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臨水畔
斜風(fēng)敘細(xì)柳,游子問綠水。 燕歸與殷晴同乘一舟,望著侃侃而談的撐船老翁,這臨水畔在臨月湖之中,必須得泛舟前去,這老者便是臨水畔迎來送往的船翁。 一面撐船迎客來,一面言說臨水事。 “兩位客官今日便是來巧了,明日便是七月初七,屆時臨水畔會有傳燈會,亦會邀江南雙姝合奏共賞一曲。” 燕歸全無反應(yīng),一幅興致缺缺的模樣,只若無其事地挑過殷晴發(fā)絲纏于手指上把玩,而殷晴則瞪大了眼,追問:“傳燈會與江南雙姝是何?” “傳燈會之名取自佛經(jīng)《法華經(jīng)》: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本是臨水畔自建樓而來的七夕節(jié)歡慶之會,后長續(xù)于金陵城,相傳百年前,沁水公主正是在傳燈會與心上人結(jié)緣。每逢金陵七夕佳節(jié),沁水湖畔必是張燈結(jié)彩,共辦傳燈盛會,時人皆提暗燈而行,若遇心儀之人,則共至臨水閣樓,點燈相傳,予以為信?!?/br> 殷晴眼睛一轉(zhuǎn),詢道:“何是暗燈?我怎未曾聽聞?!?/br> “兩位客官遠(yuǎn)道而來,自是不知,這暗燈便是未燃的燈,每年傳燈會前夕,金陵城闔家各府未行婚配的人家,或會親手制燈,或是早備花燈一盞,在燈內(nèi)提字書名,待明日,自家女郎男兒皆提燈而行,乘舟泛水,共賞良辰美景,至于晚時,臨水畔必是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彼時賞月鬧花燈,游龍觀盛會,自有一番熱鬧可言?!?/br> “假若有哪位公子姑娘在燈會相識,互生歡喜,便可再于分別之際傳燈相送,許定來日再見。金陵城不少便是在燈會結(jié)束之后,憑燈上門說親,結(jié)緣于此?!崩衔桃浑p眼精光四射,觀殷晴與燕歸舉止親密,一手搖船楫,一手?jǐn)埌醉殻瑩u頭晃腦,笑眼瞇瞇道:“兩位真真是一對璧人,不知可有定親?” 殷晴被這么一問,臉上一紅,這才驚覺自己與燕歸挨得有多近,忙要掙開離他遠(yuǎn)些,吱唔一聲:“不…我們是——” 燕歸見她似要否認(rèn),一皺眉,反而將她拽進(jìn)懷中,挑眼一彎笑:“她是我未婚妻?!?/br> 斬釘截鐵的一句話,讓殷晴傻了眼,愣愣望向他,竟忘了開口反駁。 直至老翁拂須一笑,道一句“真是般配”,殷晴才一掌拍他,小聲嘀咕:“你別胡說?!?/br> “我怎么胡說了,難道你不喜歡我?”燕歸緊緊望著她,抓著她的手,使了點勁。 殷晴對上他熾烈的目光,頓時xiele氣,動動唇:“我也沒有說不喜歡…” “那不就得了,你喜歡我,我喜歡你?!毖鄽w用手勾了勾她頸前的銀葉,理所當(dāng)然道:“你既是我的人,又收了我的東西,那你便是我未婚妻?!?/br> 這一番歪理被少年說得頭頭是道,殷晴被噎得無聲,只在心里道,既無媒妁之言,又無三書六禮,這未婚妻怎么說來便來,再說…連她兄長都尚不知呢。 他可真是狂妄自大啊。 老翁清咳兩聲,道:“至于姑娘方才問的江南雙姝,這金陵城臨月湖畔,流水何迢迢,美人何窈窕?共有畫舫花樓八百坊——” 其間以江南南岸碧波庭的花辭姑娘,與江南北岸臨江仙的蘇顰姑娘,共稱“江南雙姝”,最為出名。 花辭乃是歌姬,因動人歌喉而被世人稱為妙音娘子。傳言花辭不僅擅曲,生得更是花容月貌,尤擅古箏。有道是唱不盡的兒女情長,彈不盡的江湖風(fēng)光,纖指十三弦,細(xì)將情意傳,花辭姑娘一曲余音繞梁,令人聞之癡醉。 