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琇以“剛正不阿、抨擊權(quán)貴”著稱，郭琇的三大疏，曾引起“群黨側(cè)目， 百端交構(gòu)”，“天子為之改容， 舉朝為之失色”， “直臣之風(fēng)， 震霆一鳴， 僉壬解體”， 時人贈其雅號為“郭三本”。*

    這樣鐵面無私的御史，得知隆科多的桃色新聞后， 那簡直是如鯁在喉、如芒在背、不吐不快。

    讓人失望的是， 面對郭琇的直言上諫，康熙帝并沒有從諫如流， 只是不痛不癢地訓(xùn)斥了隆科多幾句，罰俸三年罷了。

    康熙帝考量臣子，最重忠心和能力，只要滿足這兩點(diǎn)， 康熙帝在其他方面都會稍稍寬容幾分。而在康熙帝心中， 隆科多忠心耿耿、才能上佳， 不過是私德不修， 這并不會引起康熙帝的失望甚至厭惡。

    不過胤禔他們并不著急，因?yàn)樗麄兊臍⑹诛颠€沒使出來呢。

    康熙帝早朝時剛駁回了郭琇的彈劾，晚上回坤寧宮便收獲了一個不太開心的小祖宗。

    青璃雙手環(huán)胸，淡淡地斜了康熙帝一眼，語帶嘲諷：“我怎么不知道大清出了個堪比陳平的大才？皇上快跟我說說，讓我也高興高興唄！”

    陳平是西漢的開國功臣，他的“六出奇計”在漢高祖劉邦爭奪天下的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但同時，陳平的個人品行，也有很大問題，《史記》中明確記載過他和嫂子私通的丑聞。

    青璃以陳平做比，意思就是：若隆科多比得上陳平的功勞之大、才能之高，那當(dāng)然值得康熙帝放他一馬、不做計較；但隆科多雖也算有能力，可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陳平不說，如今的大清朝堂上，能取代他的人也有不少。

    既然如此，隆科多又憑什么被包容、被放過呢？難道就因?yàn)樗召?，是皇親國戚嗎？

    聽明白青璃的言外之意和陰陽怪氣，康熙帝扶額，訥訥一笑：“隆科多哪里比得上陳平？”

    青璃嘆了口氣：“若就此揭過，此事傳出去了，漢人會說‘滿人來自關(guān)外的蠻荒之地，不通禮儀、不知孝義也是常有之事’，百姓會覺得圣上徇私枉法、包庇母族之人?！?/br>
    “玄燁，一個可有可無的隆科多，并不值得你為了他損害自己的賢名。”

    經(jīng)過青璃的勸說，康熙帝果然沉默下來，不知不覺中認(rèn)可了青璃的想法。

    次日一早，康熙帝親自給郭琇道歉，言明自己昨日“思慮不周、處置不當(dāng)”，并下令將隆科多免職，著令他求得岳父的原諒后，閉門思過一年。

    此事一出，人人稱贊康熙帝“禮賢下士、處事公正、英明神武”，人人唾罵隆科多“傷風(fēng)敗俗、卑鄙無恥、不孝不悌”。

    康熙帝犧牲了表弟，卻贏得了好名聲。從中嘗到甜頭的康熙帝，也沒制止百姓們竊竊私語、口口相傳、議論紛紛。

    不出三日，隆科多與岳父妾室私通之事，便傳遍了整個京城。就連宮里的嬪妃們也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來坤寧宮請安之時，還不忘拿出來聊一聊。

    胤禔作為“倒隆科多”事件的發(fā)起者，他對其中的細(xì)節(jié)最是清楚，見額娘感興趣，也毫不猶豫地倒了個干干凈凈。

    惠貴妃接收到了新信息、新細(xì)節(jié)，可不得趁機(jī)好好炫一炫嘛。

    見“領(lǐng)導(dǎo)和同事們”都雙眼放光、興致盎然地聽自己發(fā)言。惠貴妃越說越上頭，精神越來越抖擻，語氣越來越亢奮，把隆科多對李四兒的欲罷不能、迷戀貪歡、心醉情迷，描述得那叫一個詳盡細(xì)致、曲折動人。

