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路過客廳時王西樓問。

    “一會?兒就回?來?！蓖跣g大聲道。

    3.

    王術喜滋滋跑出來，剛好看到錢慧辛從車前走開，她叫了兩聲“辛辛”，問她去哪兒，后者?回?過頭向她擺擺手，說要去胡同口買小米椒。

    車窗悄無聲息降下，林和?靖把腦袋探出來恨不得扭一百八十度往后看。

    王術輕咳了咳，問，“林學長?也想去買小米椒嗎？”

    她本意是調侃，沒料到林和?靖竟然厚著?臉皮直接應承下來了，說，“行，那我也去買點兒。”說著?就推開門下車了。

    王術一愣，“唉唉”了兩聲，林和?靖充耳不聞，幾個大步就走遠了。

    李疏從副駕駛座下來，繞到王術的這側，與她一同望著?林和?靖的背影，很肯定?地道：“他?一定?會?跟錢慧辛說，是要給我們單獨說話?的機會?，他?才不得不跟上去的。”

    王術點點頭：“可想而知?！?/br>
    李疏把裝著?七星魚的紙袋交給王術，說：“上回?你說過好吃的，給你帶了一份……那你回?家吃吧，我等他?回?來?！彼?說這話?時，背靠著?車門，眼尾微微下垂，看起來很無辜。

    “我得多貪嘴這個時候把學長?丟街上自?己?回?去吃魚啊?！蓖跣g拉著?他?的手輕輕蕩了蕩，問，“你們明天幾點的飛機？”

    ——李疏一家今年要回?海市外婆家過年。

    “明天幾點？十一點，上午十一點?！崩钍桀D了頓，又補充，“江叔也一起去?！?/br>
    “江叔跟你們的情?況有好一些嗎？”

    “啊，情?況啊，從成喬治的反應來看，應該是好一些了。”

    ——成玥嘴里開始頻繁出現(xiàn)“江叔叔說”了，這表示江云集已經(jīng)把成玥納入自?己?的生活并開始對他?密集輸出了。

    “為什么成玥叫成喬治？”

    “為什么叫成喬治？因為他?笨得像豬啊?！?/br>
    王術跟著?李疏一道笑了一會?兒，然后抬手把他?額前的碎發(fā)向后撥去，說：“喂，學長?，想開一點兒?！?/br>
    ……

    江云集這回?去海市大概是奔著?再談結婚去的。他?沒有答應成薈“兩邊跑”的模式，愿意婚后搬過來住，直至成玥初中畢業(yè)。

    ——成玥現(xiàn)在就近就讀的學校是晉市師資力量最強大的，小學部初中部都如此。

    事實上，江云集最近這兩個月已經(jīng)陸續(xù)在往成薈家里放東西了，衣服、手表、鞋包、文件、出差順手買的小物件林林總總的，當然，其實也想留宿的，只是成薈考慮到人多嘴雜，怕個別?沒數(shù)的去兩個兒子面前胡亂說些不好聽的，一直沒允許。

    成薈哲學系碩士研究生畢業(yè)，雖然本人較為寡言不善辯，但向來不太瞧得起活在別?人目光里和?唇齒邊的人。江云集從小嬌生慣養(yǎng)著?當然也如此。但有了孩子以后，成薈不得不茍著?，遵循人類社會?一些約雖然莫名其妙但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比如婚前盡可能不留宿男人。江云集不能理?解，甚至覺得可笑，但愿意接受。嗯，他?現(xiàn)在愿意接受了。

    總之江云集終于調整到正確的航向靠近成薈了，李疏也終于沒有理?由再表達不滿。江云集以后將跟他?在同一個門里進出，在同一張飯桌上吃飯。

    “那要是就是想不開呢……”李疏問。

    “那我就得慫恿你媽暴力解決了。反正要是有什么想不開的，我媽只要發(fā)火一使用暴力，我就想開了?！蓖跣g道，又補充一句，“小時候?！?/br>
    李疏垂首笑得肩膀微顫。

