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酒精
關于摩托車,簡牧晚的記憶,只有被酒精麻痹的微醺,頭盔視鏡彌起的白霧,沉重的呼吸、過速的心率,燥熱的夏風掠過指尖和衣擺。 那一天,她被室友方梨拉去酒吧,美名其曰同學聯(lián)誼。 漆黑的酒館,每一桌點著熒熒的蠟燭,談天說笑的聲音嗡嗡,如同幾百只蚊子的培養(yǎng)皿。 簡牧晚先天討厭酒桌游戲,看他們像猴子一樣聲嘶力竭“十五,二十,十五!”,赤頭紅臉地灌下一杯,再急吼吼進行下一輪,白癡得要命。 她拿出筆記本開始背單詞。 打開,紙頁翻動時,覺察到周遭的安靜,幾道視線聚焦,她的睫毛動一下,當作未有所覺。 “你在酒吧背單詞?。俊?/br> 方梨瞠目結舌,話很快被其他人接過,“人家學霸啦?!?/br> 來赴約的同學,多多少少,都抱著與簡牧晚親近的意思。 她晚一個月入學,報道的時候,正在上課,老師教到單詞“bella”,門被推開一道縫,影子瘦長,筆直地鋪在地上。 剛剛結束高考,土氣的校服脫下,學生的稚氣還未消。 在一眾被高壓學習摧殘下的面孔中,她像一只出眾白孔雀。皮膚白皙,下巴微抬,有些目中無人的意味。不過,驕傲是長相漂亮的附加特權,并不招人討厭。 后排吹來一聲口哨:“Bella(美女)!” 教室里被笑聲充滿。 當晚,她的照片在男生群里四處流通,甚至傳到隔壁西語學院。自然而然成為焦點。 見她沒有加入游戲的意愿,也沒有人招嫌,游戲繼續(xù)。 后來推杯換盞間,桌上堆了不知道多少瓶酒,簡牧晚背完一個單元,按著發(fā)酸的脖子,拿起面前的水杯,灌下一大口。 辛辣刺激的酒液,猝不及防,讓她嗆著咳嗽幾聲。 大概是倒酒時拿混杯子,水變成了酒。他們向來混著喝,簡牧晚的胃里灼燒,幾個呼吸,眼前發(fā)暈。 她拽了拽在興頭上的方梨:“我們回去吧。我頭暈?!?/br> 她們一個宿舍,出來玩,尤其是酒局,不好撇下另一個。 “啊……”方梨戀戀不舍。 “讓蔣也送你們回去吧,他有車。”熱火朝天的劃拳里,有人提議,“很快,就五分鐘。蔣也?” “行啊。” 人群里站起一個瘦高的身影,黑色的短袖,與昏暗的環(huán)境融作一體,桌上的燈光只照亮臂上的青筋,蜿蜒蟄伏,延伸進左側的褲子口袋。 簡牧晚知道他。 隔一張桌子,坐在她的右手邊。班里上次小測第一,比她多對一小題。 方梨捏著骰子:“你先走吧,我待會也讓蔣也送,沒事的?!?/br> 簡牧晚沒有再堅持,酒精發(fā)作,腿腳發(fā)軟,她不得不離開。 提上包,跟上那道散漫的影子,走出冷氣充沛的酒吧,一股悶熱的氣浪襲面,她搓了搓小臂,走到他們所謂的“車”前。 一輛涂鴉張揚的黑色摩托,刺目的熒光綠與紅,對于機車少年的刻板印象,本能地出現(xiàn)在簡牧晚認知里。 她不著痕跡地抿了下唇角。 “安全嗎?” 略微渙散的視線定在摩托后座,她的余光注意到那雙白球鞋轉(zhuǎn)向,蔣也回身看她,她卻沒看過去。 “戴上這個?!彼麖陌咽秩∠乱恢缓谏^盔。她接過,沉甸甸的。 短暫的躊躇后,她搖搖晃晃舉起頭盔,往眩暈的大腦套。 “不是這樣,”他說,“我來?!?/br> 他向前一步,握住頭盔;簡牧晚也沒有松手,后退一步,重新拉開距離,較勁似地僵持在半空。 細長的眉蹙起,簡牧晚說:“我可以。” 蔣也沒計較,松了手,跨上座位。機車發(fā)動時,巨響躁動,像是催促。這聲音讓她有點胸悶,想吐,揉了揉眼睛,她才發(fā)現(xiàn)頭盔里有兩枚鎖扣,強裝熟練地把自己的腦袋塞了進去。 狹窄的空間里,臉頰被兩側的軟墊擠壓,她嗅到隱約的氣息,不像煙草,不像酒氣,清爽干凈,類似漱口水。 她潦草地系好鎖扣,坐上后座。 手指在后背搜索,寬闊的地方,沒有一寸能讓她握住。 “坐好了嗎?”他問。 “嗯。” 最終選擇了他的肩膀,簡牧晚握住。話音落下,一陣飛馳的風拽住她的身體,向后。她心里嚇了一跳,手上被迫抓緊。 薄薄的棉質(zhì)布料,寬且堅硬的骨骼在她掌心,指腹收攏,按住他躬背時繃緊的肌rou。 漫長的五分鐘。 酒精效力下,心臟狂跳,在胸腔和喉管間徘徊,讓她又生出想吐的感覺,難受之余,她還要分心緊張,用力攀住他的肩膀,防止被甩下后座。 以至于下車的時候,她的手在發(fā)抖,費勁地把頭盔脫下,快速丟給他。 “謝謝?!?/br> 未免出洋相,她說完就走了,沒關心他接下來的去向。 蔣也坐在車上,活動一下肩膀,看向她的背影。 白色的長裙下那截脊骨也傲慢地直著,肩膀沉著,步履匆匆,在一個拐角,裙擺干脆地一甩,消失在視野中。 蔣也記得,她背書時也坐得筆直。 他是頭一個到酒吧的。窩在角落,偶爾看眼手機,等朋友到了,占座的任務圓滿達成。留著聽他們吹噓聊天,當白噪音,半瞇著眼睛打瞌睡。 有那么一刻,喊數(shù)的聲音停了一下,周遭沉靜。 撩眼去看,燭火昏暗的躍動里,她的側臉恬靜,低垂著眼,像是專心看書,氣度超然,不聽那幾聲夸獎。 然而,他恰好捉見她的眉輕微抬了抬,愉悅得意。 當時蔣也覺得她,真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