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守住了？！”

    高弘圖這才反應(yīng)過來。

    史可法四人也是大喜。

    “太好了，山陽居然守住了?！?/br>
    “這可真是意外，不過這樣的意外越多越好?！?/br>
    “淮安府守住了，建奴就不敢輕易南下?lián)P州，揚州府不失，南京就穩(wěn)如泰山，下官恭喜四位閣老了，大明朝的這次天大危機算是解除了?！?/br>
    高弘圖高興的說：“有勞銀臺將此捷報昭告全城，不，昭告天下，讓普天下的士民百姓也高興高興?！?/br>
    “下官遵命?！眲⑹康澮玖艘灰荆d沖沖的去了。

    目送劉士禎離開，史可法四人又是高興了好一陣。

    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高弘圖此次也是不免開懷大笑。

    “沒想到啊，這真是沒想到?！备吆雸D捋著胡子笑道，“沒想到這閻應(yīng)元和冒襄還有點本事，居然真就守住了淮安，呵呵?！?/br>
    史可法再次向著徐州遙遙的一揖，說：“仆早就說了，圣上之所以派遣閻應(yīng)元、冒襄等士子前往淮安府編練鄉(xiāng)勇并守城，此間必然有著他的深意，這之前你們還百般不信，現(xiàn)在總該相信了吧？”

    “好吧，仆承認這次真看走眼了?！?/br>
    高弘圖很干脆的承認了自己看走眼的事實。

    同時對崇禎的選人用人有了一等新的認識。

    張有譽卻背著史可法撇撇嘴，顯然不承認自己看走眼。

    當(dāng)下張有譽又道：“四位閣老，還是接著再議發(fā)賣債券的事……”

    “還議個啥？”高弘圖笑著說，“大司徒只管回去等著收錢，待明日淮安的捷報傳遍南京，城內(nèi)的縉紳商賈就會紛至沓來，哭著喊著買朝廷發(fā)賣的債券?！?/br>
    “是這個理?！笔房煞ǖ人娜艘彩切廊稽c頭。

    ……

    此時在山陽城內(nèi)。

    冒襄在大街上遇到了侯方域。

    冒襄感到十分的意外：“朝宗兄？”

    侯方域看了眼閻應(yīng)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閻應(yīng)元便識趣的說道：“辟疆兄，我還有事先告辭了?！?/br>
    “皕亨兄，我回頭再去找你商議?！泵跋逅妥唛悜?yīng)元。

    侯方域也回頭吩咐隨行的范承謨：“你去前面等著我?！?/br>
    “是，公子?！狈冻兄兇饝?yīng)了一聲，一個人去前邊街口等著。

    “朝宗兄你怎么回事？”冒襄笑道，“莫非有什么機密跟我商量？”

    “辟疆兄，你我乃是多年故交，所以我也就不瞞你了?！焙罘接驔]有絲毫隱瞞，直截了當(dāng)?shù)牡烂鱽硪?，“我這次來，是當(dāng)說客的。”

    “當(dāng)說客？”冒襄臉色冷下來，“當(dāng)誰的說客？建奴？”

    侯方域道：“辟疆兄，這里不是說話的地，咱們能換個地方說嗎？”

    “行，那就去我寓所?！泵跋謇浜咭宦曊f，“侯朝宗，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跟我說，不然咱們的兄弟情分就到此為止?！?/br>
    當(dāng)下冒襄帶著侯方域返回到了自己的寓所。

    給侯方域倒了一杯水，冒襄說道：“侯朝宗，現(xiàn)在你就可以說了?！?/br>
    侯方域低頭整理了下措辭，說道：“辟疆兄，崇禎讓堵胤錫在徐州以及歸德府均田畝之事，你想必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吧？”

    “知道?！泵跋妩c頭道，“此事我也是支持的?！?/br>
    “你也是支持的？”侯方域瞠目結(jié)舌的說道，“辟疆兄，你居然也支持均田畝？你知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知道。”冒襄肅然道，“圣上早就明確說過，犯有通虜、通賊罪行之北方縉紳，所有田產(chǎn)一律罰沒，你們商丘侯家想必是犯了通賊之罪，所以被罰沒了全部的田產(chǎn)，因而懷恨在心投靠了建奴，我說的沒錯吧？”

    最后一句卻是反問侯方域。

    “通賊？這不過是個借口。”侯方域大怒道，“無論我們侯家還有北方的其他縉紳豪族有沒有通賊又或者通虜，最終都是難逃崇禎的毒手?！?/br>
    冒襄眉頭一皺說：“侯朝宗，話不要說得這么難聽?！?/br>
    “我說的是事實?！焙罘接虻?，“崇禎就是想拿我們北方的縉紳豪族當(dāng)肥豬宰殺，拿我們的田產(chǎn)充實他的內(nèi)帑，如此昏君兼暴君，你也要護著他？”

