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你不疼嗎?
殷晴轉身,在林間奔逃,一時山月驚鳥,飛鴉陣陣。有風聲呼呼,撲面而來,綠葉如針,拍打她臉頰之上,引得一陣微微刺痛。 殷晴卻全無察覺,她此刻心慌意亂。 那只在說書人口中悠悠道來的生死一線,轉瞬之間竟在眼前。 一路以來,她都沒有停下腳步,她始終記得兄長曾經多次叮囑的話,說若路遇危險,如果確定自己不能幫上忙,一定要跑得毫不猶豫,留下只會添亂,多一個人逃出,便是多一份希望。 不是不擔心燕歸,相反殷晴在心底害怕的要命,她還想邀他去往昆侖觀雪品茗… 那么多人追殺,若是他未能脫身… 她從前在兄長自山下帶回的話本子中看過千回百回——約好江湖再見卻終成遺憾的故事。 不想而今,她以為遙遠的故事情節(jié),離她近在咫尺。 如若他命喪敵手… 殷晴閉閉眼,不敢再往下想,她生平從未這樣無助,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逃到一處避靜山洞時,殷晴躲了進去,雙手環(huán)膝,心驚膽顫度過一夜。 次日晨,有鳥時鳴,于幽谷回轉,迤邐婉囀。 殷晴悠然轉醒,便聞到一陣濃烈血腥氣,她心生警惕,折斷一根木枝,用作武器,不再多想,便上前查看。 拔開層層灌木,殷晴在一隱蔽之處,發(fā)現燕歸負傷倒地。 少年面容慘白無色,卻擋不住氣宇非凡,那清風月朗之貌,便是閉目,五官也無一不清俊秀逸。 只是殷晴無暇欣賞…他的嘴角還垂著血珠。 殷晴一慌,連忙蹲下身,手剛要搭到他的脈上。 不過眨眼間,她的手便被少年擒?。?/br> 燕歸出手極快,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死掐住她的手,力道亦是極大,讓毫無武功的殷晴只覺得手腕快被折斷。 殷晴毫無防備,未料到他來勢洶洶,一時閃躲不及,一個天旋地轉間,被燕歸壓在身下,短笛出鞘,寒芒閃爍間,劍刃抵住喉頭之上。 他動作快如閃電,一切不過瞬息。 那雙漂亮的、線條稱得上溫柔的眼睛,目無焦距,卻是眉間緊皺,動作更是顯而易見的充斥著戒備與仇視,仿佛她不是要救他,而是要下手害他。 “嘶,好疼,燕歸你松手,我是殷晴——” 一句話,一眨眼,燕歸雙目滿是茫然,好似神智此刻才緩緩回歸。 “殷晴?!比缛糁赏瘜W語,他重復一聲,手中力道也慢慢松開,目光也漸漸凝聚,看清是她時,眼底戒備才煙消云散。 殷晴清咳幾下,坐起身來,仔細打量他,只見少年身上刀傷劍傷大大小小,遍布右腹,左右臂等,可見來此前打斗多么激烈:“你傷得好重…” 一想到他讓她逃,自己卻獨自承受…殷晴心底便涌起一絲難受,她立馬從懷中掏出昆侖派特質的金創(chuàng)藥,用水壺淋過傷口,再動作輕柔地撒藥。 燕歸只是額角涔汗,卻不發(fā)出一絲聲響。 “疼嗎?”殷晴問。 燕歸搖頭,一聲不吭。 殷晴安撫:“疼就叫出來,我又不會笑話你?!?/br> “閉嘴,再說一句話有你好看?!毖鄽w目露兇光,大有她再敢多言,他就掐死她之意。 好兇…她默默閉嘴,又抬眼偷偷看他,卻被他兇惡不善地瞪回,只是配上一幅蒼白易碎,莫比西子的模樣,非但半分威懾力都沒有,倒惹得殷晴忍不住彎起唇角。 “你在笑我?”燕歸語調攀升,危險意味愈濃,他冷笑一聲,用短笛拍著她的臉,他笑容森然:“是不是嫌活膩了?” “不敢不敢…大俠饒命!”殷晴連忙抱頭求饒。 “好好上藥?!毖鄽w一夜未眠,又經過一番激戰(zhàn),自然目光倦怠,他閉眼小憩。 殷晴飛快正色,往他腕間一探,凝神診脈:“你又中毒了?!?/br> “嗯?!彼涞卮鹨宦暎坪鹾敛灰馔?,或是早已習慣。 “你不會疼嗎?”