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韓歌頭一次在思考這個問題。

    ——如果我有mama，不論她是高矮胖瘦，不論她是什么樣的人，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我們母子坐在一起吃個飯，隨意聊聊，僅僅這些就很讓人知足了，心安了。不是嗎？

    我真的，頭一次很想她。

    晚上七點半，景海笙提前到了，他拿著鑰匙進入景海笙的小別墅，站在門口仰頭向上望，發(fā)現(xiàn)韓歌一步步地從二樓走了下來，慢慢地走近了他。

    韓歌向來是活潑多話甚至聒噪的，他年輕好動，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景海笙和他在一起，時刻能感受到火一般的熱情，讓人興奮，也讓人欲罷不能。然而此時的韓歌卻像變了一個人，安靜地有點嚇人。

    “韓歌，你......”景海笙有點心慌，憋出一句問候語：“吃了嗎？”

    “為什么要走？”

    景海笙苦笑了一聲：“你應(yīng)該問，我為什么要住在你這里。我找了新工作，離你這里還有點遠......”

    他話音未落，韓歌猛地撲了上來抱住了他的肩膀，景海笙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卻沒有能躲開。

    “我最近病了?！?/br>
    他的聲音又軟又糯，景海笙幾乎是一瞬間就投降了。

    “我病了，我好難受。我沒有辦法忍受一個人住在這樣空蕩蕩的房間了。你為什么一定要走？”

    景海笙輕輕地推開了他，發(fā)現(xiàn)他的鼻頭都紅了。

    “我......”

    “我很羨慕你有爸媽，我什么都沒有，從前我覺得這是一種自由，沒有就沒有好啦，有什么關(guān)系?？墒侨缃裎也×?，我真的很羨慕你......海笙，你能理解我嗎？”

    景海笙只好像安撫小孩子一樣拍了拍他的背，被他這么一說，自己倒生出些許內(nèi)疚感來了。

    “我覺得你不需要我?！?/br>
    “我說我需要你，你就能信嗎？”

    景海笙覺得他多多少少是在胡攪蠻纏。

    “海笙，不要這樣輕易地離開我?！?/br>
    韓歌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再一次把他扯到自己懷里。他比景海笙略高出幾厘米來，嘴唇正好咬住他的耳朵。

    “我不會讓你走的?！?/br>
    清晨景海笙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韓歌靠著床頭似乎在看什么東西。他揉了揉眼，好奇地湊近他，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拿著一張賀卡，正中畫著一個紅裙的年輕女子坐在小船上，微微低頭看著懷里的一個白白嫩嫩的嬰兒。小船停在水中，邊上長著高高的蘆葦，溫暖的淡黃色光暈映照得整個畫面溫馨而又唯美。

    “怎么起這么早？”

    韓歌微微一笑，附過身給他臉上一個吻：“早！”

    他把賀卡遞給他道：“用你的專業(yè)眼光看看這個，感覺怎么樣？”

    “母親帶著孩子坐在小船上，天氣晴朗水面平穩(wěn)，母親很溫柔，孩子很乖，這幅畫面真的讓人感覺很溫馨很舒服?！?/br>
    景海笙的手指在賀卡上劃過，又贊道：“是很高級的雙面印刷白卡紙，質(zhì)量很不錯?！?/br>
    “是嗎？”

    “你不這么認為嗎？”

    韓歌慢慢搖頭：“老實說，我第一眼看過去覺得心煩意亂，然后就把它塞在柜子抽屜里了。但是我昨天取回來后一直看，突然覺得是我自己的心態(tài)不對?！?/br>
    景海笙慢慢坐起來，握住了他拿賀卡的手。韓歌轉(zhuǎn)過頭來看向了他。

    “韓歌，我理解你。真的，我能理解?！?/br>
    “我mama可能還活著?！?/br>
    景海笙吃了一驚，先是睜大了兩眼，但很快就笑了起來：“真的嗎，這太好了！你有她的消息了?。磕敲慈フ宜伞Ｄ阋欢ê芟胍娝?，我猜她一定也想見見你的?！?/br>
    韓歌卻并沒有他那么興奮，沉聲道：“我應(yīng)該去找她嗎？”

    “為什么要問這樣的話？”

    “她當年丟下我和別的男人走了，二十年間杳無音信，從來沒有管過我的死活。她真的在乎我嗎？”

    這是他們兩認識幾年以來，韓歌第一次認真地和景海笙提到過自己的母親。

    景海笙很意外，先是思索了一陣，然后很堅定地說：“我不能代替你做決定。但我如果是你，我會非常想要見她。我承認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她們可能更愛自己。但是母親愛不愛我，和我愛不愛母親是兩碼事?！?/br>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會因為別人心中沒有愛，就喪失了自己去愛的能力或愿望。何況，你的母親離開你的真實原因是什么呢，或許她有苦衷，是不是？畢竟你當時剛出生不久，還那么小。如果她不喜歡孩子，她應(yīng)該不會生下來。我覺得懷孕時搞點意外讓孩子流掉是可以做到的。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她總是有感情的?！?/br>
    “是嗎？”

    景海笙堅定地點頭：“我覺得是！韓歌，我們先不要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做任何預(yù)設(shè)，好嗎？我們就假設(shè)她是個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也有普通人的缺點和優(yōu)點。總之，先找到她再說?！?/br>
    韓歌沉默良久，然后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海笙，你會幫我嗎？”

    景海笙微笑著點頭：“我會。韓歌，我希望你們母子團圓。我希望這世界上每一個孩子都能和父母團圓?！?/br>
    “可是，如果找不到呢？”

    他伸手攔住了景海笙的腰，把下巴擔在了對方的肩窩上?！拔伊w慕你，我每次去你家都感覺很快樂，你爸媽的脾氣都很好，對我也很好。我決定了，我這輩子都要賴在你身邊，不管你拿我當什么，反正我不會放手的?！?/br>