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夫郎贅婿到朝野重臣 第62節(jié)
三百多考生的卷子,三場一共九百張,收上來后先要經(jīng)過糊名,接著分發(fā)到各閱卷官手中,閱卷官一共三位,還有一位總閱卷官,叫做總裁,若有某閱卷官和某閱卷官因卷子名次或觀點不一樣而產生了矛盾,就上交給總裁評定,給出最終結果。 卷子有九百張,閱卷官只有三名,每一位閱卷官平均分到手三百張卷子,這么多卷子需要在五日內批閱,挑出六十八人,還要按才干列出從一到六十八的名次,堪稱時間緊,任務重。 但科舉到底與后世高考不同,高考里再差的卷子也需要閱卷者給個如實的分數(shù),但科舉的閱卷官可不需要對所有考生負責,他們的任務是拔尖兒,只要那最尖的六十八名,其他的,三年后再來吧您內。 正因如此,譬如有錯字卷,涂抹卷,污損卷,這種就算文曲星本人下凡也沒用,閱卷官根本不會看內容,眼睛掃過直接就提起丟在黜落那一堆里了,一場黜落,另外兩場的卷子也不會看了,考吏會按照黜落的名字找出,一同取走。 還有那等犯忌諱的,格式有誤的,思想不端的,也是二話不說黜落,這就去了好一批,先粗篩出這些卷子,剩下的試卷里才會具體看答了什么,所答可有謬誤。 說考官的個人喜好可以決定考生的生死這話真是一點沒錯,閱卷官脾性不同,有的喜歡辭藻優(yōu)美行文華麗的,有的傾向謹小慎微克己規(guī)矩的,也有欣賞言辭務實不夸夸其談的,具體哪份試卷落在哪個脾性的閱卷手里,也看運氣。 譬如有個考生運氣就很好,他的那篇“神女踏歌”的詩詞賞析做的合了閱卷官甲的眼緣,讓其愛不釋手,連連叫了三個好。 “此等風流俊逸之文章詩才,當名列第一?!?/br> 另一個閱卷官聽他這么夸贊,就探頭來看。 閱卷官乙:“文辭的確經(jīng)驚艷,只是過于輕狂了些,說第一有些言過其實吧?不若我手頭這篇,用詞簡練凝實,但針砭時弊,鞭辟入里,是個諫才?!?/br> 閱卷官甲聽了不高興了:“你說我這篇輕狂,我還說你那篇過于刁鉆呢,滿眼看去只有批評,一點實際的解決方法都沒有提出!” 閱卷官乙也不爽:“此篇好歹提出了問題,你手上那個只會歌功頌德,這是為朝廷取材,哪能讓諂媚之人幸進。” “你輕狂?!?/br> “你刁鉆!” “你粉飾太平!” “你個假清高!” 二人互瞪一眼,同時看向閱卷官丙:“李兄,你怎么說?” 李大人沒有參與他們的爭論,他被手頭一篇文章吸引了,聽見甲乙兩位大人喊他,懵懂抬頭:“啊?” 甲乙閱卷官揮舞手中卷子:“李兄你站在哪邊!” 李兄朝他二人招手:“王大人陳大人,你們來看這張卷?!?/br> 王陳二位閱卷官挑眉,看向李大人桌上的卷子。 這正是最后一場截搭題的答卷,初看這卷子,一眼就會被其雅正方黑的字體所吸引。 陳大人一看便贊:“好工整的字!清晰婉麗,兼具中和之美!” 王大人欣賞的是俊逸風流,兼正與陳大人別苗頭,陳大人既然夸,他自然要貶:“我倒是覺得匠氣有余,俊逸不足。” 李大人道:“嗐,別光看字,二位大人,看內容啊!” 王陳二位大人逐字逐句看起來,越看,神情不由越認真。 作為閱卷官,他三人雖各自有各自的審美和思想偏好,但既然能被點為閱卷官,閱卷水平自然是不差的,該考生言辭樸素,乍一眼看去仿佛平平,細讀內容卻覺得能寫出這篇文章來的人定然胸有千壑。 閱卷官在閱卷工作結束前是不允許出貢院的,除吃喝拉撒外甚至不允許出閱卷的屋子,三人擠在狹小的空間里看多了那等言之無物的紙上談兵自然氣悶,一看這卷子卻覺心頭滑過一道溪流,或六月天吃了個甜冰,涼津津地舒服。 這倒不是說此人作文有多駿彩華章,而是此人切入的角度十分不同,在大啟一直有一個觀點,既農和商是此消彼長互相對立的,大力發(fā)展商業(yè),必然有損農業(yè),大力發(fā)展農業(yè),又必然抑制商業(yè),該考生從一村一隅入手,闡述了農與商的辯證關系,二者并非死敵,可以相輔相成,共同發(fā)展,接下去就提出幾點實際的發(fā)展理念和發(fā)展辦法。 一篇文章用詞雖不華麗,但提出觀點,論證觀點,舉例論證,令這篇文章有很強的邏輯性和可cao作性,仿佛照著去做,就能取得不錯的結果。 