    天空又開始飄雪了，王術突然發(fā)現(xiàn)七星魚袋子里還有一盒仍有余溫的馬拉糕，問李疏還要不要吃，李疏點了點頭，王術便揭開蓋子兩人一人一塊吃起來了。

    “怎么也給我?guī)яR拉糕了？”

    “我覺得好吃就給你點一份嘗嘗?！?/br>
    王術一愣，突然覺得這一句話?是如此甜蜜，比唇邊的馬拉糕都要甜蜜許多。

    便利店的燈光有些昏沉，估計燈珠距離壽終正寢差不了幾天了。

    林和?靖往錢慧辛袋子里丟了幾個小米椒，又被?后者?盡數(shù)撿出來扔了，林和?靖給了她一記幽怨指責的眼神?，錢慧辛屈指托了托鏡框，說，“有兩個不熟，有兩個熟得快爛了，你不會?挑就別?挑了?！绷趾?靖于是背靠著?紙袋架束手站著?等她。

    錢慧辛挑完小米椒，又挑了一袋散裝雞蛋，經(jīng)過貨架時再順手抓出一瓶蠔油，如此一起買單也不過三十四塊三。

    出了超市，林和?靖覷著?錢慧辛的神?色，幾番猶豫，仍是忍不住問：“這種散裝雞蛋蛋殼上沒有標識日期，怎么知道有沒有過期？”

    錢慧辛理?所當然道：“磕進碗里，沒有霉爛，沒有臭味，就是沒有過期?！?/br>
    林和?靖想說這樣的驗證方式會?不會?太草率了，但是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下，把這不知人間疾苦的問題吞回?去了，他?兩手往兜兒里一插，跟在錢慧辛后面走路。

    兩手各拎著?個塑料袋大步向前走的瘦高女生又把頭發(fā)剪短了，似乎仍是她自?己?隨手剪的，跟狗啃得似的，要不是顏值能打，走在路上是會?被?人嘲笑的程度。不過他?卻瞧出了不同的味道，他?瞧著?她這頭自?由不羈的碎剪隨性?漂亮。

    “怎么突然停了？看什么呢？”林和?靖問。

    錢慧辛指著?錦繡大道對面高遠的公寓樓，說：“確實有點像天府仙宮，一重一重的，等到半夜街上的燈光都熄滅看不清樓體以后會?更像。”

    “……”林和?靖露出不解的神?情?。

    錢慧辛解釋，“是術術剛搬來時說的?！?/br>
    她解釋完看到林和?靖仍然是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暗忖自?己?果然在與不熟的人交流方面是有壁的。

    她抬起拎著?塑料袋的手用拇指外側輕輕刮了刮額頭，沒再繼續(xù)解釋，往前走了，假裝剛剛單方面的對話?不存在。

    林和?靖站在錢慧辛剛剛站立的位置對著?那個方向看半天，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他?突然反應過來這是認識一年多以來錢慧辛第一次主動找話?題與他?聊天。可太不容易了。

    “你是后天要去衡河對嗎？”林和?靖追上去問。

    錢慧辛回?頭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我們可能還會?偶遇?！绷趾?靖笑得眼睛都沒了。

    “你沒有別?的事情?做了嗎？”錢慧辛問。

    “沒有?！绷趾?靖答。

    ……

    4.

