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奢譯向站在祝沁瀾身后的獄警示意：“能不能給她擦下臉?！?/br>
    獄警回避地?fù)u了搖頭。

    林奢譯只好放柔了聲音，隔著一道玻璃，注視著面前的瘋癲女人：“媽，注意要照顧好自己?！彼浇俏?，眉目舒展，露出了一個和他平時不符的明朗笑容。

    一如當(dāng)年，祝沁瀾初次見林篤譯的時候，他對她笑。

    林奢譯收斂起了表情，又悄聲說：“跟你匯報下我最近的情況。之后去了精神病院，你可能就再也聽不到了。我和施妤重新在一起了?！彼z憾地，用手指比劃出一丁點的縫隙：“差一點，在一起。”

    “我真得好喜歡她?！?/br>
    “好愛她?！?/br>
    “這里?！绷稚葑g一手指住自個的心臟，用力狠戳著，“每次想到她的時候，都會感覺到幸福。每次見到她，都要更愛她一點?！?/br>
    “和你喜歡我爸一樣，我也根本沒辦法放棄她?！?/br>
    林奢譯用慣常的溫柔語氣，哄小朋友般，低聲說：“我知道你為什么會殺了爸?！?/br>
    那天他也在場，躲在餐桌下面偷偷地在寫作業(yè)。

    男人開門，腳步聲在家里響了起來。他來到了酒柜前，但他沒有喝酒，而是把各種酒瓶掃落，砸了一地。

    林奢譯害怕作業(yè)本會沾濕了，抱在懷里，蜷縮到椅子的下面。他想可能又要是大鬧一場，正好可以借機(jī)再去施妤家躲一躲。

    但男人神志清醒著，他迅速地開始收拾行李。

    他要離開這個逼人發(fā)狂、發(fā)瘋的，所謂的“三口之家?！?/br>
    “刀子捅進(jìn)他身體，眼睜睜看他倒下的時候，你有感覺到輕松，感到解脫嗎？拿走了他的命，他此生就徹徹底底地屬于你了?！?/br>
    在滿屋的酒香中，男人如一粒血種落水，在波及林奢譯腿邊的一灘酒液中蔓延生長開來，開枝散葉，開花落果，直至生命消散殆盡。

    惑人的、凄美地。

    最后形成了一幅具象的哀嘆挽歌。

    但林奢譯不由低頭，看向了自個的雙手。

    他語氣困頓地：“可我為什么沒辦法這么對施妤呢？”他看不得她受傷，見不得她難過。單只是她在他面前哭，他就已經(jīng)感覺他快要心痛死了。

    他根本舍不得。

    第27章

    閻燕單肩挎了沉重背包, 一手拉著行李箱。

    袁斌懷里抱著孩子，和她并肩走。時隔半個月，小孩終于瞧見了mama, 不安分地很，屢屢揮起手求抱抱。袁斌揉著他軟綿的小屁股，語氣哀怨：“你爸我都還沒有抱抱呢。”

    正走著。

    他視線與過往的人打個照面, 驚喜道：“林奢譯？！”

    走在前面的閻燕腳步一頓。

    袁斌性子粗條，尤未覺, 興高采烈地拉住了林奢譯：“太巧了，又在這里遇見?！避囌旧星宜闶侨藖砣送牡胤? 但在這荒郊野外的監(jiān)獄還能碰見, 便不是一般緣分能解釋得了的。

    必須得交個朋友。

    加微信, 回了s市必須得吃頓飯, 好好感謝他。

    林奢譯一時被扯住, 盛情難卻。

    他只好沖閻燕也點了點頭, 無奈地笑：“閻警官好?！?/br>
    閻燕注意到他出來的方向，隨口問：“去看祝沁瀾了？”

    “嗯?！绷稚葑g倒也坦然, “我媽精神還不錯, 多謝閻警官平日里的照顧?！彼行殡y地掏出了手機(jī)，讓袁斌掃了微信二維碼。

    緊接著，屏幕跳出了一條信息：宜家宜室宜小燕申請?zhí)砑幽鸀楹糜选?/br>
    林奢譯點了通過。

    袁斌這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了他。

    他隨手點開林奢譯的朋友圈，邊看，邊跟閻燕抱怨：“好不容易有個認(rèn)識的人，又走了，一會兒你也要去上班, 只剩下我跟寶寶，好無聊哦?！?/br>
    閻燕提醒他：“注意臺階。”

    袁斌抬腳踩上, 動作一停，卻是走不動路了。他把林奢譯朋友圈里的那幾張圣誕晚會的大合影給閻燕看：“老婆，他是幼兒園的老師啊！”

    閻燕條件反射般地皺了眉。

    袁斌向下滑了幾頁，不由感慨：“怪不得他對哄孩子的事這么熟練?！?/br>
    “哄孩子？”

    “啊——”袁斌自覺說漏了嘴，支吾地，“我和他做同一班車來h市，五六個小時的車程，中間我稍稍睡了會兒，有拜托他幫忙看著寶寶?！痹陂愌嗖毁澩囊暰€中，他底氣弱一點，立刻抱緊了懷里的崽兒給他撐腰：“寶，他照顧你怎么樣？！”

    寶寶奶聲奶氣地：“好?！?/br>
    “寶寶都說好！”

    寶寶斷續(xù)地，再憋出了幾個字：“比爸爸好。”

    袁斌憤憤地揪一把他的軟屁股：“我要來找我老婆，當(dāng)初哭著求我?guī)阋黄鹱叩娜耸钦l？怎么還翻臉不認(rèn)人了呢。”

