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裴璟還微微喘著，他勾了勾唇角，心情看上去很好，說的話卻讓傅歸荑如墜冰窟：“但是不可能。”

    傅歸荑清凌凌的眸子冒出火光，憤恨地瞪著他。

    她還以為可以靠這些東西打動裴璟，從而打消他對自己的那些個邪念，她實在想不出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裴璟這樣執(zhí)著。

    裴璟嗤笑一聲：“傻姑娘，你不該輕易地就這樣把底牌交出來，只會讓有心人得寸進(jìn)尺?！?/br>
    傅歸荑偏過臉，聲音微沉：“這次入宮，我本來就打算將此物獻(xiàn)給殿下，并不是什么底牌?！?/br>
    這下輪到裴璟詫異了，“為什么？”

    傅歸荑默了默，輕嘆道：“因為天下已經(jīng)不需要‘傅家’騎兵，需要南陵騎兵?！?/br>
    裴璟聽完后明顯愣了一下。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傅歸荑，跳躍的燭光映著她小巧精致的側(cè)臉，唇瓣緊抿平直成線，羽睫輕垂下的陰影籠罩著清冷的眼。

    燈火闌珊處，她看上去落寞又委屈，活像他欺負(fù)了人似的。

    裴璟不合時宜地想著，她明明看上去那么脆弱，他應(yīng)該安撫一二才是?？纱藭r此刻，他腦子里全是讓她在這張床上哭出來的各種方法。

    在沒發(fā)現(xiàn)傅歸荑是女人之前，他想過無數(shù)種辦法得到傅家訓(xùn)練騎兵的方法和武器，威逼利誘，構(gòu)陷誣蔑，只要能拿到無論什么方法都可以。

    裴璟其實從傅歸荑一進(jìn)宮就開始關(guān)注她，聽下面人說她克己復(fù)禮，勤勉好學(xué)，不貪財不好色，不居功不冒進(jìn)，謹(jǐn)言慎行，竟挑不出一絲錯誤。

    他當(dāng)時不信，只要是人就會犯錯，總有弱點。那日他偶遇傅歸荑一行人，正想借此機(jī)會觀察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沒想到自己的目光卻再難從她身上挪開。

    裴璟壓下心頭蠢蠢欲動的想法，用力捏住她的下頜，譏諷道：“小騙子，差點就著了你的道。你若是沒有被我發(fā)現(xiàn)身份，大概是想用這些東西換一個免死金牌，以防將來東窗事發(fā)，我追究欺君死罪？”

    他才不信傅家真的會無償將東西交給他，不過是博弈的籌碼。

    既然老天給他這個機(jī)會先掌握主動權(quán)，那么傅歸荑只能也必須遵守他定下的游戲規(guī)則。

    傅歸荑長睫極速抖動，移開目光想掩蓋被戳穿的恐慌，垂在身側(cè)的十指指尖不由自主陷入微微濕潤的掌心。

    氣氛陡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傅歸荑聞到裴璟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藥味，混在一起令人窒息。

    裴璟突然松手，壓低嗓音：“今天這些東西確實很重要，暫時先放過你，去把趙清叫進(jìn)來?！?/br>
    傅歸荑還以為今日在劫難逃，沒想到裴璟居然放過了她，僵硬的肩膀陡然一松。

    她如釋重負(fù)道：“是?！?/br>
    腿腳利索地往外逃，轉(zhuǎn)身瞬間嘴角下壓，面無表情地抬手擦拭濕潤紅腫的嘴唇。

    趙清進(jìn)來的時候裴璟眉頭緊皺，額頭冒了一層密密的細(xì)汗，順著兩鬢嘩啦啦往下落，看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叫太醫(yī)，孤的傷口裂開了?！?/br>
    裴璟仰面躺在塌上，雙指并做一指放在嘴角慢慢摩挲，回味著剛才的吻。

    傅歸荑想以退為進(jìn)，殊不知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下一次，一定要讓她狠狠哭出來。

    作者有話說：

    裴璟：不是我不想要，是我現(xiàn)在做不到。一定要讓老婆第一次就感受到我的實力。

    傅歸荑：別碰我！

    第13章 商議 她真是該死的招人。

    傅歸荑身心俱?；氐介L定宮，面對鄧意擔(dān)憂的眼神搖了搖頭，告訴他自己沒有暴露身份。

    鄧意見她一臉倦色，也不多問，體貼地為她準(zhǔn)備好熱水，又默默守在屋外，手里攥著報平安的玉墜。

    這玉墜是真正的世子傅歸宜的東西，那日東宮的人送過來時他嚇了一跳。

    傅歸宜的每樣?xùn)|西，傅歸荑都很珍惜，這枚玉墜更是非不得已絕不離身。

    鄧意想到這三日她幾乎杳無音訊，若不是這枚玉墜他早就想辦法闖入東宮弄個清楚明白。

    她恐怕也知道他會如此，所以才用這樣貴重的東西來告訴自己不要輕舉妄動。

    如今人終于平安歸來，鄧意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揉了揉青黑的眼底，他長舒一口氣。

