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藝術(shù)
畫架移去廚房,陰涼處。蒙上布,以防沾塵,暫且留在蔣也家中。 匆匆下樓,他們的機票在下午三點,還需要撿行李、換衣服,簡牧晚收拾完一切,手機恰好跳出一條消息。 ——我到了。 她便拉上行李,走出小區(qū)。 馮時序下來,打開后備箱??粗巯乱粓F烏青,“熬夜了?” “……嗯,”出門前灌了一杯咖啡,心率過快,讓她有些頭暈,“昨天晚上在畫畫,沒注意時間。” “畫了什么?” 簡牧晚出門前拍了照,拿出手機給他看。 馮時序笑:“孔雀?很特別的想法。” “蔣也說要加的?!彼S口解釋,拉開副駕駛的門。 不速之客的名字出現(xiàn)在談話中,馮時序表情一頓:“蔣也?” “嗯?!?/br> “原來你昨天在畫他的單子?!币姘l(fā)動,汽車平穩(wěn)地行進,“他家?” 簡牧晚點點頭。 心跳得難受,她實在犯困,“學(xué)長,我睡一會。到了叫我。” “好。” 他看了一眼右視鏡,眉心微微簇起。 二月的雷克雅未克天色灰藍,呼吸猶如冰刀刮過,不得不蒙上口罩。 他們住在市區(qū)邊緣,一座獨幢民宿。兩間房,馮時序體貼地把大的那間讓給她。有一整面落地窗,能看見皚皚雪山,和湖藍色的天。 她無端想到那座在科莫的木屋,一樣有遼闊的落地窗。 她拍了一張照片,發(fā)布在朋友圈,當(dāng)作來過的記錄,便出去吃晚飯。 晚餐是鯨魚rou與三文魚,特別的菜色。她再次拿出手機拍照時,發(fā)現(xiàn)蔣也的頭像帶著紅點,擠到了消息記錄第一排。 ——? 簡牧晚莫名其妙,也答復(fù)了一個問號。 ——? 荷蘭與冰島的時差不多,晚飯時間,對面立刻發(fā)來新的一條消息。 ——你在冰島? ——嗯。 ——一個人? ——和學(xué)長。 蔣也不說話了。 她沒有追問,放下手機,專心享用風(fēng)味特別的食物。汁水鮮嫩,口感像牛rou,洋蔥條與黃芥末增添辣與辛氣,簡牧晚是南城姑娘,氣候濕,家里常食辣椒,挺喜歡這個味道。 而蔣也是蘇城人,喜甜,吃不得一點辣。天南地北的學(xué)生聚在小小一方語言班里,出門聚餐是難題,這個不吃、那個不碰,最后的歸宿是麻辣燙和鴛鴦鍋。 點菜權(quán)一般都先交給她,再移給蔣也。他會半瞇著眼,巡視似的審查一番。她那時覺得,這是挑剔的表現(xiàn),現(xiàn)在想來—— 他在記她點的菜? 費解之余,手機不合時宜地又振了一下。 ——你們在冰島哪里? ——雷市。 ——待多久? 她終于嗅到一絲古怪的氣味,敲擊鍵盤。 ——干什么? ——聽說這幾天有極光,順路去看看。能不能和你們一起? ——不能。 她斬釘截鐵地一口回絕,倒蓋手機。 馮時序見她始終盯著手機,手里的刀叉按了按,溫聲笑:“在看什么?” “沒什么?!?/br> 講出這三個字,敷衍得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驚異,好像與蔣也講話的習(xí)慣,直來直去,潛移默化地影響了與馮時序博弈的耐心。 她可能進入了解題疲軟期,沒有句句話都要琢磨再琢磨的熱情。 她不說,馮時序也沒有道理放下身段再問,他們一樣傲慢,一樣敏感。她知道。可是有其他人樂意哄著她,樂意包容她,她突然開始思考,自己的身價是否比他更高。 一頓飯在不冷不熱的氛圍中結(jié)束。 翌日,按照計劃,他們前去畫家松本山紀(jì)的講座。 他同樣是前拉斐爾派的推崇者,畫的內(nèi)容,卻不是尋常的肖像與風(fēng)景,而是動漫、游戲的同人插圖。這讓他收獲大批粉絲,即便在海外,還是有蜂擁而至的亞洲面孔前來講座打卡。 馮時序是他的朋友。 他們避開前面的粉絲,由工作人員引向后臺。 除去寒暄,他們高談闊論,從法國的沙龍賽事講到北海道的頒獎,一切內(nèi)容與簡牧晚無關(guān)。 她坐在沙發(fā)的另一側(cè),從正襟危坐,變成無聊地托著下巴。 從二樓的落地窗向下望,擠在會場外的粉絲像一群漆黑的螞蟻,費力地吶喊、推擠,如同她極力想擠進去這個圈子,極力想獲得的這些認可。他們沒有許可證,她也沒有。 “……牧晚?” 馮時序喊她。 她轉(zhuǎn)過身,“我在聽。怎么了?” “他看了你的畫,問你愿不愿意,去他的工作室實習(xí),”他笑,“松本的工作室是日本一流,很多人擠破頭想進,是個好機會?!?/br> 她用中文:“學(xué)長,我說過了,不想轉(zhuǎn)行去動漫行業(yè)?!?/br> “而且,這根本不算油畫吧?!眮淼穆飞希致話吡艘谎壅乖谕饷娴漠?,大部分都是用仿制油畫筆刷的電子稿,她心里是有些看不起的,“用PS和RGB色卡畫出來的東西就有靈魂了嗎?” 馮時序臉色微變。 眉心沉重地壓低,也換成中文,喝止她:“牧晚?!?/br> 她抿了一下唇角,不再說話。 馮時序靜靜地看著她。片刻,換回英語,轉(zhuǎn)頭對松本說:“她的手上還有其他的單子,需要考慮?!?/br> 松本:“沒問題。” 談話到此為止,他們離開會客室,坐在第二排的位置,觀看演講。 攝像機的閃光燈與后排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他更像一位走上紅毯的明星,在聚光燈下,盡情發(fā)散魅力。 簡牧晚的余光覺察到馮時序在看她。 “牧晚……” 她打斷:“學(xué)長,藝術(shù)不是私人的嗎?” “表達可以是私人的,但是否是藝術(shù)的定義是由公眾來評判的。”他說,“牧晚,我認同你的想法,但是,你不應(yīng)該批判其他的展現(xiàn)方式。” “你認同他嗎?” “我認為,受人喜愛便一定有值得學(xué)習(xí)的地方。” “可是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顏料混合時的不完美、涂在紙上的不平整。”以往,簡牧晚不會說‘我記得……’這種話,顯得她在這段關(guān)系中很用心。但現(xiàn)在,她似乎沒那么在意了,“他和你喜歡的,完全不一樣。為什么要裝作很認同?” 這種揭穿似的言語,仿佛刺痛了馮時序。 他慢慢地吐了一口氣,“你在嫉妒他?放下偏見,牧晚。” 簡牧晚匪夷所思地睜大眼睛。 然而,最終她什么都沒有爭辯,只是轉(zhuǎn)過臉,深呼吸一下。 站起身說,“我出去透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