    冒襄道：“侯朝宗，我剛才已經(jīng)說了，均田之事我是支持的?！?/br>
    侯方域冷笑一聲說：“冒辟疆，有朝一日等崇禎收拾完了北方的縉紳豪族，將屠刀對準(zhǔn)了南方的縉紳豪族之時，我希望你還能記得今日這番話?！?/br>
    冒襄哈哈一笑說道：“好叫侯兄知道，不用等到那有朝一日，我今天就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我全力支持圣上在江南也推行均田畝之國策！”

    “??？”侯方域瞠目結(jié)舌的道，“冒辟疆你瘋了？”

    “我沒瘋，是侯朝宗你看不穿。”冒襄冷然說道，“大明朝之所以淪落至此，你我在南京讀書之時也討論過多次，其因無非就是國用貴乏四字，而大明之所以國用貴乏，就是因為土地大量集中在宗室及縉紳豪族名下。”

    “宗族就不必說了，連正稅都不用繳，全是蛀蟲。”

    “縉紳豪族的正稅雖然躲不過，但是丁銀及瑤役折色卻鮮少有如數(shù)繳納的?！?/br>
    說此一頓，又說道：“有鑒于此，若是不強行推行均田畝之國策，則國用不足之困窘就永無解決之日，中興大明就絕無可能?！?/br>
    聽到這話，侯方域也有著剎那的失神。

    他眼前不由得浮起了與張縛、張采等人縱談天下事的畫面。

    對于大明朝的病癥，其實他們都清楚，無非就是國用不足。

    而要想治好國用不足這個絕癥的藥方，他們也是十分清楚，那就是均田畝。

    然而，清楚歸清楚，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敢提出這樣的主張，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們自己連同他們所在的家族，都是其中的藥材。

    他們也想救活大明，但是拿他們自身當(dāng)藥材熬煎就不愿意。

    好半晌后侯方域道：“話雖如此，可是你們冒家也是縉紳豪族之一，你們真就心甘情愿的將自家名下的田產(chǎn)無償捐獻給朝廷？”

    冒襄斬釘截鐵的道：“反正我冒襄是情愿的?！?/br>
    “瘋了，你真是瘋了?！焙罘接虻?，“簡直不可理喻?！?/br>
    冒襄道：“話不投機半句多，侯朝宗，你我二人從此恩斷義絕，請回吧?！?/br>
    “瘋子！真是個瘋子，可憐又可悲的瘋子?！焙罘接蛞贿厯u頭一邊說道，“你被崇禎這個狗皇帝騙了，將來你會后悔的?！?/br>
    冒襄卻一把抓起茶幾上的茶盞。

    端茶即送客，意思就是你該走了。

    侯方域氣得冷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目送侯方域離去，冒襄冷笑：“就這點道行，也敢跑來當(dāng)說客？不自量力?！?/br>
    頓了頓，冒襄忽然又自言自語的說：“不過，讓侯朝宗這一說，我倒是忽然想起來，皕亨兄好像還有話沒說，且找他去?！?/br>
    ……

    當(dāng)下冒襄來到河漕總督行轅。

    路振飛離開之后，總督行轅就給了閻應(yīng)元和冒襄二人署理公務(wù)。

    冒襄走進大堂時，閻應(yīng)元正在堂上查閱賬冊，主要就是這一個月守城戰(zhàn)的錢糧消耗，尤其是器械物資的消耗。

    “辟疆，你來得正好?！?/br>
    閻應(yīng)元擱下毛筆說道：“現(xiàn)在我才算是明白圣上那句話的意思了?！?/br>
    “圣上的那句話？”冒襄一屁股坐到對面，隨口問道，“什么話。”

    閻應(yīng)元道：“圣上曾經(jīng)對我們說過一句話，大炮一響，黃金萬兩，說的是打仗費錢，之前我是不信的，可是現(xiàn)在卻是信了，打仗是真的耗錢糧啊。”

    冒襄愣了一下說：“你的意思是說，山陽這一仗消耗了很多錢糧？”

    “是的，消耗很多錢糧?！遍悜?yīng)元點頭道，“我剛才粗略算了一下，消耗掉的各種器械物資累加起來，至少五十萬兩足色銀已經(jīng)沒有了?！?/br>
    “什么？五十萬兩沒有了？”冒襄吃了一驚。

    閻應(yīng)元接著說道：“這還只是器械物資的錢款，我還沒有計算為守城而戰(zhàn)死的鄉(xiāng)勇、民夫的撫恤金，噢對了，還有擊斃建奴及包衣的賞金，這兩筆開銷也大，既便是保守估計，也得五十萬兩銀子往上。”

    冒襄瞠目結(jié)舌道：“這豈不是說，一百萬兩銀子就沒了？”

