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裝作沒看出冰風暴是在試探自己，滿臉坦誠地說，“畢竟，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發(fā)現(xiàn)黑發(fā)黑眸的自己，和絕大多數(shù)鼠民以及氏族武士，長得都不太一樣，是不折不扣的異類。

    “萬一卡薩伐大人懷疑我的來歷和動機，非要我說出一切，但我實在想不起來，那該怎么辦？

    “又或者，卡薩伐大人覺得，與其賜予我食物和秘藥，還不如將我關進陰森恐怖的黑牢，用盡最殘酷的手段來折磨我，才更有可能壓榨出我腦子里全部的秘密，那又該怎么呢？

    “雖然我和所有圖蘭勇士一樣，都不畏懼死亡，但被酷刑折磨，慢慢被銹跡斑斑的冰冷機械撕成碎片，而不是被強者在戰(zhàn)場上痛痛快快地斬殺，這樣的死法，并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所以，相比卡薩伐大人，我還是更愿意跟隨冰風暴大人?！?/br>
    這是孟超的心里話。

    他早就從關在地牢里的鼠民口中，得知了掌控血蹄氏族的大人物們的名字。

    也曾想過，是否直接去找這些大人物，甚至是血蹄氏族的現(xiàn)任酋長合作。

    但雙方體量上的懸殊差距，令這場合作，勢必不可能存在絲毫平等互利的可能性。

    只能是牢牢占據(jù)主場優(yōu)勢和強勢地位的對方，對他無所不用其極的壓榨。

    孟超不喜歡在這種屈居下風的情況下，和咄咄逼人的強勢一方談合作。

    也不能保證，對方見他勢單力孤，不生出別樣的心思。

    再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次“五族爭鋒”的結果。

    上千年來，在五大氏族中，綜合實力始終屈居亞軍，字面意義上的“千年老二”血蹄氏族，又一次沖擊“戰(zhàn)爭酋長”的寶座未果，只能乖乖服從黃金氏族的號令。

    連號令整片圖蘭澤都辦不到，又有什么資格，和孟超談合作了？

    孟超要談，也要去找真正的大boss談嘛！

    想到這里，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清澈，坦蕩。

    這樣的坦蕩打消了冰風暴的最后一絲疑慮。

    她當然知道，眼前的“收割者”說的未必是實話——包括失去記憶，忘記身份。

    更有可能，這家伙有什么難言之隱，不愿意在血蹄氏族的大人物面前，暴露出真正的底細。

    就像……自己一樣。

    不過，這不重要。

    某種意義上，甚至更好。

    只要這家伙的戰(zhàn)技是貨真價實的，能夠立竿見影，冰風暴就愿意給他一切想要的東西。

    “我只有五天。”

    冰風暴道，“五天之內，你的戰(zhàn)技，真能令我的士兵突飛猛進？”

    孟超道：“那要看是什么樣的士兵?！?/br>
    冰風暴道：“當然是最強壯的士兵?！?/br>
    孟超緩緩搖頭道：“恕我直言，您不應該選擇最強壯的士兵?！?/br>
    冰風暴微微一怔，好奇道：“為什么？”

    “如果我沒猜錯，在過去幾輪團戰(zhàn)之前，遴選士兵來組建隊伍的時候，您選擇的，都是最強壯的士兵?！?/br>
    孟超不慌不忙地說，“但經過優(yōu)勝劣汰和層層篩選，有資格被您看到的鼠民仆兵，強壯程度應該都相差無幾。

    “最強壯者，也不可能比最瘦弱者更強大一倍，在混亂不堪的團戰(zhàn)中，這樣的個體差異，并不是勝負的關鍵?！?/br>
    冰風暴的好奇心高高吊起，都不顧上追究孟超戳她連輸三場的傷疤，追問道：“那什么才是勝負的關鍵？”