看完之后,三位閱卷官面面相覷。 輪到李大人問王陳二位了:“王大人陳大人覺得如何?” 王大人憑良心道:“該生娓娓道來,雖不以辭藻見長,但也并非沒有可取之處?!?/br> 陳大人想了想:“觀點新穎,是你李兄最欣賞的務實風,只是該生想法會有過于超前了些?” 李大人道:“年輕人嘛,思維開拓是件好事?!?/br> 這時王大人提出了嘩點:“觀其字體,中正平和,該生應是個中庸老成之人,觀其內容,卻隱有進取之意,不若再看看該生其他卷子?” 雖說糊了名,但考官想要知道考生的卷子,也不是沒有辦法,何況這份卷子的字體如此獨特,很快,李大人就從卷堆中翻出了同樣字跡的兩份卷子,詩詞賞析和事務題。 事務題不是重點,考生也答得中規(guī)中矩,三位大人著重看詩詞賞析。 一看之下不由略感失望,能將截搭題答得如此出神入化的考生,在文采上實在平平,并非不好,也上了及格線,但就像王大人評其字體那般,匠氣有余,靈氣不足,看來這位的確非是長于辭藻之人。 若光看其中兩份試卷,此人評個二甲前三問題不大,可若加上這第一份“神女踏歌”賞析卷,此人的短板一下就暴露了出來,連前五都進不了。 李大人原本十分看好這位考生想取他前三,王大人和陳大人心中也各自都有思量。 第六日,閱卷工作基本完成,挑出來的六十七份試卷和名次列在總裁案前,總裁是文淵閣大學士許重言許大人,他并未全看,取了前五的卷子看了眼,略調整名次,本屆會試進士科考生的排名成績就此定了下來。 第七日,發(fā)榜。 發(fā)榜日這天全家早早就起了身,今日誰都沒有心情出攤賣吃食了。 云羅氏在廚房備下雞鴨魚rou,買了香燭和紅紙,一大早就燒了香拜皇天菩薩,保佑哥婿高中進士。 安兒和然兒眨著愛困的眼,被早早從床上抱起來穿好吉利的紅衣,打扮得像兩個報喜童子似的被抱到堂屋,一起陪同著等爹爹的喜訊。 云清有些坐立不安,時不時站起又坐下。 云爹等了一會兒說駱駝還沒喂,要去后院喂駱駝,草哥兒說早起不是喂過了,云爹說怕沒夠,再去瞧一眼放心。 葉崢瞧著一家都心神不寧,自己雖然也急,但好歹還是沉下心來安撫云清:“清哥兒你就坐下來等吧,走來走去的晃得我眼暈?!?/br> 云清大驚,伸手去摸葉崢額頭:“哪里暈,可是昨晚沒睡好著涼了?我去請個大——” 大夫一詞沒說完就把葉崢一把按在椅子上:“我沒事,我就是想說你坐下來等,不然就是把這地踩出火印子來,該不中還是不中??!” 云清現(xiàn)在就聽不得不中二字,忙忙一把捂住葉崢嘴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休要胡說,必然中的!” 葉崢聽得,他都十九了,馬上要二十了,還童言呢。 安兒和然兒這兩天常被教著說爹爹高中,此刻聽得中不中的,想起這茬來就蹦跳著喊:“爹爹高中,爹爹高中!” 云羅氏聽得滿臉喜色:“哎喲,我家兩個小福星都說爹爹高中,人說孩兒眼明心亮,說什么是什么的!” 葉崢這回是真哭笑不得了。 一會童言無忌,一會說什么是什么,到底童言有譜沒譜啊! 盡管心里吐槽,面上還是喜笑顏開把倆兒子摟懷里,一人臉頰親一口:“爹平時沒白疼你們啊,關鍵時刻說話就是好聽?!?/br>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動靜,一家人,連帶葉崢都站起來,直勾勾看過去。 大門開了,走進來的是王阡直。 “呼——”不是喜差啊,一家人又坐下。 王阡直瞧得滿臉疑惑:“咋了,我一聽說今日放榜,去衛(wèi)所應了個卯就來了,咋這么失望的樣子?不歡迎我來?” 葉崢把那茶碗拿起喝一口:“沒有,歡迎歡迎,就是我家今天都繃著神經(jīng),聽見外頭動靜,以為是喜差來了呢。” 王阡直秒懂,走進來問好后坐下。 坐立不安的人又多了一個。 終于,太陽升至半高的時候,一陣敲鑼打鼓聲從巷子另一頭傳來,聽著聲音是往這方向,且越來越近了。 眾人心頭捏把汗,但敲鑼聲聽了一早上了,也有誤聽,實則是去別家報喜的,此刻有外人在也不好表現(xiàn)得過于急切,強自按捺著。 那鑼鼓聲由遠及近,到了家門口忽然停了,葉崢屁股抬起半拉,忽然就聽外頭脆生生響亮:“喜報!堰州府平安鎮(zhèn)溪山村的葉崢葉相公高中進士科第十名!