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宙哈哈大笑起來。

    幼兒園放假了。

    后天就是新年了。

    第51章

    施妤圍觀完了陳家的日常內(nèi)斗, 趕在陳宇宙再說什么話禍害知遙之前，她干凈利落地抱起小姑娘，遠離了是非地。

    林奢譯說他還有些工作要做。

    小cao場上的布景要拆, 散落在地上的垃圾要打掃，幼兒園各個教室的水電要檢查，然后由院長帶領(lǐng)著老師給大鐵門貼封條, 幼兒園封校。

    施妤說：“我晚點來接你?！?/br>
    林奢譯躊躇了一會兒，模仿著知遙做過的小動作, 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角。

    施妤覺得好笑。

    但林奢譯趁她方才看戲的時候，還故意揉紅了眼尾。此時他眼眶也微微紅了, 襯著冷白的膚色, 更有股柔弱可欺的勁兒。他用犯錯后討?zhàn)埖恼Z氣, 小聲問：“施妤, 我能在你家多住幾天嗎？”他不覺得向施妤求助是什么難為情的事, 他只害怕施妤不會心軟、不會答應(yīng), “幼兒園放假后，我沒地方去了?！?/br>
    施妤卻在想, 林奢譯扮可憐的技術(shù)是越發(fā)純熟了。

    他懂得了如何拿捏她, 利用她的同情心，比之前要可怕百倍。因為她就算知道他是在裝可憐，也會心軟地都答應(yīng)他。

    施妤故意不說話，想看看林奢譯還有什么手段。

    然而沒等幾秒，林奢譯耐不住性子，就有些原形畢露。他面上還是副無家可歸的不安樣，但語氣拈酸地說：“知遙這么求你的時候, 你明明答應(yīng)的很快啊。”他顧及著僅剩的一丁點老師顏面，伸手捂住了知遙的耳朵, 說：“你對我，要比對知遙更好?！?/br>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底氣。

    但他確實又這么做了。

    說這話時，他心中奇異地、無比地確信。他破天荒，有史以來頭一遭，篤定了施妤會答應(yīng)，會做到，施妤會對他最好，最愛他。

    施妤果然主動倒戈了，她說：“你想怎么辦都行。”

    林奢譯微笑了笑：“那我也聽話，不再鬧了?！?/br>
    即便他腦子在某些人際關(guān)系的方面，遲鈍的不靈光，但在涉及施妤的部分是真心好使，能錙銖必較地算計到每分、每秒。

    林奢譯看了眼時間：“我大概半小時能結(jié)束?！?/br>
    施妤拿出手機，設(shè)置了半小時后的鬧鈴，備注：“接人”。在他的面前晃了眼手機界面，說：“那我先走了?！?/br>
    林奢譯握了下她的手腕，期待地說：“我等你?！?/br>
    呦吼。

    不得了。

    天知道在林奢譯身上降臨了什么奇跡！

    施妤剛剛不過是想逗弄一下林奢譯，她只設(shè)置了鬧鈴的時間，并沒有打開鬧鈴的提醒功能。原以為以林奢譯敏感多疑的心思，他肯定會明里暗里地檢查一番，確認無誤后再放她離開。沒曾想，他竟然就這么輕易地放她走了？

    施妤抱著知遙，一陣猛搖：“今天幼兒園里都發(fā)生了什么？快，詳細地跟我講?！?/br>
    知遙說：“我們都把手里的花獻給了林老師。林老師上臺領(lǐng)獎的時候，又把花全撒向了我們。下了一場香花雨?！?/br>
    “還有呢？”

    知遙努力地回想：“他站在臺上，說：‘謝謝大家?！蜎]有了?！?/br>
    施妤扼腕?？磥硭@幾天在林奢譯耳邊，反復(fù)叨念的獲獎感言三百篇，他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感謝領(lǐng)導的栽培，感謝同事的幫助，感謝家長們的支持……這種打工人必備的職場套話應(yīng)該張口就來。