    “意志?！?/br>
    孟超說，“血rou之軀再強也有極限，但意志的力量，卻有可能是無窮無盡的?！?/br>
    冰風暴皺眉道：“難道最強壯的士兵，不是意志力最強大的士兵？”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br>
    孟超解釋，“您是流淌著榮耀血脈，高高在上的氏族武士，雖然擁有隨意挑選仆兵的權力，但您恐怕從沒有從地牢最深處，仰望過頭頂?shù)囊痪€光明，所以，您并不清楚，墮入地牢最深處的鼠民，究竟是怎么爬上來的。

    “將成千上萬鼠民關在一起，用稀缺的食物引發(fā)我們之間的爭奪，用這種方法來優(yōu)勝劣汰，只能挑選出力氣最大的雜兵，卻未必能挑選出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士。

    “假設有個鼠民，在家園被毀的時候，蜷縮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所有氏族武士都不屑于殺這種怯懦之輩，因而毫發(fā)無損，扛過了長途跋涉的折磨，進入地牢后，因為受傷最輕，搶到了最多的食物，表面看起來吃得膘肥體壯——他會是冰風暴大人想要的士兵嗎？

    “還有一個鼠民，在家園被毀之時，就奮起反擊，結果受了重傷。

    “等到長途跋涉的時候，又不顧傷痛地拯救同伴，拉著不少必死無疑的鼠民，一起堅持到了黑角城，結果，等他落入地牢時，傷勢爆發(fā)，再也無力搶奪食物。

    “這樣的勇士，死在地牢里，不是太可惜了嗎？

    “而冰風暴大人難道不想知道，把這樣的勇士救出地牢，給他足夠的食物和治療，令他痊愈之后，會激發(fā)出多么強大的戰(zhàn)斗力嗎？”

    冰風暴心中一動。

    連輸三場之后，她也隱隱覺得自己挑選士兵的標準有問題。

    而且卡薩伐肯定不會讓她順順利利贏下最后，也是最關鍵一場團戰(zhàn)的。

    她挑選的新兵再強壯，都不可能比對方施加了巫術，吞服了秘藥的士兵更強壯。

    所以，今天在新兵訓練營里，她只挑選了葉子。

    算上眼前這個“收割者”的話，她還有二十八個仆兵的名額。

    冰風暴沉吟道：“那么，我該怎么知道，誰僅僅是身強力壯，誰卻是意志強大無比呢？”

    第949章 戰(zhàn)士的標準

    “如果是我自己，有權力自由挑選一批新兵，組建一支特殊部隊的話，我只會在訓練營里挑選一半的成員?！?/br>
    孟超說，“而且，我不會完全挑選身體最強壯，力量最大，在‘光榮之路’的試煉中成績最好的那些人。

    “我會挑選在‘光榮之路’上，一開始處于下風，但咬牙堅持，后來居上的那些人。

    “以及，雖然出現(xiàn)了嚴重失誤，甚至受了重傷，但還是強忍著傷痛，完成試煉的那些人。

    “在危機四伏，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上，身受重傷、落入下風，總是難以避免的事情。

    “風暴來襲時，就連豬都能在天上飛，能夠在順風順水的情況下摧枯拉朽，這說明不了什么問題。

    “只有身處逆境甚至絕境，仍舊毫不動搖，決不放棄，能以無比冷靜的心態(tài)和驚人的勇氣，絕地反擊——這才是最優(yōu)秀的士兵?！?/br>
    事實上，這也是孟超前世記憶中，黑骷髏訓練營遴選士兵的標準。