殷晴咬唇問,他就像一個失去知覺的木偶,任憑她指尖動作,他都沒有反應。 他怎么能表現的這樣淡然,就像是受傷的不是他自己。 “疼?”燕歸長睫一顫,睜開眼看她,漆黑的眼珠沒有半點情緒。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傷口,更是冷嗤一聲:“疼有什么用?” 殷晴不解:“疼痛只是一種感受,有沒有用又何妨?” “沒用的東西,就該被丟掉。”燕歸頓了一下,忽爾冷靜地說。 “疼痛也要被扔下嗎?”殷晴瞪大眼。 “嗯?!彼哪抗饴湓谶h方山水間。 “可你是人,有些東西不是工具,不是你說扔就能扔的?!币笄缧牡追浩鸺毤毭苊艿乃釢?,好似被人拿針慢慢扎過:“就算你說扔掉,傷口也會疼?不是嗎?” 燕歸驀然回首。 可你是人… 是人就該知曉疼嗎? 可是疼痛有什么用?只會讓人哭泣軟弱,任人欺凌。 這種無用的情緒根本就不該出現在他身上,難道表現痛苦就會令敵人輕而易舉地放過他嗎? 真是天真,又傻又天真。 若他將所謂痛苦,脆弱,軟肋,輕易示人,只會令他人越加興奮,老翁說過,要碾碎敵人,首要便是要心冷如石,刀槍不入,堅不可摧,才能讓人抓不到弱點… 于他而言,打架、受傷、中毒都只是家常便飯,不值得一提。 可為何在她口中…那些他自小經歷,平淡如水的事情,會有如天崩地裂般的意味。 燕歸沒有再說話。 他低著頭,雪白的長發(fā)傾瀉下去,劃過他左肩,白皙的肌膚上縱然傷痕交錯,依舊美麗的仿佛月光灑在了雪地之中,可謂瑕不掩玉。 離落的發(fā)絲將他俊逸的臉龐大半遮了去,看起來那么安靜,燕歸垂下眼,在她未能注意之時,纖長漆黑的睫毛掩住目中的一閃而過的情緒。 她心里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 只得轉移注意力仔細尋找中毒之處。 一片探查之下,卻無發(fā)現,殷晴咬唇:“你——能不能將衣裳扯開?!?/br> 話音一落,她面上一赧。 燕歸倒無所謂,不拘小節(jié)扯開衣裳,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與少年結實有力的肌rou。 殷晴眼睛閃爍,輕輕呼出熱氣,小心道幾聲冷靜冷靜。 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在少年右胸中府xue之上有一傷口,創(chuàng)面不大,甚至稱得上小巧,只比指甲蓋略微大些,尚泛著黑血,定睛細細一看,正是為暗器所傷。 如今暗器已不知所蹤,殷晴暗猜,多半被燕歸拔去扔掉了,傷口創(chuàng)面是頗為奇特罕見的十字形,有明顯被外力拉扯…致使血rou翻起的痕跡。 殷晴一個思忖,這種暗器器身應當是傳言中的十字螺旋紋,她曾在書中看過,此種暗器最為陰毒,所謂螺旋紋暗身,越往外拔,傷口便會越深越大… 若器身帶毒,那么毒素亦會愈加滲入身體,使人中毒更深… 他傷的不算重,卻偏生傷處位于中府xue。 此xue位一經靈墟、二過天府兩xue,且是內力流通關鍵之處。 丹田而上則經靈墟,欲右手持劍必過天府。 故而若中府xue瘀滯,那他的右手便不通內力… 若無內力,又如何使笛中劍?殷晴知曉不能習武之苦,只是殷晴自小如此,而今早已習慣。 可是何人,要對他下此狠手? 殷晴忍不住問:“那些人…是誰?” 燕歸動動唇,這是蠱門辛秘,本該不容為外人道也,可看著那澄亮瀅瀅,充斥著擔憂與關切的翦水秋瞳,他鬼使神差地開口:“我的叔父?!?/br> “所以說——追殺你的人是你的親人?”殷晴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