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1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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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牢獄之中,青年一身雪袍染著淡淡的血,一雙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持著那一支盛放的野梔子。 姜婳靜靜地同他對視著。 許久之后, 聽見青年輕聲道了一句:“很香?!?/br> 的確很香。 那股濃郁的香, 甚至一瞬間掩過了這間牢獄之中濃厚的血的腥甜味。像是不經(jīng)意間, 春雪恍惚化為冰,刺入他的心臟。 在溫?zé)岬难毫鲃又?,冰再化為一灘溫?zé)岬乃?/br> 青年垂著眸,望著手中的野梔子。 昏暗的燭火之下, 野梔子上映著少女俯身的倒影。他抬起手,沉默地想要觸碰那一片倒影, 卻又不太敢用力。 已經(jīng)顛簸了一路的野梔子, 沿邊的花瓣已經(jīng)快要掉落了。 他手中的力道已經(jīng)用的很輕了,卻還是不可控地, 讓一片白色的花瓣從外沿脫落。 花瓣墜落在兩人之間。 姜婳蹲下身, 望著地上的花瓣,輕聲道:“謝欲晚, 你為什么要殺司禮?” 她抬起眸, 望向?qū)γ娴那嗄辍?/br> 她們之間曾有無數(shù)的無視和逃避,上一世的一切最終淹沒在一場深冬的水里。這一世他們之間一直隔著她無數(shù)的惶恐與畏懼,在這半年的光陰之中,她們各自發(fā)生了許多事情。 但如若真正算起, 她們兩人甚至從未真正地交談過一次。 她不如他聰慧,不如他了解這朝中的形勢, 但是起碼在司家這件事情之上, 她認(rèn)為他做的不夠完善。 謝欲晚將手中的野梔子放在她為他帶來的那件干凈的雪袍上。 對于司禮,他無從談起。 為什么要殺了司禮? 因為那從寒門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數(shù)十位學(xué)子, 死在人生最得意之時,尚未金榜題名,已成毒下鬼魂。 可即便如此,他亦可以再謀劃一番。 司家對于天子而言,只是一柄刀。雖算助力,但并非無可替代。只要他為天子尋到一把更好用的刀,司家便是天子能夠隨意放棄的存在。 他的確也尋得到。 甚至,他本身,對于天子而言,就是最好的一把刀。 在那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他長身玉立,抬頭遙望皇座之上的天子。天子蒼白著臉,渾身都透著日日殫心竭慮的孱弱。 那時他在想什么呢? 其實也沒想什么,就是想起從前。想起天子還不是天子,他還不是丞相之時,想起那日宮殿的屋頂之上,繁星璀璨,萬家燈火。 上一世直到許久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了有一些事情的端倪。 只是那時一些事情已經(jīng)只剩蛛絲馬跡,他日日處理朝中事務(wù),實在繁忙。直至這一世,當(dāng)那些端倪重現(xiàn)在眼前。 他才恍若他對友人曾付諸的信任,不過云煙。 他那日望著金碧輝煌的大殿,看著那方象征著至高權(quán)勢的龍椅。在這如出一轍的宏偉和浩瀚之中,龍座上孱弱的身影是如此渺小。 所以他殺司禮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因為遠山寺那柄射|向少女的寒箭。 司禮是一個不同于姜禹的瘋子,只是因為她砸了那一方玉,他便能夠下如此狠手。在司禮眼中,她只如蜉蝣。 他不能放任司禮這樣的人在她身邊。 司禮死的那一刻,他正在皇宮之中,同天子遙望著。 他忍耐了許久,才在上馬車的那一刻,屈身嘔吐。馬車顛簸起來,毛毯很快就被血染紅了,他垂眸休憩了許久。 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識到,他的身體越發(fā)孱弱了。 那一場漫天的大雪似乎又開始埋葬他的身體,世間因果不停不息,瞬息的每一刻,他都在緩慢地赴死。 可他死了,她要怎么辦呢? 她要如何面對巍峨的禮制,要如何面對浩瀚的皇權(quán)。她已經(jīng)摻入了這些紛爭之中,她一介女子如孤萍,要如何全身而退。 她什么都不懂。 即便還有莫懷,還有晨蓮,還有他暗中留給她的那些勢力。但似乎還是不夠,只要太子如上一世般登上皇位,她獨身一人便只會如魚俎。 他要如何放心讓她一個人留在這世間。 姜家、司家都是太子的爪牙,如若按照上一世的時間線,太子仍舊會登基。 他的小婳應(yīng)該還未明白,她想要對付姜家,所要對付便從來不止姜家。她所要面對的是能夠壓的她再也喘不過氣來的皇權(quán)。 僅憑一個姜家要如何犯下如此多的錯事。 正如于家只是姜家的爪牙,姜家于皇家亦是。這些年姜家所做的事情,得到的利益,大部分其實都流入了皇家。 