而蘇顰乃是臨江仙的當(dāng)家花魁,不僅國色天香,生來一張芙蓉美人面,更是彈得一手好琵琶,弦音裊裊,瑟瑟惹人憐,所謂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 “這兩位都是千金難求一曲的名角,明日共聚臨水畔,必是萬人空巷,難得盛景。” 殷晴慢慢回神,連連點頭道:“難怪這酒樓天下聞名,可真有講究?!?/br> 燕歸卻睨她:“待會還有得你驚訝?!?/br> 殷晴尚不知他話中何意。 燕歸笑而不言,眼掃過那鶴發(fā)老者,雖是蒼蒼白發(fā),卻下盤穩(wěn)立,腳下蹬力,抬手如行云,輕輕一劃槳,那船便行數(shù)丈之遠(yuǎn)。 不過一個撐船翁,便有深藏不露的內(nèi)力,有意思。 小舟行過荷蓮叢叢,如撥開云霧見天明,只聽幽幽琵琶音傳入耳畔,蓮葉盡頭別有洞天。 隨著老翁一聲:“臨水畔至——” 小舟全然駛出蓮溪,殷晴抬頭仰望,只見空濛水色之上,朱閣綺樓平地起,其間畫宮仙闕,雕欄玉砌,朱 漆紅木之上鐫刻著名滿江南的“臨水畔”三字。 若道它是瓊樓玉宇,尚只能談其皮毛,此樓共分三座,以環(huán)形而建,其一層白紗迤邐,與水霧交融,遙遙一看,這“臨水畔”恰似仙人掌中珠,莫說臨水而踞,竟似登空而起。 猶如海之蜃樓,云煙飄渺,似真似幻,當(dāng)真是瑤池閬苑,精妙無雙,而今尚是白日,若夜來燈火飄揚,閣樓若隱若現(xiàn)間,想必更是仙宮畫宇,盛景難當(dāng)。 殷晴驚嘆:“…我原以為洛家已是不凡,不想這金陵臨水畔,更似瑤池仙宮。” 小舟停岸,燕歸拉著殷晴一下船。 兩人甫一下船,前方華堂簾幕飄香霧,一搦楚腰輕束素,有一裊裊美人款款來,聲音清脆,笑臉相迎道:“兩位客官是打尖聽書,還是落腳歇息?” “打尖?!毖鄽w看是不看她,拉著殷晴掀簾入內(nèi)。 湖畔霧冷笙簫,樓內(nèi)風(fēng)鳴佩環(huán),幾層閣樓形似洛家長生樓,皆以竹簾白幕相遮,瞧不清食客模樣,只見那中正,一圓臺方桌之上,一位說書先生,正搖著一把金楠木扇子,口沫橫飛,說得精彩絕倫:“——說回六月六日瑯琊洛家,正是那三年一回的武林大會,其新秀賽奪魁之人,不是此前大家紛紛猜測的名劍寒江雪之主洛欺霜,而是千載難見的平手,與她相衡之人,乃是天璣山莊秋照月,眾人可知,她手中所持武器,乃是與清風(fēng)劍齊名之霽月,亦是前盟主上官風(fēng)佩劍?!?/br> 殷晴隨著燕歸上了二樓雅間,她自是知曉結(jié)果,便聽得三心二意,只對著燕歸道:“離武林大會過去一月有余,他們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 燕歸卻嗅出不尋常,道:“他想說的恐怕不是這個。” 殷晴:“那他想說什么?” “吃飯還得來點開胃小菜,這些不過說給新客聽罷了,我們聽便是了。”燕歸招來侍者,問:“想吃什么?” 殷晴一掃食譜,點了幾個未曾聽聞的新鮮菜式,在等上菜之余與燕歸聽著下方說書人將秋照月與洛欺霜那一戰(zhàn)講得繪聲繪色,仿佛他親眼所見般。 殷晴不免佩服,便是她當(dāng)真見過,也未必能描述出十之一二,偏生這說書人,滔滔不絕,字字珠璣,聽得殷晴似回到當(dāng)日。 菜一一呈上時,只聽說書人一敲醒木,道:“此戰(zhàn)結(jié)束后幾日,這洛家又出了數(shù)件事,其一,逍遙樓弟子慘死于洛家,其二,前朝龍脈殘片重出江湖。” 食客一片嘩然噓聲,燕歸執(zhí)箸的手一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