    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她自己添油加醋的編造和想象。

    反正青璃覺得，惠貴妃是個說書的好手，若是把她今日的暢所欲言都記錄下來，寫成話本子發(fā)行，緊跟時事，蹭上這一波熱度，不愁不火爆啊！

    青璃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仿佛不經(jīng)意地感嘆道：“如今市面上的話本子都大同小異，沒甚意思，還不如惠貴妃今日講的故事引人入勝呢！”

    看著惠貴妃若有所思的神情，青璃在心中悄悄嘆一句“妥了”。

    不提惠貴妃以隆科多為踏腳石、用他的丑聞做敲門磚，一戰(zhàn)成名之后，筆下誕生了一本又一本情節(jié)新穎、纏綿悱惻的情愛話本，最終成為了新一代的“小說大家”。

    如今擺在青璃面前迫在眉睫的問題是：胤禘的太子妃到底選哪個？

    這種嬪妃們趨之若鶩的“選兒媳”活動，青璃卻一向興致缺缺、沒精打采，甚至有點(diǎn)抗拒。

    究其原因，一是青璃尚不適應(yīng)這種“任君挑選”的婚姻方式，二是青璃不想升級成婆婆，更不想升級成瑪嬤。

    可胤禘作為太子，他的婚事是國之大事，作為皇后，青璃非但推脫不得，還必須親自考量一番。

    -

    八月十二日，青璃于御花園設(shè)“賞菊品蟹宴”，除了三位候選太子妃，還邀請了皇太后、康熙帝和胤禘。

    三位秀女中，姿容最佳者當(dāng)屬富察舒舒，膚若凝脂，如冷霜玉雪；紅唇嬌艷，似花凝曉露；嫣然一笑，宛若牡丹綻放，艷麗逼人，璀璨明亮。

    伊爾根覺羅璟嬛和兆佳汐鈺，雖略遜一籌，但璟嬛清婉，汐鈺嬌俏，也都稱得上明眸皓齒、眉目如畫、亭亭玉立。

    三人品蟹用膳的舉止儀態(tài)，風(fēng)姿優(yōu)雅、處處妥帖；賞談菊花的遣詞造句，文采風(fēng)流、錦心繡口；投壺射柳的你來我往，風(fēng)采絕艷、英姿勃勃。

    一輪兒考察過后，青璃認(rèn)為三人不相上下，皇太后也覺得難以抉擇。

    康熙帝見青璃搖擺不定，出了個餿主意：“富察氏的家世最貴重，不然選她做太子妃，另外兩個都做太子側(cè)福晉？”

    青璃一口氣憋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青璃翻了個白眼：“三位秀女都是按照當(dāng)家主母培養(yǎng)的，都聰慧靈秀、手段了得，你這樣亂來，會讓胤禘的后院不安、亂成一團(tuán)?！?/br>
    【你真會給兒子添麻煩，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br>
    康熙帝閉口不言，青璃看向一言不發(fā)的胤禘：“安安，你來選。太子妃是要跟你相伴一生的，你喜歡最要緊?！?/br>
    胤禘嘻嘻一笑，先提了個小要求：“額娘，兒子都要娶妻了，能不能不要再叫兒子的小名？”

    青璃急著選定太子妃，不想跟他就此事糾纏不休，撇撇嘴默認(rèn)了：“胤禘，你更喜歡誰？”

    胤禘沉吟了一會兒，瞄了瞄不遠(yuǎn)處賞景嗅花的三人，試探提議：“要不，讓她們抓鬮？”

    胤禘自有記憶起，就看著阿瑪和額娘恩愛甜蜜、如膠似漆、琴瑟和鳴。胤禘對此，當(dāng)然有過羨慕和向往。但胤禘清楚，阿瑪和額娘的感情之所以能如此美好，是因?yàn)橐簧皇酪浑p人。

    仔細(xì)考慮過后，胤禘覺得自己做不到吊死在一棵樹上，也不認(rèn)為能遇到讓自己心甘情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女子。