    隔間里，傅歸荑整個人埋在水下，想要將屬于裴璟的氣味統(tǒng)統(tǒng)洗干凈。

    她從小對氣味敏感，裴璟身上的檀木香讓她覺得非常不舒服。檀木明明是一種安神香，可放在裴璟身上卻讓他駭人的氣勢更上一層樓，沉重壓抑，安神變成了驚魂。

    大家知道她喜歡喝酒，其實是因為酒香能掩蓋大部分其他味道。

    傅歸荑不喜歡與人接觸，其一是減少暴露身份的風(fēng)險，其二就是不能接受眾人身上各異的熏香。久而久之，她身上自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嘩啦。

    傅歸荑從水下冒出頭，白玉細(xì)長的五指搭在浴桶邊，水珠順著指尖往下滴。另一只手隨意抹掉臉上殘留的水漬，移至雙唇時微微用力，擦出滴血的嫣紅色。

    她靠在木桶邊緣，仰頭雙眸微瞇盯著浮雕橫梁出神，裴璟這個人著實叫人捉摸不透。

    上京之前她與父親密談過多次，兩人一致認(rèn)為裴璟這樣極致追求權(quán)利的人，是無法容忍藩王擁有比他還強(qiáng)的實力，眼下不動手只是時機(jī)未到，他也未嘗不是在觀察各路新封藩王的態(tài)度。

    而傅家的騎兵著實打眼，裴璟遲早會想辦法消除此大患。他們還推測世子入京學(xué)習(xí)是一個幌子，裴璟是想尋他們的錯處然后發(fā)落背后的家族。

    傅歸荑入宮后謹(jǐn)小慎微，不敢踏錯一步。唯獨在上書房回答裴璟的問題上有些出風(fēng)頭，這也是怕三十大板打下來自己會受傷，若是被太醫(yī)驗傷極有可能會暴露身份。

    她與父親都同意找適當(dāng)?shù)臅r機(jī)將東西主動上交，在裴璟面前落個好。

    況且她的身份始終是個定時炸彈，若真有一日暴露，能用它換得一線生機(jī)。沒有被發(fā)現(xiàn)是最好的，她會在找到哥哥之后，學(xué)成歸家之前將東西雙手奉上，以換取鎮(zhèn)南王府世代平安富貴。

    裴璟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統(tǒng)一南北，本身并不是個迂腐的人，甚至可以說非常大膽。

    他當(dāng)年力排眾議，下達(dá)詔令“科考不以出身論”，打破了南陵官場由世家大族薦舉制度，追求平等競爭，甚至連最令人不齒鄙夷的商人也有同樣的機(jī)會參加科考，入朝為官。

    這條詔令動了南陵世家的根基，裴璟自然也不好過，聽說最多的時候他曾一個月內(nèi)遭遇十六次刺殺，幾乎夜不能寐。

    好在他命大，熬了過去，又在短時間內(nèi)網(wǎng)羅了一批能人異士為他所用，個個忠心耿耿，迅速鞏固他的權(quán)力地位。

    父親也是因為裴璟的這項政策最終才決定向他投誠，他愿意給天下人一個公平競爭的機(jī)會，包括他們這群“新南陵人”。

    傅歸荑在入京前聽得最多的是裴璟獨斷專行，心狠手辣，他喘過氣后整整一個月，午門的血就沒有干涸過。

    從未聽說過他有好女色這一條。

    他年紀(jì)輕輕位高權(quán)重，東宮別說是太子妃，連個侍妾也沒有，整日不是在追殺北蠻漏網(wǎng)皇室，就是在與世家大族斗智斗勇。

    裴璟拿捏她，無非是想讓她乖乖交出東西，幫助他早日掃除阻礙。

    他現(xiàn)在還抓著她不放，莫非是因為不確定東西的真假？

    看來裴璟這個人疑心很重。

    傅歸荑站起身，發(fā)梢的水珠從瑩白圓潤的肩頭滑落，流淌過大片的雪白肩背，最后沒入熱氣氤氳的水中。

    她隨意攏起濕潤的烏發(fā)往上盤起，更顯肩薄脖瘦，仿佛風(fēng)大一點就能吹倒。泡過熱水的臉頰紅潤剔透，清冷的眉眼也沾上一絲嫵媚，如同芙蓉開面，我見猶憐。

    出了浴桶，傅歸荑隨手拿起棉巾擦拭全身，又熟練地將束胸布裹了厚厚一層。

    她雖瘦，某些地方卻豐腴異常，換做普通女子可能會欣喜自己體態(tài)玲瓏，凹凸有致。然而對她來說這是一場災(zāi)難，即便是在夏天，傅歸荑也不得不穿上厚衣服來遮蓋女性特征。

