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破縣里宗族易,破心里宗族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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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鳳陽府北邊一個叫蒙城的小縣城。 崇禎帶著兩個兒子裝扮成行商模樣,站在縣衙八字墻前的人群外面看熱鬧,身邊則拱衛(wèi)著同樣喬妝成商旅模樣的胡國柱等十幾個夷丁。 此時的蒙城縣衙外正有兩股人馬在進(jìn)行對峙。 一方穿著皂服腰間挎著腰刀,看著像是衙役,大概有十多個。 另一方戴斗笠、穿布衣,有許多還光著腳板,手上拿的是各種各樣的刀具,大多都是柴刀或鐮刀,但人數(shù)至少有上百個。 因?yàn)殡p方人數(shù)相差太過懸殊,衙役如臨大敵。 去別處打聽情況的吳應(yīng)箕很快回到崇禎跟前,小聲說道:“已經(jīng)問清楚了,是因?yàn)橐粯稉尰楣偎??!?/br> 崇禎道:“什么樣的搶婚官司?” 吳應(yīng)箕:“易家村的一個秀才央人說了門親事,可新媳婦還沒來得及過門,在一次趕集之時遇見了易員外,然后易員外也看中了這新媳婦,想要娶回家做第九房小妾,結(jié)果兩家就發(fā)生了沖突,易秀才一方吃了大虧。” “新媳婦也被易員外給強(qiáng)行娶走?!?/br> “易秀才不服,把易員外告到縣衙?!?/br> “蒙城縣令據(jù)說是從南京貶下來的,以前曾經(jīng)在翰林院呆過,是個愣頭青,一怒之下就帶著衙役捕快替易秀才把媳婦給搶回來?!?/br> 頓了頓,又道:“然后就惹怒了易家?!?/br> “惹怒了易家?”朱慈烺道,“易員外家?” “是易員外家?!眳菓?yīng)箕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又說道,“也不僅僅只是易員外家,而是整個蒙城境內(nèi)的易姓一族。” 朱慈烺肅然道:“整個易姓一族?” “是的?!眳菓?yīng)箕說道,“易家已經(jīng)放出話來,只要蒙城縣令將易秀才還有新媳婦交出來并向易家陪禮道歉,這事就算過去了,如若不然,整個蒙城的易家人不答應(yīng),現(xiàn)在的這百十來人僅僅只是第一波而已?!?/br> 朱慈炯大怒道:“易家這是想要?dú)⒐僭旆床怀桑俊?/br> “造反不至于。”吳應(yīng)箕說道,“但是以易家在蒙城縣的勢力,給這個年輕的縣令添點(diǎn)堵恐怕是輕而易舉?!?/br> 崇禎道:“易家在蒙城的勢力很大嗎?” 吳應(yīng)箕點(diǎn)頭說:“學(xué)生剛才打聽過了,易姓是蒙城最大的姓,全縣有一半以上的丁口都姓易,而易員外恰好就是易姓一族的族長。” “這些人就不怕官府嗎?”朱慈炯怒道,“居然敢圍攻縣衙?!?/br> “他們還真就不怕官府?!背绲澾尤徽f道,“原因也非常簡單,因?yàn)楣俑雽γ沙强h實(shí)施有效管治,還得求著他們,所以除非他們做出殺官造反的事情,否則就算是鳳陽總督署知道了,也就不痛不癢說幾句?!?/br> 朱慈烺道:“這就是父皇說的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 崇禎說道:“沒錯,就是因?yàn)橛羞@些宗族在,所以皇權(quán)下不了鄉(xiāng),因?yàn)猷l(xiāng)里的百姓根本不聽朝廷號令,而只愿意聽本家族長、族老的話。” “這些人是傻的嗎?”朱慈炯道,“易秀才也是易家人,都讓那個狗屁族長欺負(fù)成什么樣了?他們居然還肯聽那狗屁族長的?” 崇禎嘆道:“他們不是傻,而是無奈?!?/br> “無奈?”朱慈炯不解的道,“怎么就無奈了?” 崇禎道:“因?yàn)樽彘L和族老掌握了族中話語權(quán),可以輕易拿捏族中的任何人,誰敢跟族長族老作對,族長族老就能整得他在當(dāng)?shù)鼗畈幌氯?,比如遇到旱季要分水的時候,讓這家最后一個分水,莊稼基本就得枯死,又比如派丁派役,誰要是膽敢跟族長族老做對,誰家就必定會分?jǐn)偟阶疃嗟亩°y以及瑤役。” “這不亂來嗎?”朱慈炯道,“這也太不公平了。” “公平?”崇禎哂然一笑說,“這世界上就從來沒有真正的公平?!?/br> 朱慈烺皺眉道:“父皇,朝廷難道真的就拿這些宗族沒有辦法嗎?難道就只能任由這些族長族老在鄉(xiāng)里欺男霸女嗎?” “也不是所有的族長族老都欺男霸女、魚rou鄉(xiāng)里?!背绲潝[擺手,又道,“絕大多數(shù)族長族老還是要臉面的,也能基本做到公正,還能一定程度協(xié)助朝廷處理公務(wù),比如征糧派役等事情,單靠縣衙的幾個衙役捕快肯定是忙不過來的?!?/br> 朱慈炯皺眉道:“父皇,此事兒臣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是征糧派役諸事,朝廷就不能多招些衙役捕快吏員,非得要慣著這些混蛋?” “問得好?!