    再加上胤禘的幾位兄長雖然愛重嫡妻，但后院的妾室也不少，也并未家宅不寧，胤禘便決定向哥哥們看齊。

    胤禘只想挑選一個賢惠、合格的太子妃，還不懂什么喜歡心動，也沒有對哪個女子另眼相待。三個秀女在胤禘眼中，并無區(qū)別，故而胤禘有此一提。

    青璃還沒來得及斥責(zé)他胡言亂語，康熙帝就撫掌而笑：“不錯不錯，姻緣天定，交給老天爺決定?！?/br>
    胤禘抬了抬下巴，有些得意：“額娘常說，運(yùn)氣也是實(shí)力的一種，就看她們誰能得到幸運(yùn)之神的眷顧。”

    面對互相視為知己的兩父子，青璃和皇太后面面相覷。

    皇太后沒忍住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既然富察氏家世最貴重，又長得最好看，為何不選她？”

    胤禘耐心解釋：“皇瑪嬤，富察氏一族確實(shí)比其余兩家更煊赫，但跟咱們愛新覺羅家相比，她們?nèi)业哪屈c(diǎn)差距，幾近于無?！?/br>
    “而且，后族煊赫、外戚顯貴，有好有壞。但于孫兒而言，卻是弊大于利。孫兒有阿瑪?shù)奶蹛酆椭С郑匚焕尾豢善?，不需要妻族錦上添花?！?/br>
    胤禘的這番話，說得康熙帝微微頷首，欣慰又歡喜。

    討好了阿瑪，額娘當(dāng)然也不能少。胤禘勾唇一笑，繼續(xù)出言：“再說，富察氏可算不上最好看，額娘比她美多了。孫兒從小到大，日日面對額娘的仙姿玉容，只覺得她們?nèi)烁~娘比起來，都是云泥之別哩！”

    青璃的心情一下子飛到了云霄處，美滋滋、樂淘淘、甜蜜蜜。

    【我的崽，真是個誠實(shí)的好孩子。】

    【在嘴甜這方面，超出他阿瑪太多了?！?/br>
    【不就是想抓鬮嗎？抓！】

    被青璃認(rèn)證為“不如兒子”的康熙帝，臉色黑沉了下來，銳利的眼神如同鋒利的刀刃，割向胤禘。

    雖不知阿瑪為何突然生氣，但機(jī)敏的胤禘急忙補(bǔ)充：“可惜像額娘這樣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全大清再無第二人。也只有阿瑪這樣風(fēng)度翩翩、玉樹臨風(fēng)、情深義重的英武男子，才能與額娘相配。”

    “端水大師”胤禘的一番cao作，讓青璃和康熙帝雙雙展顏，相視一笑，盡顯柔情蜜意。

    而一旁的皇太后，一陣牙酸，再次被帝后的絕美愛情膩到了。

    青璃正準(zhǔn)備結(jié)束這次的“賞菊品蟹宴”，回坤寧宮讓胤禘抓鬮，就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陣陣狗叫聲，還夾雜著小姑娘銀鈴般的嬉笑。

    青璃打眼一看，好心情瞬間煙消云散。

    胤媛不知何時闖了進(jìn)來，還帶著她的寵物，一只名叫“云團(tuán)”、胖乎乎的薩摩耶。

    這只薩摩耶是六年前從蒙古返京后，康熙帝見小心肝悶悶不樂，精心挑選后送到坤寧宮哄胤媛開心的。

    六年時間，原本小巧玲瓏、玉雪一團(tuán)、精致可愛的小云團(tuán)，長成了身強(qiáng)體壯、威風(fēng)凜凜、身高兩尺的大云團(tuán)。

    御花園里，正挽臂同游的三位秀女，被突然撲上來的大狗嚇了一跳?；ㄈ菔@慌失措。

    胤媛卻叉著腰笑得樂不可支，神氣十足地出言奚落：“你們的膽子可真小，就這？還想當(dāng)本宮的嫂子？”

    此言一出，三位秀女竭力穩(wěn)住心神，儀態(tài)萬千地蹲身行禮：“臣女給昭熙公主請安，公主萬福金安。”

    伊爾根覺羅璟嬛和富察舒舒哪怕神色舒展，可臉色依舊微微蒼白，眼眸中的害怕不安也并未消散。反而是兆佳汐鈺，短短一瞬間，就徹底鎮(zhèn)定下來，盈盈一笑，神態(tài)自若。