    大二這年的春節(jié)過去得無聲無息的，大概是因為一直陪伴著?她的李疏不在，所以顯得無聲無息的吧。

    王術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唯有接到李疏的電話?時能振奮片刻。

    王戎說：“你瞧你這德性?，要是哪天你男朋友移情?別?戀了，你可怎么辦？”

    王術撅著?屁丨股吭哧吭哧鏟雪，聞言轉頭給她翻了個震古爍今的大白眼兒，向著?屋里吆喝：“媽，王戎杵半天了，光大嘴叉子指揮我，啥也沒干！”

    王術不耐煩地趕走王戎，一個人把整個院子里的雪全部碼到墻根底下后，叉腰站在原地思忖良久。王戎說得沒錯，李疏對她的影響越來越大，在她展望的未來里處處都有他?的身影——她完全不做其它可能性?的考慮——李疏就像王西樓、楊得意和?王戎一樣，是理?所當然地存在于她未來生活的每一天和?每件事里的。

    王術突然覺得有些惶恐，因為根據(jù)她多年觀影所得，這種在懸浮于生活的象牙塔里生根發(fā)芽的感情?一般都沒有什么好的結局，她跟李疏能是個例外嗎？要知道她向來沒什么運氣?，是買一百塊彩票最多中四袋洗衣粉的衰鬼。

    “嗯？罰站呢？犯啥錯了？”

    錢慧辛拎著?一袋草莓上門，在王術身后稀奇地問。

    錢慧辛小姨新交的男朋友家里有個挺大規(guī)模的草莓園，人特別?有禮數(shù)，每回?上門都得搬兩箱來。這些不大但很甜的牛奶草莓不但惠及了三秋胡同的老鄰居們，還惠及了錦繡大道那側的李疏——王術上學路上給的。因為那個男人上門太勤快了。

    “我在琢磨這漫長?的人生應該如何度過、跟誰一起度過，以及人類的終極追求是什么?！?/br>
    “可快住嘴吧你，cao不完的心?！?/br>
    王術正要接過錢慧辛的草莓袋子，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震動起來，是李疏飛機落地如約給她打來的電話?。王術立刻就把錢慧辛拋之腦后了，她一改先前的低沉模樣，喜笑顏開，開口就是故意拉長?音的“學長?”。錢慧辛的胳膊伸在冷空氣?里，半晌，抖落了雞皮疙瘩輕笑著?收回?去，轉向正從屋里走出來的楊得意。

    “吃了嗎辛辛？”楊得意打著?呵欠問。

    “吃過了，”錢慧辛把草莓交給楊得意，補充一句，“比上回?的甜”。

    清晨的冷風從小院上空掠過，將草莓的香氣?裹挾著?送到幾十里外的機場到達大廳。李疏把手機收回?口袋里，笑容煞是好看，引得路人頻頻側目。他?推著?行李推車轉頭叮囑了成玥一聲“跟上”。

    第 36 章

    1.

    李疏所學的材料科學這個專業(yè)基本不可?能有止步本科的。李疏大?四王術大?三的這一年, 李疏在與王術商量后，決定去考歸省c大的研究生。歸省地遠偏僻，但在其十萬大?山深處有個全球聞名的國?家級r8重點實?驗室, c大?其它專業(yè)不怎么?突出, 但它的材料科學專業(yè)近年在國內逐漸首屈一指——在教育部和?地發(fā)委的牽頭下, r8實?驗室許多大佬都是c大的客座教授。

    “我聽說c大那個專業(yè)比q大的都難考，說不定他考不上呢。”

    一道放學的路上，錢慧辛把?外套脫了拿在手上，跟在王術身后慢慢走著, 試著安慰她。她知道王術是不愿意與李疏分開的，王術只是覺得抱大?腿說“你不要走”有點丟人才假裝灑脫的。

    “你要是實在不會安慰人就去給我買個冰淇淋吧。”王術回身無可?奈何地說。

    一個從小到大?都沒?考過壓線分的放棄保研都要?去歸省c大?的資優(yōu)生?有多大?幾率考不上？

    此時十月上旬都即將結束了, 但是晉市卻沒?有如往年一樣降溫, 白日里的溫度仍能高達三十度。胡同里的老人說后半個月開始降雨，到時候溫度就降了, 一陣秋雨一陣涼, 等半個月的連綿陰雨降完，夏天就走得干干凈凈的了。

