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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女官難撩在線閱讀 - 女官難撩 第71節(jié)

女官難撩 第71節(jié)

    這場雨像是下不到盡頭,她在殿外跪了多久,雨便下了多久。濃云蔽日,宛如一張巨網(wǎng),鋪天蓋地的陰冷網(wǎng)羅了整個皇城。

    朱紅色的宮墻在這一片凄冷中挺立著,顯得更加刺目。

    身上單薄的官袍已經(jīng)被雨水淋透了,風(fēng)不住地從領(lǐng)口往里面鉆,就像是要把她生生吹去一層皮。雨水順著發(fā)絲往下垂落,浸濕她的全身,最后身上衣物盡數(shù)黏在身上。

    雨很大,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元蘅的唇已經(jīng)被凍成了灰紫色,但是她卻仍舊直視著面前這座高殿,吸了一口氣,再次朗聲道:“臣奏請重查舊案!”

    見殿中之人沒有回應(yīng),她終于下定決心,道:“為此,臣愿辭去此職,此生再不入啟都!”

    殿中忽然傳來書冊落地的聲音,緊接著有瓷盞被狠狠摔碎。

    不一會兒,一個宦官小跑了出來,將傘撐在元蘅的頭頂,勸道:“元大人吶,陛下已經(jīng)動怒了,您就……”

    見元蘅扎著一派堅(jiān)決不動搖的架勢跪著,他又勸:“只殺那個姜姓余孽,不牽連到您的身上,已經(jīng)是陛下開恩了。您在朝中走到這一步不容易,何必拿自己的仕途作踐呢?”

    元蘅依舊沒起身,大有皇帝不見她,她就要在這里耗到底的決心。

    殿前身著明黃龍袍之人,一臉的沉郁之色,遙遙地望著那個跪在雨中的女子。

    他雖是皇帝,卻也沒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稍有哪里出了岔子,那些搖筆桿的文官御史就能用唾沫星子淹了他。

    而他最清楚元蘅的聰慧,尋常時許多事都是一點(diǎn)即通。他已經(jīng)給她留足了余地,只要她能心領(lǐng)神會照辦,此事就可化險為夷。

    可今時她偏要忤逆!

    “讓她跪著!誰給她撐傘與之同罪!”

    說罷,皇帝拂袖離去。

    小宦官聽見這一聲呵斥,也顧不得再勸,為了保命連忙收了傘往回跑。豆大的雨滴再度砸在她的身上,不知怎的,她覺得很疼。分明是為了保護(hù)漱玉才將她帶離衍州,可是元蘅卻忘了自己身邊才是最危險之處。

    若是早些讓她離開就好了……

    本以為要在這里淋上一整夜的雨,可是周遭的雨聲還是密密匝匝,卻再沒有一滴落在她的身上。哪個不要命的還敢在這種時候給她撐傘?

    抬眼看過去,視線模糊間,是聞澈。

    于元蘅而言,這場雨就停在他出現(xiàn)的那一瞬。于無數(shù)次艱難境地,她做好了背水一戰(zhàn)的決定,偏生就有人像是今日這般,從雨霧深處走來,執(zhí)意要牽她的手。

    固執(zhí)、愚蠢、卻讓人心軟。

    聞澈趕進(jìn)宮中的時候,雨又下得密了些。可是在雨中跪著的人,單薄的背依舊是挺直的。緋色的官袍因著雨水的浸泡成了深色。

    聽聞元蘅跪在朝云殿前請罪,聞澈幾乎是不顧任何人的阻攔便來了。但是在真正看到元蘅的那一瞬間,心口又像是被什么給扎了一下。天地蒼茫一片,就只有這殿前這丁點(diǎn)大的身影,最戳他的心。

    她面色是那樣的白。

    這人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什么都想自己做。但是分明只要她服個軟,沒有人會不依她。哪怕是對著皇帝,只要她好好求情,偷偷放了那個姜姓余孽也沒什么不可以。

    可是她偏要魚死網(wǎng)破,偏要將那些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秘辛公之于眾。

    肩上被人披上了一件氅衣。

    “你總是明白怎么殺我?!?/br>
    聞澈的聲音很淡,但是尾音在顫,像是費(fèi)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qiáng)維持該有的儀容姿態(tài)。

    對視的那一瞬,聞澈感覺自己的眼眶忍不住地有些微熱,便將目光別開了,故作冷聲道:“元大人好能耐,今日若陛下不依你,是不是還要死諫?”

    為什么她可以那么輕易地說出再不入啟都這種話?就好似這里除了她的抱負(fù)以外,再沒有任何能讓她留戀的東西,和人。

    他眼角的微紅,被元蘅看到了。

    元蘅的愕然轉(zhuǎn)瞬化成恐懼,壓低聲音道:“聞澈,你快回去!”

    她很少在外這么喚他,素日里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同那些官員一般恭敬地稱他一聲“殿下”。有時候被他逗得氣極了,也只會咬牙切齒地道一句“凌王殿下,你是小孩子么?”

