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妾 第7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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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是最無私的東西, 他毫不吝嗇的照耀在每一個人的身上,裴錚沐浴在暖陽之下,卻無端端的覺得冷。 他已記不得自己是怎么和朝朝分開的, 也記不得自己是怎么找到回驛館的路。 只知道這一路他走的很累很累。 這條路實在是太長太長。 裴錚回到驛館的時候,荀烈還沒有醒過來,他雖然喝醉了酒,卻半點都沒有鬧脾氣, 乖乖的躺在床上和衣睡著。 驛館并沒有空房間, 因為懷遠縣的客棧都已經(jīng)住滿了人,不僅有房屋被淹沒無家可歸的流民,還有舉家搬遷的百姓,裴錚便讓懷遠縣的縣令將驛館也騰了出來住人。 故而裴錚不得不和荀烈住一間房, 一人占據(jù)一邊。 這并非是什么大事, 只是裴錚今日的心情非常糟糕,他的心中像是壓抑著什么, 迫切的想要發(fā)泄出來。 他推了推躺在床上的荀烈, 讓他醒一醒。 只可惜荀烈什么都沒有聽見, 兀自睡得香甜,根本就是雷打不動。 許久之后, 裴錚出聲喚了守在門外的侍衛(wèi)。 那是個很眼生的侍衛(wèi),并非一直跟在裴錚身邊的福全,此時此刻,福全正在去往京城的路上,玖玖的生辰就快要到了,往年的時候,父母都會特意從京城過來陪伴玖玖過生辰,但這一回裴錚并不想父母過來,他想讓福全勸說父母,留在京城。 一來實在是不太顧得上,如今雍州突逢天災(zāi),裴錚不愿大張旗鼓的給玖玖過生辰,白白落人口舌,讓玖玖承受是非。何況如今玖玖還在朝朝的身邊。 裴錚無法解釋玖玖的下落,也更希望今年的生辰可以由朝朝陪他過。 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決定。 侍衛(wèi)很快就出現(xiàn),他年歲尚輕,看見裴錚的時候還有一些拘謹,“大人?!?/br> 裴錚點了點頭,將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開口吩咐:“去買些酒來?!?/br> 侍衛(wèi)似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小聲的問道:“不知大人要買些什么酒?可要多少?” 裴錚聽到這些問話,驟然不耐煩起來,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眼前這人并不是身邊用慣了的,不知他的習慣也實屬正常。 只是他當真許久未曾和人解釋過什么,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買些清酒回來,什么都成,這些銀子,能買多少便是多少?!?/br> 裴錚的語氣很淡,看不出半點不耐,若是福全在這兒,估摸著還要以為自家主子轉(zhuǎn)性了。 殊不知裴錚只是沒有心情去計較什么。 侍衛(wèi)很快就將酒買了回來,足足有十幾壇子,堆滿了一桌子。 裴錚揮了揮手,命侍衛(wèi)退下。 他找出了兩個碗來,又去推了推荀烈,只可惜荀烈還是沒有醒來,沒有人陪他喝酒,裴錚面無表情的在碗里倒?jié)M了酒,端起來喝了一口。 并沒有嘗到什么味道。 雍州的酒其實很烈,可再烈的酒喝了那么多年,也變得無滋無味起來。 裴錚早就已經(jīng)不靠酒水來麻痹自己,他的每一天都過得清醒而絕望,裴錚其實早就已經(jīng)后悔,后悔的一塌糊涂,只是他從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心情,他將一切都藏在心里。 曾有許多人問過他,到底想做什么。 可他向來都是敷衍,像是難以啟齒,現(xiàn)在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了出來,可最應(yīng)該聽到的那個人,卻根本不愿意聽。 她甚至一點也不在乎。 裴錚從來都沒有想過,他竟然會被朝朝拒絕的那么徹底,她不愿意原諒他,更不愿意和他重新開始。 這認知對于裴錚而言不亞于凌遲。 他想,他到底還是太自以為是。 