    錢慧辛買回冰淇淋, 王術啃著冰淇淋繼續(xù)往前走。她突然想起什么?, 掏出手機搗鼓了幾下，給了錢慧辛個眼神。錢慧辛的手機跟著“叮”一聲，她不明所以掏出一看，居然是收到了王術的轉賬。

    本周g理工各學院統(tǒng)一發(fā)上一學年的獎學金。顯然這是王術剛剛收到手里還未捂熱的一部分獎學金。

    “你的獎學金你自己安排, 我的給你分一半，你就當是撿錢。你得去海市看看, 海市極具風情的仲月街區(qū)、繁星廣場, 沿海路上千奇百怪的萬國?建筑和?遮天蔽日的行道樹，甚至就連空氣里隱隱浮動的海腥味兒, 都跟你以前給我描述的一樣?！蓖跣g解釋道。

    “你都窮得沒?有房子住了，就不要?再當散財童子了?！卞X慧辛默了默，說。

    錢慧辛要?把?錢轉回來，卻被王術攥住手腕制止，她說：“就算沒?房子住，我也?還是比你富裕點兒……現(xiàn)在去也?行，畢業(yè)以后你自己再添點兒領著你媽去也?行。這是我大?二努力學習的動力之一?！?/br>
    錢慧辛伸手撓了撓眉頭，壓下了心頭翻滾的情緒。王術去年從海市回來就喋喋不休跟她說“你一定要?去一次”。她最開始還微末有些不開心，認為王術明明知道她是什么?家境還一直這么?鼓勵她太過于沒?心沒?肺了。

    王術見錢慧辛不再推辭，十分欣慰，繼續(xù)先前的話?題，說：“我的確是不想跟他分開，但是我當初也?不想離開我家搬來三秋老破舊，時間?一長?什么?都適應了。況且我自己都沒?想好以后要?去哪兒做什么?，不能拖著人不讓人動，那不講理。”

    錢慧辛想了想，說：“那你是得好好想想以后了。你不考研的話?，要?不要?考公呢，要?不要?考教呢，你得趁早決定趁早做準備了?！?/br>
    王術把?冰淇淋紙揉成一團重重扔進路邊垃圾桶里，皺眉道：“煩！”

    ……

    2.

    “你是不是就想離家遠一些？”成薈直視著李疏，“你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聲？我跟你江叔結婚以后就不是你媽了？”

    ——三個月前，在去年婚期的同月同日，成薈嫁給了江云集。

    “我的專業(yè)你又不懂?！崩钍枵露鷻C回答她。

    “我生?你的時候我也?不懂一個這么?點兒的小孩兒到底應該怎么?養(yǎng)大?，我自己慢慢摸索著也?懂了。你耐心一點給我解釋解釋再商量商量不行嗎？”成薈的聲音沒?控制好微微揚高，引得客廳里成玥不安地放下了ipad。

    “喬治，一個小時到了，把?ipad放下，吃點水果，去寫作業(yè)?！?/br>
    江云集把?切好的水果給成玥放到手邊，然后端著筆記本去餐桌上寫郵件。

    ——書房被占用?教子，他不方便進去。

    成玥扭著身子趴在沙發(fā)背上，伸長?脖子跟江云集說：“我媽好像生?氣了?！?/br>
    江云集往書房的方向轉了轉頭，糾正他，“自信點，不是‘好像’”。相依為命多年的兒子一聲不吭報考了千里之外某個偏遠地區(qū)的研究生?，不樂觀估計，他將在那個地方把?書一路讀到底，如果再不樂觀點，他被r8實?驗室招攬，還將在那里工作多年。

    李疏有點驚訝成薈對這件事情的反應居然這樣大?，因為這在他看來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是他做的又一個需要?自己獨立負責的決定，而成薈總是相信他的判斷，向來不插手他的任何決定，自他小學畢業(yè)以后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