    “回去準(zhǔn)備給你收尸么?”

    “聞澈……”

    元蘅幾乎將自己的薄唇咬得失了血色,卻也沒說出什么辯解之言。她明白今日若是不將陸從淵的罪狀公之于眾,她就永無寧日,跟她有關(guān)的任何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留著一個與赤柘西塞通敵的權(quán)臣,北成也絕不會有好下場。

    “你知道旁人怎么說我的,女子入仕,禍國殃民?!?/br>
    元蘅的面色很平淡,旋即笑了,“可是當(dāng)年在紀(jì)央城外的累累白骨,不是我殺的。在校場外哀泣的婦孺,不是我毀的。被征了田產(chǎn)無處伸冤的農(nóng)人,不是我害的。放過了罪魁禍?zhǔn)?,日后被滿門抄斬的就不只是一個姜家了。旁人不敢查,我敢。我本賤命一條,若能為石階,鋪這一條路,就不算枉送?!?/br>
    話音落,兩人都許久沒有開口說話。

    聞澈忽然半蹲下來,平視著元蘅的眼睛,看了許久。直到她有些受不住,微微挪開了眼。

    “冷么?”

    聞澈將她身上的那件氅衣攏緊,將她凍得青紫的脖頸偎好。

    親昵的距離,將堅(jiān)冰融化稍許。

    他忽然不顧一切地將她抱緊在自己懷里,在極度的緊繃之下卸了力,后背不住地顫著,連抽泣聲都是斷續(xù)而細(xì)碎的。元蘅覺得自己脖頸處落上溫?zé)岬臐駶櫋?/br>
    是眼淚。

    聞澈慣會逞強(qiáng),鮮少在她面前如此,更何況還是在朝云殿前,眾目睽睽之下。

    “這是朝云殿外,別人會看到……”

    她的手被這人握住了。

    他的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是數(shù)年如一日練習(xí)刀劍磨出來的。薄繭挨著她的手背,將她凍僵的手暖回了一些紅潤之色。聞澈在雨中吻了她:“所有人都看到才好。”

    “元蘅,你做你的石階,我給你掌燈?!?/br>
    第65章 詔獄

    夜色已經(jīng)極深了, 聞臨還在房中來回踱步。

    極度的不安情緒已經(jīng)幾近將他吞噬。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自己的自作主張竟會有如今的結(jié)果。

    一陣腳步聲傳來,他忙開了門,正是舅父蘇瞿。

    蘇瞿只憤恨又無奈地斜了他一眼, 便掀袍坐下飲茶。

    聞臨道:“舅舅,這么說?”

    蘇瞿口干舌燥, 想說話卻覺得自己嗓子都要燒起來。今日雨勢之大, 聞臨卻始終閉門不出,可是外面太安靜了, 安靜到他自己都心里發(fā)慌。直到看到蘇瞿才感覺到好受。

    “此事你為何不與我商議便行事?”

    瓷盞撞向木案時的刺耳聲音, 令聞臨的眉皺得更緊。

    聞臨猶豫道:“我哪里想到元蘅會亂攀咬人?我沒想扯到陸家的。只是上回查出元蘅有個舊相好的人, 此次從衍州來帶了話, 說是知道了元蘅身旁那婢子的身份。我想著這不是正好, 將此事公之于眾, 一了百了。我得不到的, 也輪不到他聞澈?!?/br>
    蘇瞿冷笑:“你真以為元蘅是情急之下胡來的?她早就想好怎么將陸從淵拉下來了。如若不然,今日能呈上那般多陸氏的罪狀?小到田產(chǎn), 大到赤柘,樁樁件件哪個不是有備而來?沒有個三年五載這些東西根本查不出來。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那個婢子的身份是誰戳破的, 而是趁著今日鬧到這個地步, 要魚死網(wǎng)破了!”

    “魚死網(wǎng)破……”

    聞臨的聲音發(fā)抖, “陸從淵會怎樣?我如今不能沒有紀(jì)央城!舅舅……父皇不會,不會動陸家的對不對?”

    蘇瞿嘆道:“此番元蘅猶如蚍蜉撼樹, 怎可能真的動搖陸氏根基?只是經(jīng)此一事,就怕陸家人要記恨你。畢竟元蘅是個瘋子, 若不是此番惹了她, 她也不會死死拖著陸氏下水?!?/br>
    “元蘅這個瘋子……”

    在今日之前,聞臨就猜到皇帝會是個想護(hù)著元蘅的態(tài)度。畢竟當(dāng)初要用女官, 便是皇帝想要得到一個真正可用的親近之人。而就算是護(hù)下來了,此事也會成為御史們口中的把柄,時不時都要拿出來議上一番?;实蹫榱似较⒈娕瑒荼貢魅跹苤荼鴻?quán)。