上一世太子登基之后,姜禹在朝中的勢力被大幅度削弱,姜家失去了作用。故而當(dāng)他尋出姜禹貪污的證據(jù),一并交給當(dāng)時的天子時。 天子惶恐被發(fā)現(xiàn)從前他同先帝做的那些事情,故而很快處理了姜家。上一世他雖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端倪,但彼時太子已經(jīng)登基,又有先帝離世前的囑托。 太子那片黑暗,遠比她想象的所要濃。 故而他想為她鋪一條無虞的路。 這條路不知從哪里開始,亦不知從哪里結(jié)束,但是必定會改變上一世的軌跡。例如他不能讓太子再登基了,彼時沒有他,姜家和司家的勢力只會更加猖獗,且不談天下,他只談她。 他不舍。 謝欲晚望向?qū)γ娴纳倥?,她眸中此時正映著他身后昏暗的一片。她手中持著一柄燭火,整個人都在柔和的光暈之中。 無形之中,有什么東西,將他同她分割開了。 他不愿意她接觸暗中的一切,不愿意她卷入這場有關(guān)皇權(quán)的風(fēng)波,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該到此為止。 可面對少女那日流露出來的心軟,他還是無恥地心動。他會想,是不是只要他鮮血淋漓,她眼眸中就會沒有防備地流露出心疼。 即便這些心疼,并不是愛意。 但已經(jīng)可恥地讓他心滿意足。 兩人對視之間,誰都沒有垂下頭。謝欲晚怔了怔,聲音如十二月的雪:“數(shù)年前,司禮為了一己私欲,毒殺了數(shù)十名學(xué)子?!?/br> 很輕,很薄,像一場一戳就破的謊。 “不能揭露司禮犯下的事情嗎,還是沒有證據(jù),亦或是司禮被什么人所庇護嗎?”姜婳的衣裙無可奈何地垂在地上,很快就染了一層灰塵。 但姜婳實在不太在意這些,只是聽著青年的回應(yīng)。 “嗯,他被人所庇護?!?/br> 姜婳望了他許久,突然垂下眸。她很難說清她眸中是笑還是別的東西,只是安靜地將燭火放置在兩人之間,燭火映亮青年帶著細碎傷口的手。 她的眼神像是潺潺水流,整個人也格外地溫柔。 青年聽見她輕聲說道:“謝欲晚,你一點都不誠實?!?/br> 不等他說話,她已經(jīng)抬眸望向他:“司禮的事情,有什么對我不誠實的必要。那讓我猜一猜吧,是同我有關(guān)嗎?” 少女的語氣已經(jīng)不是猜測了。 牢門隔著他們兩人之間,原先是隔著光亮和昏暗,但適才她將燭火向他這邊送過來了些,故而光亮和昏暗的交界線變得很模糊。 此時他們似乎處于同一片恍惚不清的光亮中。 少女眸中映著他的倒影,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們之間有一片野梔子落下的花瓣,純白的一片。只是可能是盛開得久了,那一片花瓣的邊角有些微微的蜷曲。 此時正安靜地躺在兩人之間。 少女抬起眸,很耐心地將自己送入他的眸中。她未再說什么,只是如同那雪白衣袍上的野梔子一般,安靜地等待著。 青年到底是輕聲應(yīng)了一聲。 似乎應(yīng)了這一聲,剩下的事情便好說了許久。青年望向雪衣上面的野梔子,像是看見了少女最初的模樣。 在所有人都覺得姜家三小姐安靜柔軟,像是一片靜謐的水時,他在書房的屏風(fēng)后看見了一朵盛放的花。 可愛的,獨屬于他的花。 他淡聲道:“遠山寺的事情是司禮做的,他會傷到你?!?/br> 他的聲音很平淡,似乎再平淡一些,就能夠掩住話語間對少女的關(guān)心了。 姜婳輕嘆了一聲,甚至帶了些揶揄:“原來真的同我有關(guān)呀?!?/br> 她望向?qū)γ娲鬼那嗄辏幢闵硖幚为z,燭火還是將他的側(cè)臉映得很好看。牢獄的一切都是臟的,但在眼中,青年是純白的一片。 很多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但她卻覺得,這一刻卻恍若永恒。 她手碰了碰木門,輕聲道:“謝欲晚,他們不給我鑰匙?!笔菐е┪恼Z氣。 “徐宴時帶我來的時候,他們直接將鑰匙塞到徐宴時手中了。我同莫懷來的時候,莫懷塞了得有長安一間屋子的銀錢,他們還說只給我們半個時辰?!?/br> 半個時辰,快到了。 少女抬起眸,望向里面的謝欲晚,輕聲道:“謝欲晚,見你一次好貴?!彼阅闶裁磿r候能夠出來。 她沒有說出后面一句,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他們之間隔著一片花瓣,一方蠟燭,還有一道牢門。卻好似,比從前最親密無間的時候都要近上許多。 少女似乎還在輕聲抱怨:“衣裙也要臟了,其實我也沒有那么多衣裙。祖母倒是送過來許多,但是祖母送過來的那些,我也不是很想穿。我身上這一件,還是上次......徐宴時送我的。” 青年的眼眸深了一瞬,許久之后,輕聲道:“去買?!?/br> 少女似乎也在等著一句話。 她抬起眸,彎起了眼,像是冬日皚皚白雪之上不該升起的暖陽。 “可是謝欲晚,我的錢都用來見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