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清了皇上的心思，再加上如今國庫豐厚、民心可用， 武將紛紛請戰(zhàn)， 文臣齊齊叫好。零星的幾個固執(zhí)保守派保持緘默， 倒是沒人敢直言反對。

    康熙帝對此很是滿意， 當堂下令：著戶部先籌備糧草， 待明年開春后劍指噶爾丹，馬踏準噶爾。

    百官無不俯首跪地， 高呼：“皇上萬歲， 大清萬勝！”

    這種高高在上、威嚴盡顯、大權在握的時刻，康熙帝卻無往日的意氣風發(fā)， 心底反而升起股不知所以的忐忑。

    康熙帝的視線投向遠處，恰好看到門外慌慌張張的身影一閃而過，那身影很眼熟，似乎是坤寧宮的某個守門太監(jiān)。

    想到臨近產(chǎn)期的青璃， 康熙帝眉心微跳、心慌意亂， 一邊匆匆步下御臺金階， 一邊高聲沖門外把守的侍衛(wèi)命令：“放他進來。”

    小太監(jiān)連滾帶爬地邁過門檻， 撲通一聲滑跪堂前：“皇上，皇后娘娘要生了?！?/br>
    短短一句話、九個字，讓方才還威風凜凜、氣度非凡的康熙帝大驚失色，也讓兩側(cè)跪倒的滿堂朱紫變了臉色。

    垂首跪地的文武百官只聽見衣料的摩擦聲、沉悶的腳步聲慢慢降低，直至微不可聞。等他們大著膽子抬起頭時，就只能看見明黃色的身影疾步遠去。

    康熙帝絲毫想不起還跪在地上的臣子，事事妥帖的大總管卻不會忘記，梁九功緊跟主子爺?shù)哪_步，即將踏出乾清門時還不忘高喊一聲“散朝”。

    康熙帝越走越快，他衣角翻飛的暗影也快要看不清。

    穿過交泰殿，步入坤寧宮，康熙帝徑直來到東偏殿的產(chǎn)房門口，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屋內(nèi)傳來一陣嬰啼聲。

    康熙帝微微踉蹌了兩步，被梁九功扶著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雙腿發(fā)軟，在寒風凜冽的大冬天也冒出了一頭熱汗。

    早到一步的胤禘蹦蹦跳跳湊上前，拉住康熙帝的衣袖，亮晶晶的大眼睛和彎彎的唇角，都彰顯著他的開心：“阿瑪阿瑪，日照坤寧，天朗氣清，冬日少有這么晴朗開闊的天氣，昕昕真會選日子?！?/br>
    康熙帝緊緊盯著閉合的紅木門扉，心不在焉地握住胤禘的小手：“不是昕昕會選日子，是天公都在為朕的愛女慶賀?！?/br>
    恰在此時，墨竹抱著大紅織金緞鳳紋襁褓推門而出，康熙帝又趁機溜進產(chǎn)房，掃都沒掃一眼墨竹臂彎的襁褓。

    胤禘抬頭望天、長嘆一口氣：“這就是愛女的待遇嗎？”

    胤禘胸中升起萬丈豪情，覺得肩上的擔子也重了不少：阿瑪不靠譜，就讓孤這個做哥哥的來多疼疼meimei！

    感受到此時此地的天寒地凍，胤禘小跑著朝旁邊的暖閣走去，邊走邊朝后面揮手：“墨竹姑姑快進來，外面太冷了，別凍到了昕昕?！?/br>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闖進產(chǎn)房的康熙帝，隔著屏風確認過青璃的平安順遂，就退到了浴間，凈手更衣。

    被教育過的康熙帝，已經(jīng)明白了衛(wèi)生干凈的重要性，知道完成清潔工作后才能靠近青璃，也知道青璃生產(chǎn)過后宮女們幫她換好衣衫和被褥才會舒服。

    康熙帝收拾好自己來到榻前時，本以為會看到一個面色蒼白、眼含淚珠的小阿璃，結(jié)果收獲了一個哧溜著高湯金絲面，胃口大開的小阿璃。

    看見康熙帝這副目瞪口呆的模樣，青璃咽下嘴里的面條，嗔了他一眼：“都怪昕昕這個急性子，本來這碗面應該在生她之前吃，結(jié)果她迫不及待地想出來，連個吃面的時間都不給我留?！?/br>
    青璃這次發(fā)動得很快，前后還不到一個時辰。

