不小，兩頭受氣。反正挨罵的基本是她，干活兒時也忘不了她。

    有好吃的，就不一定能想起她來了。長輩的原話是：哥哥jiejie要干活，吃飯才有力氣。弟弟meimei還小，得好好照顧。

    在這樣的情形下，羅大穗長大了，十三歲那年，天干少雨，周圍村子里的小河都干了，井里也不再出水。甚至就連城里的大河都變成了小河溝。

    那些大戶家的田地都沒收成，像羅家這樣風(fēng)調(diào)雨順也只能讓全家不餓死的人家過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一年，羅大穗十三，最大的哥哥十七，二哥十六，三姐十五，全都沒有成親。

    可家里這么多人，別說娶媳婦，都要養(yǎng)不活了。雙親商量過后，將姐妹二人叫了出去。

    三姐嫁給了同村的后生。而羅大穗……去了鎮(zhèn)上的富戶，給周家的長孫沖喜。

    沖喜這種事，那都是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但凡還有一點兒辦法都不會這么干。周家的長孫是出門被人打了一頓，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只剩下一口氣，全身都是血，聽說身上的骨頭有一大半是斷了的，就算能撿回一條命，往后也只能躺在床上當(dāng)個廢人。

    人都已經(jīng)廢了，自然是沒有姑娘愿意嫁的，羅家夫妻會答應(yīng)這門婚事。皆因為周家出了五百斤糧食的聘禮。

    五百斤啊，一家人夠吃一年了。

    于是，婚事就這么定下，羅大穗稀里糊涂地嫁去了周家。進(jìn)門兩天，連回門都沒來得及，周公子就沒了。至此，她成了寡婦。

    本以為干旱也就這一年，可接下來的兩年里天上一滴雨都沒有，周圍的糧食都欠收，往年的存糧都已經(jīng)全部吃干凈，甚至就連樹皮都被人給剝了。

    這節(jié)骨眼兒上，兩邊又打了起來。以前躲在地窖里，過上十天半月甚至幾個月，現(xiàn)在這種情形躲進(jìn)去，那就只有餓死。

    螻蟻尚且貪生，能活著誰又想死？

    于是，收到消息說兩日后就會打起來時，所有的百姓傾巢而出，準(zhǔn)備四散逃命。

    但大部分人都選擇去姜國，一來這些年兩國交戰(zhàn)，多半是姜國占著這個地方。二來，離國那邊沒有百姓，只有仆人，邊境屬于安寧王的地盤，要是離國打仗贏了，所有百姓都是安寧王的奴仆，他說生就生，他說死就死。底下人為了討好他，好幾次搜羅美人敬獻(xiàn)。

    相比之下，姜國要好得多，至少他們是自由的百姓。被欺壓了還可以找大人告狀。當(dāng)然了，大人會不會管，能不能告贏就不一定了。

    “大穗，你好了么？有人過來了。”

    高玲瓏回過神：“娘，你要方便嗎？”

    堵在門口的這人是羅大穗的婆婆周關(guān)氏。

    大概一個人倒霉透了都會遇上一些好事，羅大穗娘家存在感不高，還是被父親最先放棄的那個。可到了婆家，沖喜沒沖成，以為會被長輩責(zé)難，甚至是被他們賣掉，結(jié)果都沒有。關(guān)氏待她，有點像是待親人的意思。反正沒有嫌棄，看到羅大穗做錯了，也會耐心指出，生氣了會呵斥幾句。

    兩三年里，羅大穗比在娘家的日子還要安逸些。她沒想到自己能夠遇上這樣一位婆婆，早已把她當(dāng)成了家人，也沒有提過要改嫁。

    而關(guān)氏也沒提過要送兒媳出嫁，見兒媳主動留下，嘴上沒說，待羅大穗?yún)s更好了。在一家子逃難時，也沒忘了帶上她。

    此時的關(guān)氏滿臉焦灼：“不了，咱們快走吧，那些人好像盯上咱們了?！?/br>
    高玲瓏走出，卻見關(guān)氏不進(jìn)反退，色厲內(nèi)荏呵斥：“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想做什么？”

    圍攏過來的總共有三個男人，這年頭日子不好過，幾人雖然比兩個女子要高，卻顯得尖嘴猴腮。為首的那個伸手一指遠(yuǎn)處地里的周家人：“他們拿了糧食，讓你們兩個好好伺候我們?！?/br>
    另一個人嘿嘿笑著上前，搓著手滿臉的猥瑣：“嘿嘿，你們要是害怕的話就叫吧。我最喜歡一邊辦事一邊叫。”

    站在最后的男人最矮，聽到這話啐他：“什么毛病?！彼粗畔眰z，眼睛大亮：“我嘛，最喜歡安靜辦事，你們是一起，還是一個一個來？”

    關(guān)氏沒吃飯，又缺水，被太陽一曬，本來就要暈了，聽到這些下流話，險些被嚇?biāo)?，腿一軟就坐倒在地?/br>
    第122章 逃荒路上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