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銀票推出之后罵娘的人不少。

    但是叫好的人更多，尤其是工場作坊主。

    因為銀根緊縮，市場上沒有足夠的流動性，致使大多數(shù)工場主、作坊主都沒有足夠的銀子購買更多原材料，雇傭更多的工人擴大生產(chǎn)，此外上游供應(yīng)商以及下游客戶的貨款也是收不回來，工場作坊的生產(chǎn)運轉(zhuǎn)受到了嚴(yán)重干擾。

    比如說徐應(yīng)偉的大舅哥石久可，在黃壇鎮(zhèn)上辦了一家剿絲作坊、一家絲織作坊，因為生產(chǎn)的絲綢質(zhì)地不錯，根本不愁銷路。

    好吧，這跟質(zhì)地好壞沒有什么關(guān)系。

    而是現(xiàn)在無論大明生產(chǎn)多少絲綢都不愁賣。

    因為有利可圖，石久可想要擴大作坊規(guī)模。

    但是要想擴大規(guī)模，就需要雇傭更多工人，也需要更多的蠶繭，還需要更多的織機以及繡娘織工，但是要想做成這些事情都需要銀子。

    石久可并不缺銀子，可是銀子都壓在下游絲綢商手中。

    但是絲綢商的手里也沒有銀子，噢，不對，絲綢戶頭上有銀子，但是沒有現(xiàn)銀，因為所有的銀子都存入了銀號。

    所以，整個商業(yè)運轉(zhuǎn)就卡住了。

    銀號沒有銀子給絲綢商，絲綢商沒有銀子給絲綢作坊，絲綢作坊沒有銀子給剿絲坊，剿絲坊也沒有銀子給絲商，絲商也沒有銀子償還銀號的貸款。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銀號突然間有了銀子，然后整個商業(yè)閉環(huán)的運轉(zhuǎn)立刻就變流暢，大家突然間就都有了銀子，三角債甚至七角八角債都還上了。

    正因為這，銀票得以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就得到了工商業(yè)主的認(rèn)同。

    甚至就連冒家、錢家以及徐家等大小糧商也是爭相從戶部銀號借銀票買糧，因為從土財主手中借銀子買糧需要付出高額利息，然而戶部銀號的年利息卻低到只有一錢，這么低的利息跟市易所發(fā)行的債券也是幾乎持平。

    隨著銀票大量進入流通市場，江南的錢荒迎刃而解。

    困擾了江南商票將近一年的錢荒，終于得到了緩解。

    ……

    江南的錢荒得到了緩解，但是“糧荒”卻并未緩解。

    甚于因為流動性的緩解，使得糧荒變得更加的嚴(yán)重。

    到正月月底之時，南直糧商已經(jīng)吃進將近一千萬石。

    但是糧價也再一次上漲，從元宵節(jié)時的六兩上漲到了十兩一石。

    然后二月初二日，也就是龍?zhí)ь^的那一天，皇明時報第四版頭條突然刊載了一條關(guān)于米價的消息：龍顏大怒，圣上決定加大糧食供應(yīng)。

    錢謙益看到這條消息之后，整個人當(dāng)場懵掉。

    因為這篇文章說，從年前內(nèi)務(wù)府就一直從湖廣往南直調(diào)糧試圖平抑南直的米價，然而南直糧商一直暗中作梗，將內(nèi)務(wù)府運來的糧食全部都吃進，致使南直米價仍居高不下，由是驚動了圣上，決定一口氣從湖廣官庫調(diào)糧兩千萬石來南直！

    這篇文章一發(fā)出，南京米價應(yīng)聲下跌。

    僅僅三天，米價就從十兩暴跌到五錢。

    南京的百姓紛紛拍手稱快。

    感念圣上的恩德。

    ……

    “熬了三個多月，終于結(jié)束了?！?/br>
    “百姓終于不用再承受高米價?！?/br>
    崇禎又問汪平山：“汪卿，賬目呢？”

    汪平山和胡仁之已經(jīng)捐了內(nèi)務(wù)府員外郎。

    “回圣上，賬目在這?！蓖羝缴节s緊拿出賬本。

    崇禎接過賬本，只是掃了一眼，就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因為汪平山用的還是老式記賬，就是用的漢字，而且豎著記，這樣的賬本崇禎看著就頭大如斗，內(nèi)務(wù)府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改用阿拉伯?dāng)?shù)字記賬，而且橫著寫。

    當(dāng)下崇禎又把賬本還給汪平山：“汪卿，還是你來念給朕聽吧，另外也不用事無具細什么都說，只要挑重點念給朕聽即可?！?/br>
    “臣領(lǐng)旨?！蓖羝缴酱蜷_賬本然后說道，“先說湖廣的糧食霸盤?！?/br>
    “以每石三錢五分到每石四錢之間購糧一千九百七十萬石有奇，共計支出銀七百四十八萬六千兩有奇。”

    “之后為了打壓糧價，先后賣出糧食九百萬石有奇，作價每石三錢，共計收入紋銀二百七十萬兩有奇?！?/br>
    “借支湖廣糧商一千五百萬兩?！?/br>
    “因糧價暴跌至每石一錢五分，湖廣糧商付不出本息，只能拿糧商作抵，共計收到糧食七千萬石有奇，共計折銀一千零五十萬兩。”