    “不過，”知遙不確定地說，“我好像看見林老師哭了。就一點點?！彼眯∧粗副葎澇隽酥讣咨w的大小，“這么一點，在他眼睛里閃閃爍爍的。但后來我問旎旎他們，他們都說沒有看見，可能是我看錯了。”

    施妤揉了把小姑娘的腦袋：“可能真的看錯了吧。”

    也可能，沒有看錯。

    雖然林奢譯不承認，但她就是知道，他其實非常喜歡這份工作。

    知遙眷戀地枕在了施妤的肩頭，隔了一會兒，她又說：“姨姨，對不起?！?/br>
    施妤說：“這有什么對不起的？”

    知遙說：“那天，我是故意吃冰的，吃了很多?！?/br>
    這個啊……施妤唇角的笑容淡了一些，還是說：“我知道?！?/br>
    那天晚上，她和林奢譯都瞧出來了小姑娘的不對勁，但沉默地也都沒有阻止。因為他們彼此都經(jīng)歷過，亦深深地知曉著：身為“孩童”所感受到的痛苦，其實遠比成年人的更深切，更跗骨，也更無助。

    他們選擇尊重知遙的做法。

    配合她的稚嫩游戲。

    知遙有點委屈，嘟噥道：“我?guī)土掷蠋熥隽艘患拢掷蠋煕]有答應(yīng)幫我做事?！彼暧椎男∧X瓜搞不清楚了。

    說好的互幫互助呢？

    施妤輕笑：“因為他本來就不是講道理的人?！?/br>
    頂著張無辜可憐的臉，做最功利性的亂事兒。

    但如此蓋棺定論，若是讓林奢譯本人聽見了，他肯定不同意。他講道理，十分的講道理，只要施妤說過的金科玉律，都是道理。

    *

    這所幼兒園開在老城區(qū)，有著沉淀厚重的幾十年辦學經(jīng)驗，粗略統(tǒng)計下本片區(qū)土生土長的s市居民，大抵有半數(shù)都在這里上過學。

    又是一年臨近新年。

    片區(qū)里的某位德高望重的老書法家送來了幾幅手寫春聯(lián)，某條巷口的鎖匠送來了新的大鎖頭，五金店的老板免費上門維修課桌椅凳……禮輕情意重，大家對于幼兒園總也寄托著滿滿的呵護與期許。

    院長手持刷子，林奢譯提著漿糊桶，從走廊東頭走到西，往每個班級的門框上都貼了對聯(lián)。鮮艷喜慶的紅色，院長一邊貼，一邊念上面寫的吉祥話，寓意平安隨順，辭舊迎新。

    待到一切收拾妥當，老師們彼此告別，提前恭祝一聲新年快樂，陸續(xù)也都離開了。

    林奢譯臨鎖門時，留心多掃視了幾圈，他發(fā)現(xiàn)剛貼好的窗花有些滑落，粘得不牢，便找膠水重新粘了粘。耽誤了一點時間，距離施妤回來還剩下幾分鐘，他的時間有點緊張了。

    但在回去的路上，院長又喊住了他：“林老師?！?/br>
    她老人家站在屋檐底下，一直在等他。

    她說：“你跟我來一下辦公室?！?/br>
    除了剛?cè)肼殨r的必要述職、每月的工作匯報，林奢譯其實很少來院長的辦公室。不同于幼兒園教室的卡通活潑裝扮，辦公室里的白墻，懸掛的榮譽獎項，一板一眼的公文桌和文件柜，都營造出了嚴肅沉靜的氛圍。

    讓人緊張，也些微不適。

    幼兒園的院長姓秦，單名一個淑字。

    幾十年前，她大學剛畢業(yè)那會兒，便來這所幼兒園當老師了。也是從最基礎(chǔ)的實習老師干起，班主任，副院長，后來被推舉為院長。幾經(jīng)升遷，她數(shù)次調(diào)崗至別的地方、規(guī)模更大的學校任職，直至榮譽退休。