    “恐怕還不止的。”閻應(yīng)元說道，“因為將來的城墻修繕，城內(nèi)拆除的民房需要賠償，城外的民田也需要回填，還有運河碼頭也要重新建造，這些開銷都得由朝廷承擔(dān)，甚至因為這場戰(zhàn)爭而產(chǎn)生的難民，最初也需要朝廷拿糧食養(yǎng)活……”

    冒襄嘆了口氣說：“這可真是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以前沒有當(dāng)過官擔(dān)過事，總覺得那些地方官無能且又貪鄙，可是今日方知這官確實不易當(dāng)?！?/br>
    “天下事就沒有容易的。”閻應(yīng)元說道，“要說難，還有人能比圣上更難嗎？可是圣上不也舉重若輕，表面看上去好像什么事也沒有？”

    “對了，說起這個我又想起來了?！泵跋搴鋈徽f道。

    “在建奴大軍殺到之前，你有話沒說完，你究竟想說什么？”

    “有嗎？我說過什么話？”閻應(yīng)元裝傻，“我怎么想不起來了？”

    “皕亨兄，你別裝傻?！泵跋逵行┥鷼獾溃澳惝?dāng)時還說我熱血上頭沒腦子，而且答應(yīng)我若是這仗打完我們還活著，你就與我道明原委?！?/br>
    閻應(yīng)元見實在躲不過，只好說道：“你說這個事啊?！?/br>
    “對，就是這事。”冒襄點頭說道，“你快與我說個明白。”

    閻應(yīng)元想了一下，問冒襄道：“辟疆兄，你怎么看孟子的民本說？”

    閻應(yīng)元或許是因為當(dāng)過江陰典史的緣故，更加了解世故，也更加洞察人心，反正他已經(jīng)看出來崇禎推崇孟子的民本思想僅只是手段，而非最終目的。

    換句話說，崇禎內(nèi)心或許是真體恤百姓，也有意愿讓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但要說他會把黎庶百姓置于皇權(quán)之上，閻應(yīng)元是不信的。

    這點，從他著手組建士子營就能看出來。

    就連南京的那些閣部大員都沒有看出來，但是閻應(yīng)元卻已經(jīng)看出崇禎此舉的深意，將來終有一天，士子營會成為與內(nèi)閣六部比肩的龐大的官僚集團。

    然后，這兩大官僚集團就會成為死對頭，展開明爭暗斗。

    然后，崇禎作為皇帝就能居中制衡調(diào)停，如此一來內(nèi)閣六部就只能跟士子營一樣成為皇權(quán)的左膀右臂，再也無法變回以前的大權(quán)獨攬的閣部。

    所以，崇禎真正推崇的并不是民本思想，而是皇權(quán)本位！崇禎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加強朱明的皇權(quán)，而非削弱皇權(quán)。

    但是閻應(yīng)元不確定冒襄能否窺破這一點。

    所以得先問清楚冒襄對民本思想的看法，然后決定說到什么程度。

    因為閻應(yīng)元擔(dān)心，如果上來就和盤托出，可能會摧毀冒襄的信念，年輕士子的確容易熱血上頭，但是也容易挫傷積極心，稍有不慎就會自暴自棄，因愛生恨。

    冒襄不假思索道：“孟子的民本說有什么好說的，此乃天下至理！就連圣上對此都是推崇備至，吾輩士子當(dāng)以此為準(zhǔn)繩，砥礪踐行！”

    聽到這話，閻應(yīng)元對冒襄也就有了一個基本判斷。

    好吧，這就是個熱血上頭的年輕士子，真信了圣上的話。

    這樣的話就不能跟冒襄說得太過深入，當(dāng)下閻應(yīng)元說道：“辟疆兄，所以我才說你是個真正有遠見的，因為圣上乃是一位真正將黎庶百姓裝在心中的千古圣君，早晚有一天他必然會著手解決田畝過于集中在宗室縉紳豪族手中的弊端?！?/br>
    說此一頓，又道：“與其到時候等著圣上動手，被動交出名下田畝，還不如趁現(xiàn)在主動獻出所有田畝，這樣你們冒家至少還能搏個好名聲?！?/br>
    “欸，皕亨兄此話我不敢茍同?！泵跋逡粩[手說，“我們冒家若獻出名下田畝，可不是為了搏個好名聲，而是為了大明紓危濟困，共渡時艱?！?/br>
    “噢對對?！遍悜?yīng)元連聲說道，“辟疆兄所言極是?！?/br>
    說此一頓，閻應(yīng)元又小聲叮囑：“不過，此事辟疆兄且不要對人言，圣上雖早晚必然要在江南均田畝，但是在北方未復(fù)之前卻不會貿(mào)然行事?！?/br>
    冒襄說道：“此不用你說，我也是知曉的。”

    閻應(yīng)元忽又問道：“對了，侯方域找你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