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得逞
中午的雨勢趨于穩(wěn)定,不再急躁。 午飯由蔣也負責,出門的時候,簡牧晚提出:“我和你一起去?!?/br> 并沒有十分人情味的理由,只是地圖顯示,附近有一家超市,她想去看一眼是否有換洗內(nèi)衣。 蔣也詫異地吊起眉峰。 此時,他正半跪在地上,系好烘干的鞋帶。塑封的鞋帶頂端,在狹窄的孔洞里交叉穿梭,繁復得像揣測女孩的心思。 思索的時候,忘記移開視線,只停留久了一些,對面就砸來一記眼風。 “看什么?” “沒什么,”白色的繩子系成一個干凈利落的結(jié)。他站起身,從善如流地安撫,“謝謝你?!?/br> 意料以外的回答。 假使他再明確幾個字——例如“謝謝你陪我”,簡牧晚或許還能夠反駁一句,誰要陪你。但他只是誠懇地、沒頭沒腦地道了謝,她便感到自己才是那個該被討厭的人。 是不是對他脾氣壞得太顯眼了? 其實蔣也什么都沒有做錯。客觀來講,甚至可以說周全。 替她圓了一份從前的心愿,過了一次期盼的生日。每一項安排都沒有辦法讓她挑剔。 以至于,簡牧晚不得不開始自省,從頭回顧與他相見的每一舉動、每一句話,是否看起來、聽起來,對于過去太耿耿于懷;是否在他眼里,自己才是最在乎的那一個。 結(jié)論為是。 細秀的眉結(jié)成一團,很快,又松開。 假如他要問起來,借口可以有很多。分開四年,她變成一個什么樣的人,脾氣差的、不耐煩的,只有她自己可以定論。 站在門外的蔣也,并不知道對面正在歷經(jīng)一場比解開高等微積分更加復雜的心思。 他晃了晃傘:“走?” 而簡牧晚終于作出選擇,決意改變對他的態(tài)度,客氣一些、禮貌一些,當作真正的導游對待,或許能讓煩惱也少一些。 她走進蔣也的傘下。 灰色,并不陰沉。與暴雨后逐漸明亮的天色相近。 不夠?qū)挸ǖ目臻g,他們并排前行,總會觸碰。有時是肩膀,有時是手臂。 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覺,討厭,但不排斥。 她扭過頭,看向另一側(cè)街道。隔著蒙蒙的雨,默讀一家一家商鋪的名字,轉(zhuǎn)移注意。 念到第十四家,抵達超市。 比想象中小太多,顯然沒有超出基本生存必需品以外的東西。她失望地轉(zhuǎn)了一圈,買了兩瓶水。 再去找蔣也,他在收銀臺結(jié)賬,很有興致地買了些食材,似乎要親自下廚。 轉(zhuǎn)頭問她:“中午吃意面?我也買了牛扒和雞腿rou?!?/br> 意大利菜享譽全球,可簡牧晚覺得難吃,堅定喜歡中式菜肴。 她卻平靜地說:“好的。” 行動力是簡牧晚的優(yōu)點之一,十幾分鐘前作出的打算,立時執(zhí)行。 只是旅行團的供應餐,她沒有抱怨的必要。 出乎意料的反應。蔣也的眼皮短暫地怔了怔,轉(zhuǎn)過身,刷卡。余光注視簡牧晚走到身邊,撐開塑料袋,把食物一件件裝好。 他皺了一下眉,沒有多講什么。 非要說賤,他不反駁。他喜歡簡牧晚的不完美。小心思、壞脾氣、虛榮心,藏在完美的皮囊下,只被他發(fā)現(xiàn)過,也只有他領略過。 而這份特殊的對待乍然消失,讓他急需梳理哪一節(jié)關竅出現(xiàn)差錯。 各懷心事的兩人走回木屋。遠遠地,瞧見一名微胖的白人婦女正坐在他們的屋檐下,手指焦躁地敲擊手機屏幕,見到他們出現(xiàn),立刻站起來,嘰里咕嚕地說著。似乎帶有方言,簡牧晚聽得吃力,索性讓蔣也去交涉,自己回到屋里。 衣柜里翻到一件浴袍,在穿臟衣服與不穿之間,她果斷選擇后者。畢竟,這間臥室只有她睡,裹上被子,私密性很高。 解決了迫在眉睫的問題,她這才有閑心去看蔣也的情況。 那兩人已經(jīng)更換地方,坐在客廳里交流了。 簡牧晚問:“怎么了?” “她是房東的親戚,這幾天來鎮(zhèn)上過圣誕,原本今天要走,也被雨困在了這里。她的房子到期了,房東允許她來這里借宿?!笔Y也解釋,“我們原本應該今天上午退房。昨天晚上,我臨時加訂了一晚,他沒有看見,所以撞在一起了?!?/br> 和蔣也共處一間民宿已經(jīng)是極限,再加上一位徹底陌生的女人,簡牧晚的眉毛完全擰成一股麻花。 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人站起來,急切地比著手勢。從她古怪的口音里,簡牧晚勉強捕捉信息:“你好,我叫吉娜,很抱歉打擾你們,但是我沒有地方可以住。我可以睡在沙發(fā)上,雨一停就離開?!?/br> 沙發(fā)是蔣也睡覺的地方,視線便移到他的身上。 他攤開手:“顧客是上帝,你決定。” 雨聲近乎溪水,潺潺地淌下窗面。 “沒關系,”簡牧晚不情不愿地提起嘴角,露出一個大度的微笑,“你睡在這里吧?!?/br> 一點也不想答應。 但是在陌生人面前,保持大方和善也是重要的品質(zhì),她被迫遵守。 吉娜驚喜地睜大那雙翡翠綠的眼睛:“太感謝你們了!” 簡單的幾句客套話后,蔣也詢問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飯。吉娜欣然同意,并且也將做一道菜,回報他們。 煮一份意大利面需要七分鐘,蔣也敲響臥室的門。 簡牧晚拉開房門,客氣地問:“怎么了?” 打好的腹稿被煩躁地吞咽而下。他倚在門邊,直截了當,“今天晚上,我可以暫時睡在臥室嗎?” 她拒絕:“我覺得不太方便?!?/br> 臥室不算特別大。容納一張雙人床,幾乎沒有富裕的地板空間,讓一名成年男人躺下。他只能睡床。 “如果你擔心,可以用枕頭隔開?!彼麘┣械卣f,手掌順勢撐住腿,“今天早上淋過雨,我感覺有一些不舒服,希望你可以幫助我?!?/br> 他低下頭,眼瞼、眼簾、眼尾,都向下垂著,可憐的意味,哀求似地,包裹視線中央的簡牧晚。 而她的決定無故被這種低聲下氣的模樣撼動。有猶豫,更多的,來自可恥的、不愿承認的得意。 比賽誰先開口似的,他們突然陷入沉默。 直到吉娜在廚房喊面好了,她的眼珠才慢慢地移向左邊,“……也行吧?!?/br> “謝謝?!彼α似饋?,牙齒齊白。像一只欺騙主人關心得逞以后的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