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你好暖和
日陵月替,大約又過一夜,殷晴也不知幾時睡去,醒時天光將明,濛濛微亮,昨夜雨疏風驟,而今曙光依晞。 殷晴一看四周,火不知何時熄滅,分明夏日,她卻冷得一瑟,這冰涼寒氣好似侵入骨頭,來勢洶洶,她只得匆匆裹緊衣物。 “好冷…” 正聽前方綠葉沨沨而動,驚醒她全部睡意,殷晴扭頭,顧不得渾身發(fā)涼。 她用指骨悄悄握緊燕歸留給她的匕首,滿目警惕,未料穿葉而來的是一身紅裳的少年,見她一愣,笑如偃月:“你還沒走?” 燕歸看她,乖乖守在原地,分毫未動,抬頭看他時雙目熠熠,如星河流轉。 “燕歸!”殷晴驚喜起身,那徹骨涼意在這一瞬仿佛潮水退去,她喜滋滋,開口又略帶嬌嗔埋怨:“你…終…終于回來了,怎么去了這么久?都一天一夜了?!?/br> 燕歸啞然一笑,冷聲:“不是說了你可以走嗎?” “你不是去找路了嗎?你讓我等你呀…”殷晴仰臉看他,她眨巴著眼,澄澈黑眸一彎水鏡,映照他平靜的臉。 燕歸低頭,有一瞬狼狽,他竟不敢去看她的眼,去看那雙質若琉璃,干凈剔透的眼睛。 他也難料,便是刀山火海,尸骸遍野,也不知“懼”字何寫的桀驁少年,會輸在這雙滿目信任,天真無畏的眼里。 可笑。 又可… 燕歸垂下眼睫,伸手向她:“上次那血玉,給我吧?!?/br> 殷晴“哦”一下,忙從懷中掏出那枚血珠玉籽,遞給她,他記得他說過,此物可讓蠱物覺察不出她。 他特意留給她,獨自去引追兵,殷晴有點高興,又有點膽憂,也不知他受傷沒有。 燕歸捏住血籽,正欲將之收入懷中。 “謝謝你呀?!币笄琊X明眸笑如柳葉彎彎,忽然沒頭沒尾地開口。 “嗯?”少年低應一聲,不知她在謝什么。 殷晴撐著下巴,抽出那柄漂亮的匕首,憂心忡忡地望他:“你把這個兩個寶貝留給我,自己去應付那些壞家伙,你有沒有受傷?” 殷晴嘰嘰喳喳地說,燕歸愣了一下,她難道以為,他是為了保護她…才留她一人? 燕歸攤手,望著手中紅玉,神色復雜,此乃息蠱子蠱。 息蠱母蠱可屏息凝神,子蠱可引人深入。 只要他想,叔父那一伙人,可以輕而易舉的找到殷晴,憑此調虎離山之計,他也能就此脫身,養(yǎng)精蓄銳,等傷好再戰(zhàn)。 而不必匆忙行事,以金蟬蠱求于東方夜。 雖說合作為先,互利共贏,又何嘗不是受之于人。 殷晴根本不知,有那么一念間,少年是認真想過,讓她去吸引火力,想讓她死。 燕歸在方圓百里設下聽聲蠱,他知曉她一切行走軌跡,他知道她去了湖邊。 在他正欲喚動息蠱子蠱前,聽聲蠱告訴他。 殷晴在往回走,她回了山洞。 燕歸如被點xue,指骨久久未動,再難捏下子蠱。 算了。 那一刻他想,何必呢? 沒有她,他照樣能贏,無非付出一點代價罷了。 于是燕歸改用傳聲蠱——燕歸一向警惕,在初見那晚,他便悄無聲息下在東方夜身上種下傳聲蠱。 本欲探知消息,昨日他卻憑此蠱,引東方夜來助。 雖說與初衷大相徑庭,但也算物盡其用。 “沒有。”燕歸答得生硬,聲音冰寒雪冷。 “沒…沒有…就好…”殷晴回聲,不知為何,她竟在這時冷得牙齒打顫,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燕歸察覺不對,皺眉:“你怎么了?” 殷晴搖搖頭,依舊笑著:“沒…沒事,我就是有點冷…冷?!?/br> 而今正值五月,再冷也不會冷成這樣。 殷晴被燕歸反扣手腕。 一股森冷寒氣傳來。 少年低眉看她,殷晴眉目舒展,滿足地喟嘆一聲:“好暖?!?/br> 燕歸驟然一頓,目色幽暗,心火一簇。 從沒有人說過他暖。 蠱門功法一向陰毒,少年自小練就,終年冰涼,不似活人。 在而今冷得直打顫的殷晴看來,卻如火爐一般溫暖,她下意識向他靠近,兩片被凍得泛紫的唇瓣哆嗦著開口:“燕歸…你…好溫和?!?/br> “你自小寒氣入體?”燕歸眉心一攏,發(fā)覺她脈象奇特,經(jīng)脈紊亂,一道森寒氣流在四肢百骸飛竄,他掐算一下:“這是寒毒。你以前怎么熬過?昆侖比這里要冷百倍不止?!?/br> “太…太快了,明明上個月才…”殷晴冷得瑟瑟發(fā)抖,腦袋卻很清晰:“是…是兄長,和師父,他們給我運功…天罡訣…” 昆侖地處極北,獨門劍法《昆侖十九訣》亦是練就寒氣的功法,其內功心法《天罡訣》正是陽性心法,著重煉體,煉就者身如灼陽,有如金鐘罩護體,可謂叁華聚頂,五氣朝元。正是靠此來壓制《昆侖十九訣》的陰寒之氣,二者相生相輔,缺一不可。 可惜。 蠱門功法與“陽氣”之兩字判如水火,猶如天淵之別,毫不相干。 燕歸一時措手不及。 冷…太冷了… 殷晴只覺血脈好似凝結,口吐霜氣,只有靠近少年泛著熱氣的身軀時才好受一些,她靠近他。 少年赤色額帶下,長睫低垂,如墨點就的眼珠幽深如寒潭靜水。 殷晴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應該是特地處理過,很淺淡,若非她離他如此近,根本覺察不出:“你…又…受傷了?” “都快凍死了還有心情管別人?!?/br> 麻煩。 少年哼笑一聲,一咬牙,心一橫,搭在她手腕的指骨用力,握住她的掌心,把她往懷里一帶,殷晴跌進少年滿是冷香的懷中,一時吃痛,“哎呦”一聲,又如懷抱暖陽,殷晴舒服地直嘆氣。 “可你…你不是別人啊。”她抬臉看他,認真地說,一張如玉小臉靠在少年堅實有力的胸膛上,抱著他又蹭又揉:“…燕歸,你真的好…溫和…像太陽…” “你…”少年呼吸錯亂,神經(jīng)繃成一根弦,渾身發(fā)燙。 殷晴更覺暖融融,將冷得發(fā)抖的手也貼在他身上:“好舒服…” 要命。 燕歸唇線抿直,下頜緊繃。 雖說江湖兒女一向瀟灑,沒有所謂男女大防。 可如此溫香軟玉在懷…還是頭一回,燕歸身體僵硬,如入定老僧,聲線也冷硬,從齒縫里落字:“不許亂動?!?/br> 嗓音又急又兇,啞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