    “湖廣糧商仍欠我號四百五十余萬兩未曾償還?！?/br>
    “再來說南直的糧食霸盤，我號前后共計往南直販運糧食一千萬石有奇，作價在每石三兩到五兩之間，共計收入足色銀四千萬兩有奇。”

    “通過皇家銀號、戶部銀號、航運造船銀號借支南直糧商二千萬兩有奇。”

    “因為糧價暴跌至每石五錢，觸發(fā)本息保護條款，南直糧商付不出本息，只能拿糧食作抵，共計收到糧食三千萬石有奇，折銀一千五百萬兩。”

    “債支相抵，南直糧商仍欠五百萬兩有奇未曾償清。”

    “湖廣以及南直之收支相抵，共計收入現(xiàn)銀二十萬兩，糧食一億石有奇，另外湖廣糧商以及南直糧商仍有九百五十萬兩欠銀未曾償還。”

    念完了最后一句，汪平山便將賬本輕輕合上。

    “完了？”朱慈炯難以置信的問道，“沒有了？”

    “完了，沒有了?！蓖羝缴降溃八匈~目都在這里了。”

    朱慈炯吃聲說道：“也就是說，這一次水利糧食銀號一兩銀子都沒有花，白白得了二十萬兩外加一億石糧食？”

    “還有九百五十萬兩未曾收回?！蓖羝缴叫Φ馈?/br>
    “哦對，還有九百五十多萬兩欠銀沒有收回來?！敝齑染茧y以置信的道，“這事可真是邪門，就是說平空多出來一千萬兩銀子加一億石糧食？”

    “這一千萬兩銀子和一億石糧食可不是平空多出來的。”崇禎哼聲說道，“而是湖廣及南直的數(shù)百家大小糧商身上榨出來的。”

    “這回，湖廣糧商和南直糧商真是骨頭都被榨出油來?！?/br>
    頓了頓，汪平山又說道：“不過，這些人也是死有余辜，就是一群商人，居然敢違抗圣命囤積居奇，他們不死誰死？”

    “汪公，真有一億石糧食那么多？”

    朱慈烺也是有些不敢相信，這可是一億石糧食。

    崇禎十七年以前，大明朝廷每年征收的糧稅也就三千萬石不到，可現(xiàn)在，只是從湖廣及南直就榨出來一億石，屬實有些嚇人。

    “太子，真有一億石糧食那么多。”

    汪平山肅然說道：“其中三千萬石在內(nèi)務(wù)府總倉，兩千萬石在武昌倉庫，另外五千萬石則在常德府、岳州府及長沙府的官倉，太子若不放心，可隨時派人前去查驗，若是其中短少了一石糧食，臣愿意拿項上人頭賠付?！?/br>
    “不不，孤絕無不信任汪公之意?！敝齑葻R連忙道。

    “烺兒還有炯兒，現(xiàn)在你們知道，湖廣熟、天下足，這話不是瞎說了吧？”

    崇禎笑了笑說道：“光靠湖廣一省養(yǎng)活整個大明上億百姓，那肯定是瞎說，但是養(yǎng)活半個大明卻是綽綽有余?！?/br>
    朱慈烺皺眉說道：“可是父皇，以前湖廣也沒這么多官糧?！?/br>
    崇禎道：“以前湖廣只征收每畝三升三合五勺的糧稅，而且各藩名下的莊田都不需要繳納糧稅，自然是征收不到幾石糧食。”

    “可現(xiàn)在湖廣的耕地都分給百姓。”

    “今年湖廣百姓又收獲了兩季糧食。”

    “所以都可以拿出一半余糧賣給朝廷?！?/br>
    “本來，這一半余糧也就是八千萬石，就會以佃租的形式流入各藩以及地方縉紳的糧倉之中，但是現(xiàn)在卻全部流入了內(nèi)務(wù)府官倉?！?/br>
    “噢，原來是這樣?！敝齑葻R和朱慈炯這下全明白了。

    朱慈炯更是黑著臉說道：“父皇，這么說來各地藩王和地方縉紳著實可惡，合著我們大明的糧稅都被他們給侵蝕了？”

    “要不然呢？”崇禎表情冷下來。

    “你覺得各藩的天量財富是從何而來？”

    直到今天，崇禎都對沙定洲從黔國公府搶走的八百多萬兩紋銀以及價值五千萬兩的奇珍異寶印象深刻，黔國公府尚且如此，宗室藩王就更不用說，這些藩王以及勛貴的財富就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大明朝就是這樣被掏空的。

    除了宗室勛臣，還有惡紳jian商。

    ……

    錢家后花園。

    “老爺，老爺你千萬不要沖動。”

    “銀子沒有了我們還可以再攢。”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柳如是一邊快步飛奔，一邊連聲對著假山頂高聲喊叫。

    在假山頂上，錢謙益在一顆楊柳樹梢上垂了一幅白綾，準(zhǔn)備要上吊，不過試了幾下發(fā)現(xiàn)楊柳樹太細，根本掛不住。

    又一次上吊失敗之后，柳如是終于趕到。

    “老爺。”柳如是一把抱住錢謙益，淚水漣漣的說道，“不過就是幾兩碎銀，老爺你又何必想不開呢?！?/br>
    “夫人?！卞X謙益長嘆一聲說，“那可不是幾兩碎銀子，而是一百萬兩，更是為夫宦游一生的全部積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