    當聽聞她要回s市養(yǎng)老的消息后，市教育領(lǐng)導開始登門拜訪，要返聘她回來，繼續(xù)擔任幼兒園的院長一職。

    秦淑一開始拒絕的。

    但架不住市領(lǐng)導每次拜訪時，都捎帶上一群鬧騰騰的小朋友。一個個嘴甜得很，奶腔奶調(diào)輪番地在喊“秦奶奶”“秦奶奶”，喊得秦淑沒有一點招架之力。

    她是發(fā)自真心的喜歡孩子，她所做各種決定的出發(fā)點，也都是為了孩子們好。

    所以她進行了三輪篩選面試，力排眾議，決定留下林奢譯，讓他成為幼兒園里第一名、也是唯一的一名男性實習老師。

    當半年的試用期滿后，她綜合日?？己酥笜耍约案靼嘀魅魏秃⒆觽兊南敕?，最終定下了兩名試用合格的老師，繼續(xù)留校工作，也盡力幫助他們申請到了最佳的福利和待遇。

    但有些事……

    秦淑把從教育局反饋回來，寫有林奢譯名字的檔案袋打開了，抽出了里面的資料。

    “小林老師，你——”她實在無法把面前的人和一個殺人犯的兒子等同掛鉤。資料上寫著：祝沁瀾是他的母親，殺人被判入獄，受害者是他父親?！斑z傳性精神病”“認知障礙”“長期酗酒”“家暴”每一個字眼都刺痛了她的心。

    白紙黑字，加蓋著“政審不合格”的戳章。枉說轉(zhuǎn)正編，林奢譯想要繼續(xù)留在幼兒園，怕是都不可能。

    林奢譯似乎從檔案袋打開的一瞬間，就低下了頭。

    他好像預(yù)料到了這種情況，也好像無所適從。他道歉說：“對不起，讓您失望了?！睆暮韲道锇l(fā)出的聲音一如既往，帶著股和善的溫柔。

    “這竟然是真的啊。”

    秦淑幾乎站不穩(wěn)了，后退幾步，她有些脫力地坐到了辦公椅上。這份資料她反復(fù)翻看了很多遍，卻怎么也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她甚至有想過，如果林奢譯對資料上的內(nèi)容有異議，他否認了，她一定會盡全力幫他爭辯到底。

    “怎么會這樣呢？”近半年來，她每天都在觀察和考量著各班的幾名實習老師。無論是從照顧孩子的細心程度，態(tài)度，還是與家長的交流溝通、處理矛盾的解決方法上，林奢譯無疑都是最優(yōu)秀的。

    “你……唉！”

    辦公室里的白熾光很亮，秦淑的眼前有些發(fā)暈。

    她不由將目光投向了一側(cè)墻面，榮譽墻上羅列了每月評選的優(yōu)秀老師名單。每期都有林奢譯，六張，他與孩子們做游戲時的抓拍留念，他不經(jīng)意間看向鏡頭時的溫柔笑容。

    “對不起?！?/br>
    林奢譯再次道歉了，這次他的話里有種斷續(xù)的哽咽。

    秦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注意到在彼此沉默的這么長時間里，林奢譯自從低下頭后，再也沒有抬起來過。

    “我會盡快提報離職的?！?/br>
    第52章

    “遙遙, 你自己真的可以嗎？”

    “嗯！”

    “那最重要的任務(wù)交給你，我去接小林老師咯。”

    施妤因著有事，提前離開了一會兒, 順道把知遙先送回了家。她掃了眼時間，和林奢譯約定的是半個小時后回來，但實際耽誤了近一個小時。她怕林奢譯想不明白, 只顧得呆愣愣地站在寒風里等她，開車的速度都比平時快上了許多。

    不過等施妤緊趕慢趕, 回到了幼兒園，她意外地并沒有發(fā)現(xiàn)林奢譯的身影。

    幼兒園放假了, 大鐵門貼上了封條。

    看著是進不去, 施妤熟練地推了推一側(cè)沒有落鎖的小門, 果然推開了。她掩耳盜鈴地把小門重新關(guān)好, 繞到小cao場, 在教學樓后面, 黑漆漆的教職工宿舍樓里，唯有三樓的某個窗口還亮著燈光。

    施妤懶得上去, 站在樓下喊：“林奢譯——”

    沒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