葉相公可在家?” 王阡直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喊:“在在在,葉相公在家!” 其余人也忙飛奔著去大門。 喜差聲音洪亮,滿臉堆笑又報一遍:“堰州府平安鎮(zhèn)溪山村的葉崢葉相公金榜題名,高中進士科第十名!葉相公是哪位?。俊?/br> 葉崢被好幾雙手推至喜差前,整整衣袖:“在下是葉崢?!?/br> “恭喜葉相公,阿不,該叫進士老爺了,您高中了,小的給您道喜了!” 說完雙膝跪地,給葉崢磕了一個。 葉崢忙去扶,順手將云清塞他手里的紅包遞給喜差。 喜差接過紅包掂了掂分量,臉上笑容越發(fā)真誠,這趟來著了!葉進士家人慷慨! 第62章 四月初,春花燦爛,芳草香美。 大啟朝六十八名登科進士在春日暖陽中立于氣勢磅礴的皇級殿前廣場上,等待著天子的親臨檢閱。 這是大啟規(guī)格最高的一場考試,主考官乃是大啟天子,明光帝。 明光帝自二十三歲登基臨朝到如今六十有七,親自到場主持過的殿試只有三場,今年是第四場,所以整個廣場的氣氛極為肅穆莊嚴,與其他年份不同。 和許多人認為的殿試必須要天子親臨不一樣,其實天子并非必須親到殿試現(xiàn)場,殿試只是代表皇帝會參與出題和最終閱卷,在皇極殿前考試說起來只是個形式,這個形勢自有其目的和意義,主要是為了平衡會試中主考官和諸學子的關系。 在沒有殿試的年代,學子一旦考上進士,那一屆的主考官就成為這屆進士們的座師,不同座師底下的學生互相抗衡,形成朝堂上各種交織的派系。 為了破解這種天然的從屬關系,后來就生出了殿試,有了殿試以后,進士們答的題乃天子所出,立于莊嚴森然的皇極殿外,經(jīng)歷如此意義重大的榮光和儀式,讓所有考生心中記得的人是天子,自己乃是天子門生,天子才是他們的恩師,而非什么主考官。 再者,主考官是人,人就會受影響,難免因為各種原因形成門閥世子霸榜,或者南北榜過于不均等問題,殿試前十名會由天子過目親定,從宏觀方面調整大局,做到一定程度上的平衡。 不過,即便殿試的意義如此重大,它只是一場排名制考試,并非淘汰制,理論上登上皇極殿參與殿試的考生是不會在殿試中被黜落的,哪怕發(fā)揮失常排名比較靠后,至少也能得一個同進士出身,也是祖墳冒青煙的光宗耀祖。 關于殿試為什么不黜落考生,這里頭也有個悲傷的故事,傳聞前朝曾經(jīng)發(fā)生過考生在殿試上多次被黜落的情況,考生一怒之下轉而投靠敵國,由于該考生能多次登上殿試,說明本身就是英才,_投敵后憑著對母國的了解和自身才干,給母國制造了許多麻煩。 考慮到有前科,而能走到殿試的考生的確都是精英分子,后來殿試就不再淘汰考生了,哪怕最末也給個同進士出身。 隨著鼓點敲響,明光帝全幅儀仗從皇極殿前的石階上走下,立于廣場。 考生在進來前受過簡單的禮儀培訓,跟著眾考官雙膝觸地,三呼萬歲,接著天子說起身,眾人又起立平身,低眉斂目站好。 葉崢隨著人群跪拜,又站起,知道這時候不是講什么人人平等的時候,該跪就跪,沒啥好說的。 明光天子時年六十七,在七十就知天命的古代,是位真正的長者老人,但葉崢聽其講話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有中氣,不像同歲數(shù)民間的垂垂老朽,聲顫顫,齒動搖,這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給人帶來的好處。 明光天子的話不多,照例講了些你們站在這里的都是國之棟梁,要繼續(xù)努力之類的鼓勵詞,接下來殿試就正式開始了。 殿試的時間只一天,考一道題,寫一篇策問,只要是憑真才實學而不是作弊上來的,一題而已,對考生來說小意思,時間上完全來得及。 題目早就由明光帝擬好,也沒封起來,直接就在案幾上的白紙上明晃晃寫著。 可是在皇帝開口殿試開始前,卻沒一個考生敢朝題目那邊偷窺一眼,就怕弄個急功近利御前失儀,反而得不償失。 大家心里頭和明鏡似的,走到這一步,怎么都會有個名次了,又猴急什么呢,真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