背绲澬π?,對吳應(yīng)箕說,“你告訴定王原因?!?/br> “是?!眳菓?yīng)箕一拱手,對朱慈炯說,“漂沒之害定王殿下已然知道了,可是定王殿下知不知道,被地方官員漂沒的錢糧去哪了?” “這還用說嗎?”朱慈炯道,“肯定是被地方官員貪墨了?!?/br> “不,地方官員貪墨的只是一小部分?!眳菓?yīng)箕擺擺手說,“其中的大部分其實(shí)是被地方官員拿來迎來送往,還有招募衙役、捕快及錢谷師爺?shù)壤魡T。” 朱慈炯錯愕的道:“地方官員迎來送往的銀子都從庫府中開支本王知道,但是地方州縣招募衙役、捕快及吏員的銀子也由府庫出?朝廷不發(fā)俸祿的嗎?” 朱慈烺點(diǎn)點(diǎn)頭道:“朝廷只發(fā)地方州府主官及左官的俸祿,衙役、捕快及吏員的俸祿需要地方州縣自行籌措,朝廷是不予承擔(dān)的?!?/br> “這?”朱慈炯立刻就啞了,這有這種事? “炯兒,現(xiàn)在你知道原因了吧?!背绲澋?,“只是養(yǎng)著這些衙役捕快和吏員,就已經(jīng)讓朝廷的財政不堪重負(fù),招募更多的衙役及捕快,直接就破產(chǎn)了。” “父皇,可這也未免太氣人了?!敝齑染嫉?,“明知道宗族勢力于朝廷有害,可咱們偏偏還拿他們沒有辦法,此實(shí)不能忍?!?/br> “這世界上讓人無奈的事多了,若事事生氣又哪里氣得過來?” 崇禎擺了擺手,又道:“不過像蒙城易家這樣的宗族還是得處理的,他們居然敢嘯集壯丁包圍縣衙,這就越界了,須嚴(yán)懲!” 頓了頓,崇禎又說道:“吳應(yīng)箕,你去告訴閻應(yīng)元和徐應(yīng)偉,讓他們率領(lǐng)士子營進(jìn)城把易家的壯丁都抓了,等事態(tài)平息之后,將蒙城一半的易姓人家遷往開封,尤其那個族長,五服之內(nèi)全都遷往開封安置,而且必須分開安置?!?/br> 對于這種大型的宗族,最好就是拆開來安置。 最好就是任何地方都別出現(xiàn)一姓獨(dú)大的局面。 閻應(yīng)元、徐應(yīng)偉率領(lǐng)的一千士子就駐扎在城外不遠(yuǎn)處。 接到崇禎的旨意之后,一千士子很快就開進(jìn)蒙城縣城。 面對荷槍實(shí)彈的士子,易家的百來個壯丁根本生不出絲毫反抗之心,當(dāng)即束手就擒,就連那個易員外也沒能跑掉。 看著易員外和一百多壯丁被押走,朱慈炯長出一口氣。 “父皇,總算是出了口惡氣。”朱慈炯道,“不然接下來這幾個月兒臣都不會開心?!?/br> 崇禎卻把目光轉(zhuǎn)向南京方向,幽幽的說道:“破縣里的宗族易,破心里的宗族卻難,最難破除的還是百姓心里的宗族哪?!?/br> “心里的宗族?”朱慈炯一臉茫然。 閻應(yīng)元和吳應(yīng)箕卻隱隱覺得這話有些耳熟。 略一轉(zhuǎn)念,兩人便勐然想起,這不正是守仁先生當(dāng)年平定贛南山賊之后說的“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的翻版? 圣上說的縣里的宗族,肯定就是易姓一族。 那么圣上說的心里的宗族又是哪一個宗族? 帶著這個疑問,兩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崇禎注視的方向,這是南京所在方位?心里的宗族莫非在南京?圣上所說的莫非是東林黨? …… 南京三山門外。 馬鳴騄囚車所過之處,百姓都是群情激憤。 迎著雨點(diǎn)般扔過來的爛菜葉、臭雞蛋甚至屎尿,馬鳴騄感到痛徹心肺,何其愚昧,這些百姓真是何其愚昧? 你們都被東林黨騙了! 真正的狗官是東林黨那些人! 然而馬鳴騄已經(jīng)沒有力氣辯解,也不想再辯解。 哀莫大于心死,既然你們那么愿意相信東林黨,那就等著東林黨禍國殃民至亡國,被建奴殺得人頭滾滾吧。 囚車很快就押到了刑場上。 應(yīng)天府的衙役上前打開囚車將馬鳴騄架了下來。 劊子手也亮出了鬼頭大刀,含了口燒酒噴上去。 圍觀的人群頓時哄然叫好,都在等著鋼刀落下、人頭落地的那一霎那,有兩個老嫗更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饅頭,等著沾血。 坊間傳說人血饅頭可以治好癆病。 然而就在這時,忽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坐在監(jiān)斬臺上的三個官員紛紛扭頭望去。 但只見有十?dāng)?shù)騎正從燕子磯碼頭方向疾馳而來。 看到這隊(duì)騎兵,坐在中間的緋袍官員頓時急了,當(dāng)即從簽筒抽出一支斬簽扔到臺下,厲聲喝道:“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負(fù)責(zé)看守日晷的小吏愕然道:“大人,離午時三刻尚還有一刻鐘?!?/br> “本官說時辰已到,便是時辰已到?!本p袍官員厲聲道,“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