    傅歸荑皺著眉將束胸布狠狠扯緊，猛然倒吸一口涼氣，方才在泡澡的時候胸口酸脹難忍，現(xiàn)在束胸布裹上去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憋著一股勁扣上鮫綃內(nèi)甲，冰冷的質(zhì)感激得她一陣顫栗。

    鮫綃內(nèi)甲刀槍不入，遇水不透，遇火不焚，是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父親說這是傅家祖上某個有仙緣的老祖宗留下來的，他幼年拜師于一個名為天虛山的地方修行，飛升前回到傅家留下了鮫綃內(nèi)甲。

    真假已經(jīng)不可追溯，不過這東西確實幫了傅歸荑很大忙，上次靠它才能瞞過盯著她換衣服的小太監(jiān)。

    接著是穿里衣，長衫，夾襖，外袍，最后捆好腰帶。

    穿戴整齊后傅歸荑看起來沒有之前那樣單薄，唯獨腰部還是凹得十分明顯。

    她除非在鎮(zhèn)南王府絕對安全的地方，否則永遠(yuǎn)都是穿戴好的樣子，即便是晚上睡覺也不會脫下衣服，以防突發(fā)事件來不及偽裝。

    傅歸荑打開門，讓等在門外的鄧意回去休息，自己躺回臥榻思考接下來如何與裴璟周旋。

    看他今天的樣子，似乎對傅家的東西比對她更感興趣。這是件好事，說不得拖到后面裴璟就對自己沒了興趣。

    但也摸不準(zhǔn)他哪天又想起自己，若是他能一直受傷該多好……

    她從沒想過裴璟喜歡自己的可能性，他只是不忿自己被欺騙，要她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

    傅歸荑眼神微暗，無意識摸了摸纏在手腕外側(cè)袖弩，輕咬下唇，努力丟掉腦海中要命的想法。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東宮眾人。

    裴璟連夜召集手底下的人再次確認(rèn)傅歸荑畫的圖紙是真是假，書房里的將軍們捧著紙個個激動得面紅耳赤，尤其是統(tǒng)領(lǐng)追云騎的季明雪。

    季明雪家里本是江南商賈，從小算得上衣食無憂，他不愛經(jīng)商，喜歡騎射，更喜歡行軍打仗。

    可偏偏南陵有規(guī)定商賈之家不得入仕，無論文官還是武官，皆要有門閥世家的舉薦信才行，若是無舉薦，參軍到最后至多是個百夫長。

    幸運(yùn)的是，季明雪遇到了一個好時代。

    裴璟的詔令一出，他便迫不及待去參加武舉科考，成為裴璟改革后的第一個武狀元那年才二十出頭，更被裴璟選入追云騎，三年后因為優(yōu)異的表現(xiàn)就任統(tǒng)領(lǐng)一職。

    季明雪因為做了官，家里果斷放棄所有生意隨他入京，季家大半身家?guī)缀醯阶詈蠖悸涞搅伺岘Z手里。

    為了防止官商勾結(jié)，南陵才不允許商賈入仕。

    裴璟靈活地變通了一下，若是為官，家里三代以內(nèi)不得從商，否則革除官職，往后三代不得科考。

    季明雪聲音發(fā)顫：“不知道這是哪位天才之作，尤其是弩最后連發(fā)裝置的構(gòu)思實在是……實在是妙不可言，我，臣想結(jié)交這位天縱之才。”

    話音剛落，周圍討論聲戛然而止，氣氛陷入沉寂。

    裴璟端坐在書桌前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季明雪，旋即目光又落在自己面前這份圖紙上，除了他手上的是傅歸荑的親筆，其他人都是臨摹樣本。

    她真是該死的招人。

    明明連人沒出現(xiàn)，設(shè)計的東西也殘缺不全，她就是能輕易引起其他人的興趣。

    裴璟暗自切齒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說不準(zhǔn)還有多少人在偷偷覬覦她，他莫名有種自己的東西被他人惦記的躁郁感。

    太子殿下烏沉的雙眸看得季明雪的熱血慢慢變涼，冷意沿著四肢百骸鉆入五臟六腑。

    季明雪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后誠惶誠恐地跪下認(rèn)錯。

    “臣逾矩了，殿下恕罪。”

    這樣的人才一定是機(jī)密中的機(jī)密，他不小心激動過頭，犯了忌諱。

    迫人的窒息感彌漫在空氣中，季明雪的后脊骨幾乎要被上方冰冷的視線凍僵，就在他快要熬不住時，裴璟不咸不淡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