    屆時元蘅的仕途以及元氏的氣運(yùn)才真正是走到了盡頭。

    本想觀虎斗,誰知成了甕中人。

    聞臨重重地錘了桌案,閉目不語。

    蘇瞿又恍然想起朝云殿前的元蘅與聞澈,覺得實(shí)在是不成體統(tǒng)??粗袢栈实鄣呐瓪?,元蘅就是不死也得少層皮??善柰跻獱砍哆M(jìn)來,便會大不相同。

    “不過殿下也不必憂心。那聞澈愚不可及,已被禁足。此番我們只是擔(dān)心能否得罪陸氏,而聞澈卻是明目張膽地得罪所有人了。此局我們未必沒有贏面?!?/br>
    ***

    雨停了之后,北鎮(zhèn)撫司大獄外泥濘污濁。

    一個身著紅衣的緹騎背靠著已經(jīng)有斑駁裂痕的椅背,一手推了身旁人遞過來的酒,一邊數(shù)著自己掌心那幾枚銅板,最后心煩意亂地將銅板扔回桌上,痛罵著為了辦這破差事,連家中媳婦生孩子都不能陪著。

    另一個陪同看守之人已經(jīng)尤為疲倦,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用拇指用力摩挲著鞋面上的泥漬,目光掃向那個咬著牙哭泣的女子,道:“閉上你的嘴!再吵用刑了!”

    身上已經(jīng)盡是傷痕的漱玉連話都斷續(xù),仍舊拼著自己的氣力說:“我怎樣都行!可……可否能給她一口水喝,或者請?zhí)t(yī)……”

    “請什么太醫(yī)!當(dāng)這是哪里??!”

    “她可是禮部正三品……”

    那個緹騎沒由著漱玉說下去,譏笑一聲:“那又怎樣?關(guān)的就是正三品!若不是她燙得快死了,今日這刑罰她還得挨個嘗呢!我們錦衣衛(wèi)大獄,只遵皇命,有本事現(xiàn)在來道旨意赦免你們出去,沒本事再說話就上鞭子了!”

    漱玉痛苦地閉眸,肩背上的傷口崩開,渾身都是血跡。

    轉(zhuǎn)身看過去,隔著牢獄還能看到正沉睡不醒的元蘅??赡苁橇芰藞龃笥甑木壒?,元蘅從被送進(jìn)來之后只模糊著醒了一回,面色蒼白地朝著漱玉笑了一聲,之后便再度昏迷。

    后來那緹騎旁的錦衣衛(wèi)還在發(fā)牢sao。把喝空了的破了個口的酒碗推一邊去,用破布扇著風(fēng):“這活可真不是人干的。用刑也不是,不用刑也不是。上頭沒個準(zhǔn)話,日后倒霉的還是咱們?!?/br>
    “放寬心,錦衣衛(wèi)關(guān)過幾個三品以下的?有甚倒霉不倒霉的?”

    “嚯,咱們上頭主子是誰你忘了?錦衣衛(wèi)調(diào)令還在凌王府那位手里頭呢。若不是朝云殿前那等場景,這些閑言碎語說給我我也不敢信。若是動她,日后凌王與咱們算后賬怎么辦?”

    那緹騎忙來捂他的嘴:“你這個要?dú)㈩^的嘴!咱們的主子只是陛下!這錦衣衛(wèi)調(diào)令怎么?陛下一句話,什么調(diào)令都給他收了。如今他禁足王府,泥菩薩過江啦,誰還管這位!再等她一等,明天還不醒,就還用冰水給她潑醒,我瞧著有用?!?/br>
    忽然看守的獄卒小跑了進(jìn)來,說侯府景公子來了。

    那錦衣衛(wèi)有些煩,擺了擺手:“送走送走,真當(dāng)詔獄是酒肆茶館了?”

    “景公子說帶了陛下口諭?!?/br>
    此時兩人一驚,這才頗為猶豫地起身,往外探了探身子,然后擦了擦桌案出去見人。

    啟都中誰不知安遠(yuǎn)侯府宋景是個紈绔公子,半點(diǎn)都不成器,連這幾個錦衣衛(wèi)也沒把他放在眼里。但是諒他也不敢假傳皇帝口諭,才將他放了進(jìn)來。

    今日一見,宋景與傳聞中的并不相同,一身的錦袍齊整端正,竟有幾分他父親當(dāng)年的英姿,看著不怎么好拿捏得罪,于是那錦衣衛(wèi)才開了口:“世子當(dāng)真的有陛下口諭?”

    宋景眼風(fēng)掃過他,竟無端將他看得后脊發(fā)涼,一言不發(fā)地從衣袖中取出一塊金令。而跟著宋景來的長隨小宗反而厲聲道:“世子的話你都不信?”

    確認(rèn)了令牌,這人忙不迭地引路,心中慶幸尚未對元蘅動刑,不然這世家女的處置著實(shí)不太好交待。

    才進(jìn)去,各種刑具上沾著斑斑的血跡,尚有人因受不住刑罰而痛喊之人。雖未見人,但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已經(jīng)足夠叫人心悸。

    “還跟著?本世子還能劫了詔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