    寶寶扭起屁股，躲來躲去，不愿讓袁斌碰他。

    閻燕眼疾手快，幫著扶了一把。

    寶寶躺在她手掌心里了，賴著半邊身子，歡喜地要求：“mama抱?！?/br>
    閻燕倒也公平。

    她把一大一小兩個人都勾在懷里，一起抱了抱。

    把袁斌和寶寶送回職工宿舍后，閻燕去了趟會見室，調(diào)出了方才的監(jiān)控。

    在會見室里，共架有兩處監(jiān)控攝像機(jī)，一臺是從祝沁瀾的方向拍林奢譯，一臺是從林奢譯的方向拍祝沁瀾。

    會面時間很短，只有幾分鐘。

    閻燕謹(jǐn)慎地把兩段視頻都看了一遍。

    她看著祝沁瀾發(fā)瘋，指尖未愈的傷再次被摳破了，她在透明玻璃上拉出了道道猙獰扭曲的血跡，也抹了自個滿臉凌亂的血。

    換成一般人，早就會嚇到了吧。

    便就是旁邊保持戒備的獄警，面上都露出了不忍直視的表情，微別開了眼。

    但林奢譯無動于衷。

    他看向祝沁瀾，依然是慣常看人的那種溫柔，淺褐色的瞳仁溫潤，說話間也悄聲細(xì)語地，和他在辦公室里，同她說話時別無二致。

    林奢譯和祝沁瀾說了很多。

    但他聲音放得輕柔，隔著監(jiān)控視頻，聽不是很真切。

    在最后，他起身跟祝沁瀾告別，他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地，把手也按在了玻璃窗上印出來的血手印上。而原本發(fā)起瘋來，幾個獄警都控制不住的女人，在他面前，從一開始的癲狂漸漸恢復(fù)了平靜，甚至于她尤如找回了幾分神志，感傷地，跟兒子揮手做了別。

    閻燕直覺其中有問題。

    她摸出隨身攜帶的u盤，將這段視頻拷貝了下來。

    早前李醫(yī)生來給祝沁瀾做心理測評時，曾向她表示：“病人心性狡詐，擅偽裝，具有惡意攻擊性。千萬注意不能相信她說的話。”

    但他也說，目前國內(nèi)鮮少見類似的精神病例，他對此表示很感興趣。

    他承諾會多加關(guān)注，持續(xù)地協(xié)助祝沁瀾，進(jìn)行心理恢復(fù)和治療。如果有其他情況發(fā)生，也請她能第一時間通知到他。

    閻燕回到辦公室后，把這段視頻打包發(fā)給了李醫(yī)生。

    臨下班時，李醫(yī)生回復(fù)了她的郵件：“非常感謝，這段視頻對我的研究很有幫助?！?/br>
    *

    從第二女子監(jiān)獄坐上返程的公交車，回到h市區(qū)時，天色已晚。夜色沉沉的籠罩下來，壓在了每個行路人的肩頭，唯有璀璨亮起的燈光與之相抗。

    林奢譯下了公交車，步行回小區(qū)，便在附近的花店里買了束滿天星。

    時隔許久未見，花店老板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他來了。她只當(dāng)他是新搬來的住客，遞了張名片，熱情地說下次來時會給他打折。

    買的越多，折扣越高。

    施妤曾經(jīng)一度是這家花店的svip。

    她以為祝沁瀾喜歡滿天星，去他家時，總喜歡捎上一束。

    但她卻不知道，喜歡滿天星的其實是林爸。當(dāng)年他和祝沁瀾戀愛時，把自個最喜歡的花結(jié)成束，送給了祝沁瀾。之后的無數(shù)次，每當(dāng)祝沁瀾將滿天星擺放在家中的花瓶里，她滿目柔情，飽含惡意地提醒著林爸，他們曾經(jīng)是如此的相愛過。

    然后她順理成章地，會討來一頓暴虐的毒打。

    漂亮的花瓶在地面上炸裂開，碎片飛濺，也會劃破林奢譯偷偷想要留存幾支花的手。

    上了樓，林奢譯抹出了掛在胸口的鑰匙，打開門。

    房間布置一如他剛離開的時候，安靜地，分毫未變。他把手里的滿天星分成了兩束，一束替換客廳花瓶里的枯花，一束拿去餐廳。

    在擦凈花瓶上的灰塵后，他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衛(wèi)生。

    三室兩廳的屋子，實際大部分時間都只住了施妤一人。

    茶幾、餐桌幾乎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便只有客廳里的柔軟沙發(fā)，施妤從主臥、換到次臥睡，睡不著覺時，便喜歡躺在沙發(fā)上蓋著一條小毯子。

    她把客廳窗戶換成了巨大的落地窗。

    當(dāng)天黑了，她打開吊燈時，無論屋內(nèi)還是屋外，都在璀璨生輝。

    施妤很滿意，披著燈光入睡。

    后來林家出了事之后，施妤跑來看望他。

    地上鋪著一層幾近干涸的酒漬血水，還有異樣發(fā)酵的味道。她為難地，無從下腳。站在門前，小聲地喊：“林奢譯，在嗎？”

    林奢譯努力地在收拾殘局。

    他腳邊放這一盆渾水，跪在地上，正用力擦拭地板磚。在炎熱夏天的檔口，雖然他不太出汗，但還是漲得臉通紅，他甚至說不出話來。

    施妤喊了幾聲，不見應(yīng)。

    按照她以往的習(xí)性，她認(rèn)為家里沒有人，是要走的。但那一天，不知為何，她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地，明明沒人在回應(yīng)，她卻自顧自地問：“我還需要等多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