    康熙帝和胤禘能在孩子落地前趕來，是因為墨竹特意遣人去通知過這倆父子。至于太后和嬪妃們，直到坤寧宮請過太醫(yī)、緊閉門戶，才收到消息急沖沖地整裝待發(fā)。結(jié)果剛坐上轎攆，就又收到皇后娘娘誕下一女，母女平安的消息。隨之而來的還有坤寧宮的通知：正值寒冬臘月，不勞娘娘們多跑一趟，等小公主洗三時再見。

    康熙帝接過端面的工作，執(zhí)起帕子輕拭青璃的唇角，語氣柔情似水：“那朕要好好賞昕昕，讓阿璃少受許多罪，比她哥哥麻溜兒多了。”

    青璃吃個了肚兒圓，又被康熙帝伺候著飲了一杯水，這才悠悠開口詢問：“昕昕多重啊？是不是比安安還要胖？昕昕好看不好看呀？不會又是一只紅皮猴子吧？”

    對上青璃的灼灼目光，康熙帝摸了摸鼻梁，眼神飄忽不定。

    青璃見此，哪有不明白的，沖著康熙帝哼唧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向侍立在側(cè)的芙芫。

    【這是壓根就沒看一眼昕昕吧?！?/br>
    【你重老婆輕兒女的人設，還真是屹立不倒??！】

    【我該為昕昕傷心，還是為我自己開心呢？】

    康熙帝不動聲色地瞄了眼青璃微微上揚的唇角，眼底溢出點笑意。

    阿璃，或許你心里不知道，但你看起來開心更多一些。朕也為此欣喜。

    接收到主子示意的芙芫上前一步，行了下蹲禮：“回主子的話，小公主七斤六兩，確實比太子殿下剛出生時要重一些。小公主面若桃花，秀麗絕倫，皮膚雖紅但一點兒不皺，接生的四位嬤嬤都說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新生兒哩！”

    回完話的芙芫接收到了康熙帝斥退的眼神，帶著宮人們退出了內(nèi)間，留帝后二人獨處。

    青璃把玩著康熙帝的發(fā)辮笑出聲來：“這么胖的小丫頭，動作還這么麻利？敢情她身上的小肥膘不是累贅而是發(fā)動機唄！”

    康熙帝伸手點在青璃的眉心：“調(diào)皮。哪有這么說自己閨女的？”

    青璃靠在康熙帝懷里耍賴：“那你現(xiàn)在見到了，是不是該感謝我?guī)湍汩L了見識？”

    康熙帝神色柔和，語氣寵溺：“多謝阿璃，讓朕兒女雙全?！?/br>
    迎著青璃不依不饒的眼神，康熙帝輕笑出聲，無奈補充道：“也要謝謝阿璃，幫朕博聞增智?！?/br>
    康熙帝低下頭來，溫柔的親吻一一落在青璃的額間、眼角，臉頰，鼻尖，還有最后的唇齒之間。

    青璃閉上眼睛，乖乖同他交換了一個纏綿悱惻、旖旎動人的親吻。

    -

    這邊帝后二人如膠似漆，那邊兄妹二人也甜甜蜜蜜。

    出生不到一天的小公主雖然活力十足，但硬件設施跟不上，被奶嬤嬤抱著喂完奶、拍完小奶嗝就沉沉入睡了。

    剛升職為兄長的胤禘卻神采奕奕、精神百倍，趴在床邊，盯著搖床里的meimei不放。

    “為色所迷”的胤禘看著meimei的“盛世美顏”，不愿眨眼。胤禘把微涼的雙手貼著自己的脖子放暖了，極力放輕了力道，這才敢觸碰meimei的小臉蛋。

    軟嫩柔潤好似蛋羹，滑溜沁香仿若牛乳，美好的觸感讓“沒見過大世面”的胤禘心旌搖曳、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胤禘的視線默默勾畫著meimei的五官輪廓，覺得自己的親meimei怎么看怎么好看，淺淡到幾不可見的眉毛是出塵脫俗，小小矮矮的鼻梁是精致可愛，紅彤彤的肌膚是血氣足、身體健康。