    看到這里，青璃話到嘴邊的阻止之言，也咽了下去——不如就讓胤媛這個熊孩子，充當(dāng)額外的考驗(yàn)。

    見三位秀女都恢復(fù)了端莊之姿，惡作劇失敗的胤媛不太開心。

    胤媛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漂亮的桃花眼里盡是不懷好意：“你們是不是也覺得云團(tuán)很可愛？你們想不想摸一摸，抱一抱?。俊?/br>
    胤媛的話音未落，就右手一揮，將手中的紅繡球拋到三位秀女跟前。

    云團(tuán)很聽胤媛的話，指哪打哪，主寵之間，默契十足。云團(tuán)“汪汪”叫著，朝紅繡球撲了過去。

    膘肥體壯的大白團(tuán)子，呲牙裂齒而來，舒舒的動作比腦子更快，著急忙慌地向后踉蹌兩步；璟嬛死死咬住下唇，站穩(wěn)身姿，卻不自覺地閉上了雙眼。

    唯獨(dú)兆佳汐鈺，沉著冷靜、面不改色、從容不迫，一邊輕輕踢走腳邊的紅繡球，一邊還伸手穩(wěn)穩(wěn)扶住險些跌倒的舒舒。

    青璃暗暗叫了聲好，接過云團(tuán)叼回來紅繡球的胤媛，卻嘟著嘴跺腳，不依不饒：“本宮好心給你機(jī)會摸摸云團(tuán)，你竟敢將本宮的紅繡球踢走！”

    兆佳汐鈺不慌不忙，蓮步輕移，走到胤媛面前，福身行禮過后，泰然自若地伸手，摸了摸云團(tuán)柔軟細(xì)膩的毛發(fā)：“多謝昭熙公主成全，公主殿下的寵物真可愛?！?/br>
    對上兆佳汐鈺真誠的笑容和溫柔的眼神，胤媛小臉一紅，拔下發(fā)髻上的絨花，扭扭捏捏地塞到兆佳汐鈺手里：“送你的見面禮?！薄@是胤媛表達(dá)欣賞和喜歡的方式。

    胤媛的聲音不復(fù)方才的驕縱清脆，反而軟軟糯糯的，帶著點(diǎn)兒甜意。

    兆佳汐鈺的笑容愈發(fā)燦爛，大大方方地接過絨花，行禮謝恩。

    旁觀完這出好戲，青璃清了清嗓子，命芙芫送三位秀女回儲秀宮，又涼涼地瞥了胤媛一眼：“跟本宮回坤寧宮?！?/br>
    胤媛朝青璃討好一笑，縮了縮脖子，期期艾艾地看向瑪嬤、阿瑪和哥哥，用眼神求助。

    皇太后移開視線，喚來貼身宮女：“宴席已過，哀家先回慈寧宮了?！薄嗔Ы膛?，哀家可管不了。

    康熙帝和胤禘抬頭望天，不去看胤媛楚楚可憐的小臉——昕昕，認(rèn)命吧。一家之主的地位，咱不敢挑戰(zhàn)；小霸王要發(fā)威，咱也不敢阻攔。

    看懂了瑪嬤、阿瑪和哥哥的避之不及，胤媛亮晶晶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

    垂頭喪氣的胤媛，老老實(shí)實(shí)地走到青璃身邊，主動牽住青璃的右手：“額娘，今天能輕點(diǎn)揍昕昕嗎？”

    青璃捏了捏胤媛柔軟的小手，語帶笑意：“你覺得呢？”

    【還挺有自知之明，知道這頓打逃不了。】

    “昕昕覺得能，今天是給哥哥選太子妃的好日子，不宜打小孩?！?/br>
    “你知道這是在給你哥哥選太子妃，還闖進(jìn)來搗亂，豈不是罪加一等？該重點(diǎn)揍才對?！?/br>
    “……不對。昕昕立功了，昕昕幫額娘檢驗(yàn)出了，誰是一戳就破的紙老虎，誰是臨危不懼的真英雄！”

    “哼，誤打誤撞罷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來惡作劇的?！?/br>
    “額娘，凡事論跡不論心呀~”

    當(dāng)天回到坤寧宮的胤媛，還是被青璃狠狠揍了一頓，不過看在她“立功”的份上，青璃揍過就消氣了，并沒有額外加罰抄書和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