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后，我提議去附近逛逛，哥哥欣然應(yīng)允。

    從吃飯的餐廳過兩條馬路便有一個臨時搭起的露天集市，也不是什么新鮮玩意，就是一些小吃和飾品之類的。

    正月初五，又是情人節(jié)，窄窄的街道人山人海，腳下是厚厚的紅色地毯，好多人踩過，已經(jīng)有了深深淺淺的黑色腳印，地毯鋪得很長，極目之處這暗沉沉的紅與青色的天相接，融為黑夜的一體。

    我和哥哥牽著手，在人堆里慢悠悠踱步。

    忽然聽到小小的嗚咽聲，我回頭一看，一只小狗趴在主人肩頭興致盎然地觀察這小小世界。我看著可愛極了，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小狗舔了舔我的手，叫喚一聲又把頭縮了回去。

    “對了哥，”我轉(zhuǎn)過來，扯了扯哥哥的袖子，示意他低頭，“你知道邱意姐為什么喜歡你嗎？”

    “不知道?！?/br>
    他抓著我的手又緊了緊。

    “你還記得你們初中的時候一起救過一只小狗嗎？她就是從那個時候喜歡上你的?！?/br>
    哥哥皺了皺眉，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說：“你想可樂的話，過兩天我們?nèi)ネ馄偶野阉踊貋??！?/br>
    “還是等高考完再說吧，我馬上開學(xué)了也沒時間陪它?！?/br>
    畢竟是青春期的少女，看見這些瑣碎的東西是走不動道的，我在每一個攤子前面都要停下來仔細(xì)瞧瞧，哥哥有時跟在我身后，有時被人流擠得分散開來。

    我低著頭看一些亮晶晶的飾品，桌子上鋪了一層米黃色的粗麻布，又放了幾個蚌殼狀、心型的盤子，密密層層地擺了諸多項鏈、耳環(huán)、胸針。

    小攤的燈置得很矮，被風(fēng)吹得搖來搖去，閃得人睜不開眼睛，我彎下腰，瞇著眼挑中了一枚蜘蛛形狀的綠色胸針，剛拿起來，口袋里的手機(jī)響了，是哥哥打來的。

    我四下轉(zhuǎn)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他不身邊。

    “哥，怎么了？你在哪兒呢？”

    “我在你斜前方這兒，看到了嗎？”

    “美女，你男朋友是不是在那兒？”攤主聽到我在找人，拍拍我的肩，指了指不遠(yuǎn)處正在拿著電話的哥哥，我循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要找的人。

    “謝謝你，是他，”我扭頭對攤主笑道，“不過他是我哥哥，不是男朋友。”

    “我看中了一個胸針，”我把另一只手舉高，晃了晃手中的胸針，“你覺得怎么樣？”

    “很漂亮，很適合你。”

    “嗯，我再看看，這邊挺多款式……”我低下頭隨手拿起一個戒指把玩，心不在焉地說道。

    “杳杳?！彼蝗淮驍辔摇?/br>
    “怎么了？”

    我拾起身看向他，鼻尖一涼，我仰起頭，小小的雪花簌簌落下來，早春的雪不似冬雪那樣厚重了，溫潤清涼。

    “下雪了?！?/br>
    “嗯，我看到了?！蔽疑焓?，雪花落在指尖時瞬間溶成一個小小的水珠。

    因為這小雪的到來，人群中發(fā)出一陣低低的歡呼聲。

    我隔著人堆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的嘴唇翕動，卻沒聽到聲音，于是把手機(jī)貼緊耳朵，問道：“哥，你說什么？這邊太吵了?！?/br>
    我迫切地看向哥哥，他長久地佇立在那里，神色自若，雪落在頭發(fā)上，閃著瑩瑩的光。

    剛想走過去，就聽到電話里傳來哥哥的聲音，有些沙啞。

    “杳杳，我不喜歡小動物，救那只狗是因為想起你喜歡小狗。”

    “你怪我沒有去醫(yī)院看你，我去過，106號病房，43天，每一天傍晚我都會站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樹下看著病房里的你，問護(hù)士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br>
    “你手腕上的每一條傷痕，我都在我的手臂上割了一樣的傷口，很疼，但我想我決不會比你更疼?！?/br>
    “爸爸說要送你出國之后，我就開始準(zhǔn)備申請留學(xué)，你去哪我就去哪?！?/br>
    “我還知道，去年初雪，你來學(xué)校，跟在我的身后，從B教到宿舍樓下，1309步，我怕走太快你會離開，走太慢你會冷?！?/br>
    “傻孩子，哥哥怎么會不懂你的心呢？只是我以為只要我再自私一點，你就會放棄。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是我太蠢了，從小被我保護(hù)的公主，比我勇敢多了?！?/br>
    “杳杳，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會搶在前面說出我愛你?！?/br>
    好冷啊，我拿著手機(jī)的右手開始顫栗，腦海中仿佛有風(fēng)呼嘯而來，太吵了，我竭力想聽清他在說什么。

    “十八歲生日快樂，我的公主?！?/br>
    哥哥與我不過三五步的距離，隔著憧憧的人影，令人眩暈的喧囂，隔著煌煌的燈，隔著我眸子中凝成的淚珠和孟春的小雪。

    忽然之間萬籟俱寂，我在這片靜寂中聽到我的哥哥，我愛的人說：

    “你愿意再給我一次看向我的機(jī)會嗎？”

    聲音誠摯而熱烈。

    我凝住眼中的水珠，從這里望過去，哥哥側(cè)身立于一個大樹下，那里行人稀少，燈光透過樹葉的罅隙落在他的臉上，像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紗，我只能看到他澄明的眼神，閃爍著動人的光輝。

    驀然想起七八歲時一家人去寺廟拜佛，我和哥哥抽了一次簽，簽文是：履薄登水池，危橋得渡時，重重憂險過，春色自芳菲。

    廟里的師父對爸媽解釋了一番，什么有如牛郎織女渡銀河，相對咫尺，卻隔天涯。當(dāng)時年紀(jì)太小，不懂深意，只覺得簽文讀起來有韻律，便一直記到了現(xiàn)在。

    此刻才發(fā)現(xiàn)原來所有的跌宕都有跡可循，我和他隔著咫尺，卻如天涯。

    一陣風(fēng)飄過，暗夜的云彩緩緩流動，燈也在晃動，春天來了，真的會春色芳菲嗎？

    希望春風(fēng)掬起我破碎的心，把她完好無損地獻(xiàn)給我的哥哥，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