    已然把見到meimei第一眼時，脫口而出的那句“丑萌紅團子”忘到了九霄云外。

    服侍青璃睡下后，來到暖閣看女兒的康熙帝，一眼就被搖床邊嘿嘿癡笑的兒子吸引了視線。

    康熙帝伸出大掌捏著胤禘的下巴，抬起他的小腦瓜，語帶嫌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還不趕緊擦擦?！?/br>
    胤禘吐舌做了個鬼臉，毫不在意康熙帝的調(diào)侃，抱住他的大腿連聲夸贊meimei的可愛美麗，把短短幾年人生積累的詞匯量全都連筐倒出。

    康熙帝眉峰高挑，語氣得意：“也不看看胤媛的阿瑪額娘都是誰，胤媛自然會姿容絕世、風采耀眼?！?/br>
    康熙帝這才低頭細細打量著自己的小心肝，越看越歡喜，越看越激動，一顆老父親的心又酸又軟：“昕昕跟你額娘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br>
    胤禘一言難盡地看向睜眼說瞎話的康熙帝：“阿瑪，昕昕還沒張開呢，這能看出個啥？”

    胤禘自以為已算為情亂智、為愛瞎眼的了，萬萬沒想到阿瑪竟比自己更甚一籌，真應了那句古話：你阿瑪還是你阿瑪。

    康熙帝稍稍抬高聲音反駁，神色嚴肅：“那是你眼神不好，昕昕這眉眼、這鼻唇、這臉型，不都跟你額娘一模一樣嗎？”

    胤禘睜大眼睛，揚起脖頸，雙眼幾乎要貼上meimei的臉蛋了。

    額娘眉不畫而翠，meimei的眉毛卻淺淡不成型；額娘的瓊鼻秀挺，meimei的小鼻子塌塌的；額娘是鵝蛋臉，meimei的臉圓乎乎；額娘的桃花眼瀲滟嫵媚，meimei的眼睛還沒睜開過……

    仔細對比后心有定論的胤禘長舒一口氣，在心里嘟囔：到底是誰眼神不好?。?/br>
    不過胤禘面上卻一派領受教誨的謙遜模樣：“兒子知道了，兒子以后也會這么說的?！薄斂赡苡X得多在meimei面前這么念叨，meimei就會照著他的期待長。孤也想要個長得像額娘的meimei，自然也會遵從照辦。

    康熙帝點了點頭，不吝夸獎：“孺子可教?！?/br>
    胤禘不想理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阿瑪，垂下頭偷偷摸摸翻了個小白眼。結(jié)果就因為這一時不察，造成了胤禘一生的遺憾——重新抬起頭的胤禘，就看見阿瑪彎腰輕輕在meimei的小臉蛋上嘬了一口。

    胤禘氣得雙眼通紅，握緊小拳頭，怒氣沖沖：“阿瑪！第一個親meimei的只能是安安！這是咱們說好的！”

    早在青璃診出有孕時，康熙帝就跟胤禘約定過：只要胤禘在青璃生產(chǎn)前的這段時間，每天都給青璃按摩兩刻鐘，就讓他頭一個親昕昕。

    這九個月來，兼職按摩工的太子殿下，日日不綴、保質(zhì)保量地完成了約定，就盼著第一個一親芳澤呢，結(jié)果卻被康熙帝搶先一步、先發(fā)制人。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九個月，結(jié)果竹籃打水一場空，胤禘怎能不怒發(fā)沖冠、仰天長嘯呢？

    胤禘拽著康熙帝的腰帶，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見兒子真生氣了，康熙帝順著小奶龍的力道倒退兩步，笑意吟吟：“朕也不知道你守著meimei這么久，都沒親親meimei啊。”——朕只是試一試，沒想到還真撿了大便宜。

    康熙帝的心田仿佛有千百種芳香四溢、嬌艷欲滴的花朵爭相盛開。

    胤禘愁眉苦臉、火冒三丈地在搖床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嘴里也喋喋不休地指責某人不遵守游戲規(guī)則。

    “討厭的阿瑪，我是講究儀式感，我跟meimei的第一個親親一定要在meimei睜眼的時候，我還要先準備好鮮花玩具送給meimei。哪像你，這么粗糙潦草地對待，一點兒也不浪漫，meimei不會喜歡的！”