    前世的他，當了多年收割者，并未接受太過專業(yè)的戰(zhàn)斗訓練。

    在加入黑骷髏訓練營的試煉中，成績算不上名列前茅。

    但因為擔憂小妹白嘉草的安全，渴望得到強大的力量來保護家人，他才在第一關就扭傷了關節(jié)，腳踝腫得和皮球一樣的情況下，仍舊一瘸一拐地完成了試煉。

    盡管成績沒有達到平均水準。

    但他的意志力，卻得到了教官的欣賞。

    同期加入訓練營的新兵，和他情況相似的很多。

    大家都不是什么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壯漢。

    但能咬牙通過黑骷髏訓練營殘酷折磨的，往往也是這些貌不驚人的新兵。

    離開訓練營之后，他們也都成為了優(yōu)秀的幽靈刺客。

    習慣了強者為尊，“肌rou就是力量”的冰風暴，顯然被孟超的選材標準鎮(zhèn)住了。

    愣了一會兒，她問道：“還有一半呢？”

    “還有一半士兵，我會直接深入地牢去挑選。”

    孟超道，“我會挑選那些在地牢里待了五天以上，雖然沒能爬出地牢，但看上去氣色還不錯，傷勢也不算太重的人，最關鍵是，他們的身體不能太強壯?！?/br>
    “身體不能太強壯？”

    冰風暴大為詫異，“這又是為什么？”

    “我計算過，在地牢里，每天都會發(fā)放三到五輪的食物，但絕大多數(shù)食物都會被最強壯的鼠民奪走，如果前幾輪投放時，一枚油炸曼陀羅果實都沒搶到的話，就會陷入惡性循環(huán)，越餓力氣越小，力氣越小就越搶不到食物，就變得越來越餓，再加上地牢里極度惡劣的環(huán)境，三五天后，往往就奄奄一息，甚至直接餓死了。”

    孟超說，“每一個能夠在地牢里活過五天的鼠民，都成功搶奪到了至少一顆油炸曼陀羅果實，都有成為戰(zhàn)士的潛質，并且有著強大的求生欲望。

    “而那些身體不太強壯的鼠民，之所以能成為幾輪食物爭奪的勝利者，顯然是因為他們擁有除了肌rou之外的特殊力量和技巧。

    “要知道，在食物和秘藥充足的情況下，以我獨特的訓練方法，再加上圖蘭人本身強橫無匹的身體素質，肌rou和蠻力的增長，并不是多么困難的事情。

    “但肌rou之外的特殊力量和技巧，就沒辦法速成了。

    “所以，相比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家伙，我更喜歡這些身體不太強壯甚至存在缺陷，卻還是絞盡腦汁，無比艱難地活下來的人?！?/br>
    “這……”

    冰風暴承認，孟超說的有一定道理。

    但從沒有人，用這樣的標準挑選過新兵的。

    這樣挑選出來的仆兵，真有戰(zhàn)斗力，能和力大無窮的對手抗衡嗎？

    冰風暴有些遲疑。

    “還有一點。”

    孟超看出她的遲疑，繼續(xù)道，“如果冰風暴大人挑選了最強壯的士兵，他們并不會發(fā)自肺腑地感激您——因為您僅僅是按照慣例來挑選，任何一名角斗士和氏族武士都是這么選材的，就算他們不被您挑走，也會成為另一名強者的仆兵。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感謝和忠誠，都不會完全屬于您，而是會屬于血顱角斗場，以及角斗場背后的大人物，甚至是他們自己。

    “但是，如果您打破常規(guī)，挑選那些在舊規(guī)則之下，根本沒機會選上，只能活活爛死在地牢里的人呢？

    “這些人根本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活下去，只要您給他們一線希望，他們就能還您一個甚至無數(shù)個奇跡。

    “而且，這些人非常清楚，除您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名角斗士或者氏族武士會選擇他們。

    “您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除了發(fā)自內心地感謝和效忠于您，他們還有什么選擇呢？

    “考慮到這一點，您仍舊覺得，我提出的選材方法，不是一個好主意嗎？”

    冰風暴心思電轉，眼眸深處，精芒凝聚而成的冰錐越來越長，也越來越鋒利。

    她死死盯著孟超，重新將這名黑發(fā)黑眸的鼠民，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