手中的碗被裴錚隨意的扔到一邊,他抓起酒壇子,仰起頭,徑直的將酒水灌了下去。 滿滿一壇子的酒水,盡數(shù)倒了下來,他尚來不及吞咽,有一些酒水便順著下頜沒入其中。 衣襟濡濕了一片,裴錚卻根本懶得去管。 他頹廢的坐在地上,企圖勇酒水來欺騙自己,明明毫無作用,可今日的事情太突然,他的心太痛太痛,以至于重拾了毫無用處的手段。 裴錚這會兒什么都不想聽到,葉什么都不想看到。 他從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竟然會輸?shù)倪@么一敗涂地。 這天底下竟然有一個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夠讓自己投鼠忌器。 他不敢質(zhì)問,不敢強迫,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舍得說。 裴錚并不想放手,可在朝朝越來越平靜的目光當中,到底還是松開了手,他只覺得很奇怪,他的記憶明明都已經(jīng)開始混亂,為什么可以那么清晰的記住朝朝說過的每一句話? “放過你?”裴錚想起那句話,不由的喃喃低語,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竟然已經(jīng)變成了現(xiàn)在這般模樣,他的感情就像是束縛她的枷鎖,讓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 裴錚看著窗外的夕陽,臉上染上了落寞,不知是在回應(yīng)朝朝,還是在自言自語,“…那誰來放過我?” 在朝朝走后,思念的種子早已在他的心里生根發(fā)芽。 裴錚從未想過要忘記她,也從未想過要和別人共度一生。 他的心早就已經(jīng)被人占據(jù),如何還能遺忘? 裴錚自嘲的閉上眼睛,只想將那一幕從自己的眼前趕走,再也不要想起。 * 荀烈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腰酸背痛的,他默默的睜開眼,看著不算熟悉的房梁,思索了許久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肩膀,看見外衣的時候,荀烈想要殺人的心都有了,裴錚他竟然就這么把他給帶回來的嗎? 讓他穿著外衣在床上睡著? 荀烈只覺得渾身難受,裴錚他,還能不能再過分一些? 荀烈一邊腹誹,一邊從床上爬起來。 腰酸背痛,頭疼不已。 他睜開眼環(huán)顧四周,瞧見了坐在墻角的裴錚,瞬間睜大了眼睛。 裴錚這是,喝醉了? 荀烈也曾經(jīng)想過要把裴錚灌醉,但永遠都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到最后荀烈都已經(jīng)不想去管太多了。 但是沒想到啊,竟然還有這么一天! 荀烈并不知道裴錚是回來之后喝了許多酒才醉過去的。 他看見裴錚喝的醉醺醺的坐在角落里,還以為是和自己一塊兒喝酒的時候就醉了,荀烈想到這會兒自己比裴錚更先醒過來,就忍不住的沾沾自喜,看來自己的這些年,酒量漸漲啊。 他得意的不行,甚至還有些嫌棄的看著裴錚,“真是,才喝了多少就你能把你給醉成這樣子?” “怎么還坐在地上?都沒人管你的嗎?”荀烈看到這一幕,同情心油然而生,明明自己還頭疼的不行,但是已經(jīng)開始想著要怎么照顧裴錚,便忍著全身的不適慢吞吞的從床上起來。 踉踉蹌蹌的走了過去。 “裴錚,起來?!避髁覝喩頍o力,并不能很好的將人從地上拖起來,反而連帶著他一塊兒摔了下去,他有些頭疼的摔坐在裴錚的左邊,因為視線不同的關(guān)系,荀烈終于看見了地上的那些空酒壇子。 三個,六個,十二個… 到底有幾個?! 荀烈看著滿地那密密麻麻的酒壇子,只覺得自己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等他將這一切數(shù)清楚之后,才知道這人不是和自個兒一起喝醉的,是回來的時候自己后頭又喝醉的。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心思,只想捂住自己的額頭,將半盞茶之前的自己生生掐死。 照顧裴錚?荀烈想眼前這人大概是半點也不需要,狠狠的將人一推,“醒醒,你快點醒醒?!?/br> 裴錚原本就沒有睡著,他早就聽見了一旁的動靜,只是懶得睜開眼,這會兒被荀烈推著,也只是隨意的應(yīng)了一聲,并沒有睜開眼。 