    康熙帝攤手聳肩，平穩(wěn)無波的語氣中暗藏炫耀：“可第一個對昕昕的親親還是被朕得到了?！?/br>
    胤禘氣得跺腳，眼眶的淚珠幾欲掉落，卻又被他生生逼了回去：“阿瑪你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怎能自打嘴巴？你賠我的第一個親親！”

    自胤禘成為太子后，只有被青璃逗急了時會露出這種小兒姿態(tài)，康熙帝還怪稀罕的。

    康熙帝繼續(xù)耍賴：“不知者無罪，朕只是無心之失，朕真的以為你已經(jīng)親過昕昕了?！?/br>
    “而且這做過的事情，如潑出的水，無法撤銷、無法抹除。朕雖是天子，卻也是凡人，實在辦不到太子殿下的所愿所想?！?/br>
    見胤禘愈發(fā)垂頭喪氣，渾身縈繞著失魂落魄，康熙帝勾起唇角，火上澆油：“要不安安就當做不知道？騙騙你自己也好過此時的肝腸寸斷?。　?/br>
    胤禘看著康熙帝臉上毫不遮掩的洋洋得意、喜上眉梢，再聽著他戳心窩子的話，沒忍住一個起沖，連跨三步，小腦袋頂在康熙帝的腰間，兩個小爪子高高舉起，揪著康熙帝腰側(cè)的衣衫：“我不管，就要阿瑪賠！”

    小炮彈的沖擊力不太夠，康熙帝的下盤很穩(wěn)，被胤禘投懷送抱地沖撞了一下，也一動不動。

    胤禘自小懂事，再加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長這么大，康熙帝還是頭一見他求而不得、撒潑打滾。

    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康熙帝，伸手呼嚕著胤禘的小腦瓜，溫聲輕哄：“這個阿瑪真無能為力，阿瑪賠你點別的東西吧？取消你聚眾賭博的懲罰怎么樣？”

    胤禘之前在上書房明目張膽地開設賭盤一事，自然瞞不過康熙帝。

    正如胤福所說的，有胤禘頂在前面。

    胤禘也沒辜負他們的期待，很講義氣地全部抗下，參與的一干人等沒受罪，胤禘卻遭了大罪——挨打挨罵不說，還被罰抄四書五經(jīng)各十遍、罰俸三年。

    挨打挨罵已經(jīng)過去，便不再多說。罰俸三年在胤禘看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阿瑪難道還舍得餓著我嗎？我照樣錦衣玉食，手上有沒有銀子都沒差。

    不過這次罰抄書的懲罰卻讓胤禘打了個寒顫，心里直呼“好惡毒”。

    四書五經(jīng)加起來將近二十萬字，十遍就是兩百萬字，還要求字跡干凈整潔，寫錯一字整頁重來。而且抄寫也只能在完成每日功課之余再抽時間，胤禘當時就蔫了吧唧的，神情恍惚地掰著手指頭算時間——爭取兩年內(nèi)完成吧。

    如今一個多月過去，胤禘連半遍都沒完成，平日里要是聽見這等“恩赦”必定一蹦三尺高，可想想這是用第一個親meimei換來的，胤禘的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胤禘怏怏不樂，語氣也略顯沉悶：“阿瑪，您覺得這兩者價值相等嗎？”

    康熙帝摸著下巴，回憶起剛剛嘬的那一口，柔嫩可口，彈軟誘人，溫潤沁香?？滴醯墼较朐矫溃挥X得自己女兒的小臉蛋一吻傾城、千金不換，怎么可能只值這么點呢？

    良心發(fā)現(xiàn)的康熙帝咂了咂嘴，開口加碼：“阿瑪再把第一個親胤禔閨女的機會給你?！?/br>
    是的，眾望所歸、如愿以償，太醫(yī)前幾天診脈過后，宣布了大福晉懷得是個女孩兒。

    胤禘被康熙帝狗到了，說話都不太利索：“大、大哥的閨女？”——大侄女不該大哥頭一個親嗎？

    康熙帝理直氣壯：“全天下都是朕的，更何況朕的皇長孫女？胤禔可沒權利決定這種大事，朕說歸你就歸你?！?/br>
    胤禘瞠目結(jié)舌，“這種大事”？——可真是天大的要緊事?。?/br>
    不過說來說去，都是自己占便宜，胤禘也就立馬把兄弟情誼拋之腦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