荀烈氣急敗壞的想要站起來,結(jié)果試了幾次都沒辦法,便破罐子破摔的坐在地上,“裴錚,你出息了啊,竟然喝這么多的酒,還有,你喝酒居然不叫我!” 荀烈這會兒不知道是氣裴錚喝的太多,還是氣裴錚獨自喝悶酒,他想若不是自己的心理實在過不去,他肯定把人給踹翻過去。 裴錚只覺得頭疼,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他并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記得眼前的一切都逐漸變得模糊,可他的意識還很清醒。 什么都還記得,甚至都能聽見荀烈的動靜,裴錚只想要痛痛快快的醉一場,他想,若是能就這么醉過去,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但是為什么,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成了一種奢望? 他醉不了,便只能靠坐在墻角假寐,聽見荀烈氣急敗壞的對話,無奈的睜開了眼,“我喊過你,可是你沒聽見?!?/br> 所以,裴錚便沒再堅持。 荀烈聽見這輕描淡寫的話,只覺得心里堵著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他惡狠狠的瞪著裴錚,氣不打一處來,“所以你就絲毫不顧及朋友之誼?” “怎么?”裴錚有些疑惑的問道,似有些不能理解荀烈為什么那么生氣。 “你知不知道你喝了多少酒?” 裴錚其實并沒有很仔細的去數(shù)過,心中只知道一個大概,他見荀烈這般模樣,倒是緩緩的勾了勾唇,“不妨事?!?/br> “怎么可能不妨事?”裴錚驚呼出聲,見裴錚不當一回事,指著那堆酒壇子控訴他,“十九個,整整十九個,喝酒傷身,你還喝這么多,你是不要命了嗎?” “我從前怎么不知道,你竟然還有這一面?” ”你這又是出了什么事兒?讓你在這里買醉?”荀烈很煩躁的問他。 有些事情,裴錚之前并沒有告訴過荀烈,但是這會兒,他驟然生出一種傾訴的沖動,“長珩……你說,我真的錯了嗎?” 荀烈聽見裴錚的問話,漫不經(jīng)心的抬起了眼,心里還有點兒詫異,長珩是他的字,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裴錚離開之后,也唯有陛下會這么喊他。 這闊別已久的稱呼,觸動了荀烈的心,那股子戾氣總算是消散了些,只不過他的語氣還是很沖,“你倒是跟我說清楚是什么事兒,這么沒頭沒腦的,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什么?” 荀烈兇巴巴的開口,面上瞧著漫不經(jīng)心,但是目光中卻染上了諸多的憂慮。 “我今日,遇見了朝朝?!迸徨P沖著荀烈輕輕一笑,只不過笑意不達眼底,那笑容假的很,像是刻意為之,瞧著很是悲傷。 他扭頭看向裴錚,萬分不忍,他和裴錚是摯友,自幼相識,裴錚素來驕傲,是所有人都羨慕天之驕子,何曾有過這般悲傷的時候? 荀烈私以為,他和這種情緒,是不會有任何關(guān)系的,荀烈心中難受,心情也有些不善,語氣更是有些沖,“怎么又是她?” “都已經(jīng)過了五年,你怎么還沒有放下?” 荀烈的語氣蘊含著諸多不滿,裴錚聽得很清楚,只是他并不希望聽到荀烈這么說,“你不要怪她,全部都是我的錯?!?/br> “…那你還問我做什么?”荀烈在心里猛地翻了一個白眼,只覺得裴錚是喝酒喝多了,說話都開始顛三倒四起來,但又怕裴錚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說,只能默默的將要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耐著性子問他,“那你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錚和荀烈說話的時候,又忍不住將手伸到一邊,摸出了一壇酒來,荀烈看的清清楚楚,沒忍住搶了過來,“你怎么還要喝?” 被搶了酒的人,半點都沒有在意,只是又拿出了一壇,荀烈這會兒已經(jīng)沒了要阻止的意思,只是有些不忍直視的別開眼睛。 裴錚熟門熟路的拍開泥封,將酒當成水一般的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